“别去。”
小水母被拉住了。
沈寂宵很少这样拦住小水母,他一下子拦得太急,没用精神力,直接伸手捏住了软软的小水母。捏了又迅速反应过来,紧张道“我没把你弄坏吧”
“没。”
小水母仍旧望着桑落的方向“他好像没听见我喊他。”
“不对劲。”沈寂宵说,“我们再观察观察。”
小水母应了一声。他发现桑落确实有些奇怪,虽说因为从小孤零零地生长,又怀着仇恨,他不像其他人鱼那么喜欢交际,但印象里桑落不是一条木呆呆的鱼。离得远,看不太分明,小水母只能看见那条黑色的鱼尾僵硬地杵在那儿,桑落的手臂不断地重复抓去星星、泼洒星星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像一条假鱼。
快乐转转碗的游戏很快结束了,鱼贯而出,鱼贯而入。小水母情不自禁地往那边靠近了些,又叫了一声,发现桑落仍然是没有抬头,也没浮在中间的台子上了,而是游下来,在碗的间隙里专心致志地捡拾那些被丢出去的星星。
“这是桑落吗”沈寂宵问。几天不见,他觉得眼前这条鱼陌生得可怕了,而且探测魔法方才发出了红光。
“是,我不会认错鱼。他的精神力波动就是桑落。”小水母几乎趴在围栏的边缘了,他盯着桑落,小小的水母脑袋里发出了大大的疑惑。
他最喜欢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这儿离得不远,还不算他乡,和桑落别离也没几天,称不上故知。可乍一看见的惊喜是真的。现在的情形只叫他一颗心慢慢沉落下去,虽然没察觉到任何的异常,小水母却可以断定了“是女巫的魔法”
他看了一眼沈寂宵。
不许多言,沈寂宵也有类似的想法。
他游上去“不好意思,本项目需要暂停一段时间。”
“怎么回事呀”“我们好不容易排上队的”“你谁啊你”
一阵喧闹,但人鱼非常习惯这种场面,面不改色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是女巫大人的命令,我是女巫派来的维修师,这项目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请先去游玩其他的项目。”
他展示了一下冒着红光的小鱼,看着半信半疑的鱼儿们
“这是女巫给我的探测魔法,如果有什么疑问,大家可以去询问女巫大人。”
搬出女巫了,大家才信服了些,略微不满地从碗里挪开了,散去别的地方。
桑落呆呆地看着离开的鱼,手中捏着两颗星星,不知所措。
小水母把所有能用的、令人清醒的魔法,都用了一遍,没任何效果。他的精神力来回扫过,也没觉察出任何的异样,桑落虽然有些虚弱,情绪波动很低,可仍然是一条完整的鱼。
“怎么办”他问人鱼。他记得人鱼对他用过一种治疗魔法,于是就暗暗地期待人鱼能够解决一下问题。
沈寂
宵哪里会这些,他只会最基础的治外伤的魔法,也没有如何叫醒一条鱼的经验。
顶着小水母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游上前。
先是伸出手,拍掉了桑落手中的星星。
黑色的人鱼立即俯下身体,条件反射似地要把它们捡起来。
见了这反应,沈寂宵皱了皱眉。非常不对,这才几天,一条聪明伶俐很有天赋的鱼就成了这样。若是桑落能冒出些惊恐情绪,那还好些,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情绪平平的成了一条直线,说是空壳的一具身躯也不为过。
他强行制住对方“别捡了。你还认得我们吗”
没有回应。
“女巫是你说的诅咒女巫吗”
仍旧没回应。
桑落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小星星,瞳孔不曾挪动分毫。
沈寂宵想了想,问“你的弟弟妹妹呢”
黑色的人鱼浑身一僵。
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神还迷蒙着,迎面却是沈寂宵的一拳,正好打在鱼肚子上。沈寂宵回过头,面向小水母“唐釉,这家伙没救了,自己弟妹都忘记掉了。”
桑落浑身一震,条件反射似地狠狠抓住沈寂宵的手“阿果”
沈寂宵“”
很好,是有效的。
但他对桑落这种乱叫的行为非常不满。
“妙手回春啊,人鱼大夫。”小水母见到沈寂宵的治疗有用了,思考了两秒那一拳是什么魔法。想不通,他游过来,先是贴了一下沈寂宵的脸,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太厉害了。”
而后才是游到桑落身边,担忧道“桑落,发生什么事了”
黑色的人鱼好像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一鱼一水母是谁。他眼珠一颤,浮起复杂情绪。
“我害了妹妹”桑落很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双纯净的墨色眼珠里溢出来一点水光,转瞬变成了几粒珍珠,落在柔软的沙地上,情绪是恢复了,可全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哀伤,几乎都成绝望了,“我要留在这儿赔罪。”
“怎么了”小水母是一点也看不得这个,“别哭呀。”
他揉了揉桑落的脑袋。
不知怎的,面对这只小小的、和自己指尖差不多大的粉色小水母,桑落忽然泄了口气,冒出一股见着可靠长辈般的安宁虽然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拥有过这种情感。
“我对不起阿果。”面对安慰,眼泪反而会更加止不住。桑落啪嗒啪嗒地掉小珍珠,“我对不起他们。”
气氛是如此的哀伤而沉重。
沈寂宵一言不发地立在一边,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共情能力。
他该同情、疑惑、警惕的,毕竟桑落看起来很惨。可他此刻居然有大半的心思被旖旎占满了,小水母刚刚无意间冲过来贴了贴他的脸,冰凉柔软的触感,正好和美梦里他被舔过的位置差不多。于是他的心思一下子就乱了,像一团被打发的奶油,稠密柔软地填满
了整个心房。
那么不合时宜的轻轻一碰,他都心猿意马。
但是这不对。沈寂宵忽然凛然。
小水母于他是救命恩人,他最初的目的就是寻找他、报答他,这报答如何落实到具体的事情上,他还没想好,只暂时觉得该敬爱、关爱一下之类的,总之小水母想要什么,他就尽可能地做一做。
他的心出现问题了。沈寂宵严肃地想。或许得找个时间去治一治,说不上是精神力出了异常。
现在是春天。
而他是人类,人类是不会季节性发春的。
沈寂宵坚定地想是人鱼的血脉出了问题。
桑落说自己是为了帮助弟弟妹妹才来找的女巫。
他希望女巫能帮他的弟妹解决海妖的诅咒问题,也不求改了食肉的性子,只求别再经受那样的痛苦。随着年龄见长,两条年少海妖都逼近成年,他们天性里海妖的那部分越来越猖狂了。他亲眼见着桑离为了不去随意残害他人,把自己关在溶洞里,用捡来的铁链把自己捆住,见到呆滞可爱的桑果痛苦地抓挠自己的身体,求他给些血肉。
他知道这不是他们的本性,面上安慰他们,当个可靠的哥哥模样,内心却已经心疼坏了。
这是他的家人。
他急着解决,再度求到了女巫这边。
同上次婉言拒绝的反应不同,这回女巫见他如此着急,大方地答应了,不仅能去除海妖天性里嗜血的那部分,还说自己可以帮桑果恢复一部分神智。
桑落知道女巫的本事,大喜过望,一时间也没多想,答应了女巫的交易要求后,很快便把桑果和桑离带来了。桑离偶尔会出门打猎,但从没来过那么远的地方。桑果则是第一次出门,抱着哥哥的手臂,灰色眼珠好奇地望来望去。
听到这儿,沈寂宵觉察出一点不对“你是什么时候来找女巫的”
桑落并不知道自己在乐园里呆了多久,但他记得小水母他们离开的日子“你们走后第三天,我找到了女巫。第五天就带着弟弟妹妹来了。”
沈寂宵同小水母对视。小水母“不对呀,那时候我和人鱼在陆地上,海峡被魔法师的结界截断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海峡”桑落反而要发出疑问,“诅咒女巫的住所不在海峡那头,在可可海沟,我不是说过吗”可可海沟是不需要度过海峡的。
“这可真是奇怪我和人鱼是过了海峡,才遇见女巫的。”但其实小水母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们过了一个传送阵。算上乐园入口,其实拢共有两次小传送,足够女巫把他们送到这附近任何的海域。
小水母记下这一点。
又听桑落继续说
“我同女巫做了交易,本来是要答应帮女巫做三件事。”这一点沈寂宵也知道,他也曾应过那三件事,“但女巫说看我们可怜可爱,便只要我做一件。”
“你应了什么”沈寂宵问。
“把我的天赋给他。”令人心惊肉跳的交易,但纯黑色的人鱼说出这话,竟是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我的精神力天赋,确实已经消失了。”
他现在的精神力平平无奇。
“而桑果和桑离,也如她所言,转化成了不受海妖诅咒困扰的模样。”他的语气冷下来,重新恢复成有点麻木的模样,“我一开始觉得是好事,但很快”
他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们见了就能明白,请你们救救阿果阿离吧。”
小水母就问“他们现在在哪”
桑落指了个方向。
那真是一个显眼的建筑,方才来的时候,小水母就已经看见了,好些鱼在等它开门。建筑右侧,会发光的海星排布出几个漂亮的文字,挂在布满海葵珊瑚的招牌上。
“海洋大剧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