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掩实, 飕飕的冷风从厚重帘幔下的缝隙钻了进来, 带来一阵凉意。屋内照着光亮, 驱散阴沉的黑暗,亮堂堂地让人心生暖意, 却又被风给打散了。
宴卿卿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先朝相然道:“下去吧, 我有事要单独和陛下说。”
方才屋内十分压抑, 即便有火炉,相然呆在这里也觉得阴冷,她松了口大气,对宴卿卿行礼说:“那奴婢在外面等您。”
她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就过来了,甚至还知道她家小姐给他留过书信。
宴卿卿前脚刚出的宴府,他后脚就到了, 相然请他在大厅等候,可他却摇头不语,径直来了宴卿卿的房间。闻琉是皇帝, 谁也不敢拦他。
相然把房门带上, 阻断那阵凉风。她下去吩咐丫鬟煮些热汤,没敢离屋子太近。
书信被闻琉轻轻放在桌上,他问道:“义姐是要和朕说什么这信中之事”
宴卿卿没有说半句话,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闻琉皱了皱眉, 起身扶她, “义姐有话直说就行,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花架子。”
“求陛下饶太子一命。”宴卿卿面色镇静, 还是跪着,垂眸轻道,“我劝不了他。”
太子信宴卿卿,不会猜到宴卿卿会把他活着消息告诉给闻琉,事实上宴卿卿也确实想把信收回来。
现在还没到时辰,相然不可能直接就把信给闻琉,她知道分寸。
可闻琉现在却已经把这信看了一遍,算来算去,也只有他早就知道太子还活着的可能。他是皇帝,底下的探子多,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
但按太子的说法,他似乎毫无准备,什么都不知道。太子这样能不能成功,宴卿卿不敢说。
闻琉看着宴卿卿,眸色有些阴暗的黑沉,却又一闪而过。
他做过最坏的设想宴卿卿要瞒着他帮太子。
可闻琉到底是闻琉。
“他是朕的皇兄,又是先太子。于情于理,朕都不会对他下狠手。义姐与他的关系又那么好,朕心中自由分寸。”他顿了顿,“可若他做得太过分,惹了众怒,恐怕朕也是做不了主的,放了他只会让大臣心寒,现在局势义姐也知道。”
闻琉说得没有问题,宴卿卿都知道。
她是世家女子,倘若连这些都不懂,那她也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教导。
理智上明白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但感情却总是会出来扰乱,饶是宴卿卿也逃不过。
赵紊曾和叛军有过联系,这是太子吩咐他的。如果以后那群叛军入京,被人认了出来,那太子就是不忠不孝,无论他是否能夺得皇位,他都逃不了与叛军为伍的丑名。
宴卿卿的头垂得更低:“若陛下能放过太子一家,从今以后,即便要我做牛做马也愿意。”
闻琉沉默了。
他的手在用力,攥得宴卿卿的手疼。良久之后,闻琉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她开口:“若义姐真想保他,朕自会尽量保全他的性命,至于做牛做马的用不上。”
闻琉一只膝盖着地,半跪在宴卿卿面前,浑身似乎有压抑之气。他是帝王之身,做得这样妥协,倒像是宴卿卿在强迫他。
事实的确是这样。
宴卿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闻琉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听自己的话也就算了,凭什么做了皇帝之后,还要在这听她的胡言乱语
“多谢陛下。”她微微闭了眼。
除了这几个字外,宴卿卿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宴卿卿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
“此事是我胡搅蛮缠,陛下该有自己的判断,我只求饶他们一命,别的我绝不会再多说。”
宴卿卿不想太子出事,可她也管不着闻琉用什么手段,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义姐不必太放在心上,”他松了手,调笑道,“太子是朕的兄长,就算你不求朕,朕也该放他们一马,要是做得太过,免得到时落个冷酷之称。”
宴卿卿正欲同他说什么,闻琉却突然抱住了她。
他的胸膛宽厚,压着宴卿卿的身子,手又环住她的背,男人干净的气息充斥在她的鼻尖,身体相贴带来的熟悉感觉让宴卿卿全身的毛孔都惊悚起来昨夜梦中她还在不远处的床榻处与他欢好,便连腿现在都还是软着。
闻琉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畔,她倏地僵硬。她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把手伸进自己的里衣,揉弄她的娇挺。
宴卿卿想推开他,可她的手却莫名不敢动,他身上的沉闷如同压在宴卿卿心底般。
他应当是十分地失落,否则也不会做出这般失礼的行为。
“小时候受义姐照顾颇多,”闻琉的下巴靠在她的细肩上说,“总得做些报答义姐的事,可义姐也太相信朕了,朕怕是没那个能力。”
宴卿卿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件事,低眸对他说:“若陛下出了事,那我便把自己的命赔给你。”
她这话刚刚说完,嘴唇便不自觉地抿了起来,让人忍不住亲上一口。
宴家只剩宴卿卿一人,她的命不值钱,即使她出了事,怕也没什么影响。可闻琉却是晖朝的皇帝,她这条命怎么抵得上
闻琉却轻轻在宴卿卿耳边笑了笑:“以前就觉得义姐最会哄人,现在还是没变。”
命赔给他有什么用还不如把下辈子都给他吧,他心想。
闻琉也没太孟浪,他松开僵着身子的宴卿卿,将她扶了起来。宴卿卿尚有异感,没敢露出怪样。红木圆桌上有个茶杯,闻琉拿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宴卿卿。
宴卿卿接了过来,却放在了桌上,发出轻轻一响,她没有喝。这杯子在闻琉手边,怕是被用过的。
闻琉看在眼里,也没说别的,只对宴卿卿道:“义姐求朕保太子,那朕可否也向义姐讨个要求,这样你我两清,你也不必时时想着欠了朕。”
宴卿卿看着他:“陛下不必说这种话,若我能做,定不会推辞。”
“是个问题,只不过想要你的回答。与太子无关,不烦恼姐姐。”闻琉的手无意识地敲着圆木桌,“倘若朕做了一件会惹义姐生气的事,义姐会原谅朕吗”
闻琉待宴卿卿如亲姐,事事皆会考虑她,能做什么惹人恼火的事宴卿卿不会猜到他是个疯子,只想大抵还是怕自己的人对太子下手没轻重。
宴卿卿自然没多想,只是对他说:“陛下待我有恩情,便是千件万件,我也不会怪你。”
闻琉笑了笑:“你也别太放心上,若万一出了意外,到时直接忘了就好,不打紧。”
他没说是怎样的意外,但宴卿卿也听得出闻琉是在说他自己会败给太子。
但她没再继续说,宴卿卿心有愧疚,她觉得自己在欺负闻琉听她的话。
宴卿卿先前去劝太子,本是以为太子还像以前那样凡事都以百姓为重,却没料到他不仅不想谈这个,甚至还对她发了脾气。
他是太子,若真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谁也没理由说他。
宴卿卿劝他,本就属于多管闲事,自然不会因为那个就和他闹气。
可闻琉明明也是占理的一方,却是谦逊温和,甚至还答应了那对他无益的请求,宴卿卿到底还是心疼了。
“你先等着。”
宴卿卿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进了内室 ,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是笠缘师父给我的平安扣,看着虽是普通,但却是静安寺老住持留下了,我用不着,你便拿着吧。”
闻琉微微一愣,摇头道:“既然是笠缘师父给的,那姐姐就收好吧。”
宴卿卿曾带闻琉去过静安寺,闻琉也与笠缘见过几面。
只不过他和宴卿卿一样,不信这些神佛之物。
“也没多大用,保个平安而已。你先前在天子山也给过我一个平安符,我现在还好好放着。”宴卿卿把东西放他手心,“这件事是我的错,麻烦你了。”
她不是娇养在深闺中什么也不懂得的傻小姐,宴卿卿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了。
闻琉握住手中的东西,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宴卿卿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朕凡事皆喜欢说开,坦诚相待。最不喜遮遮掩掩,各自都瞒着事。”闻琉的手搭着圆桌,“姐姐应当最了解朕,若你因这事觉得欠了朕,想把身上的好东西都送给朕,那大可不必。”
闻琉素来就是个直性子,做了皇帝后也没变。
宴卿卿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瞒着自己的心思。
“我今日与太子见了一面,本想求他注重大局,可他似是变了许多”宴卿卿在一旁坐了下来,没说太多,“或许他是对的,我不太习惯而已。”
“姐姐愿意提朕劝他已是好心,不必自责。”闻琉说,“朕心里其实也不大痛快,太子以前疼姐姐,朕一直怕你会为他求情,结果你还是求了。”
闻琉倒还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愿意和宴卿卿说,便连心里话也从不藏。
可宴卿卿却有些不会回话了。
此件事中,为难的人只有她一个。倘若她是曲觅荷,那定是直接在太子那边,但她不是。
太子与闻琉,宴卿卿皆不能惹怒,最好的办法就是见了太子之后,再呆在府中,谁也不见,静观皇权的争斗。
她要真这样,恐怕就不是宴卿卿了。
除去她是宴将军女儿这层身份,还有便是几年前的那场叛乱。旁人没亲身经历过安西王那场叛逆,只知道宫中死了好些个有身份人,但宴卿卿却是眼睁睁地见过兄长身首异处的惨样,鲜血淋漓。
那时若没有闻琉日夜相陪,她怕是熬不下去。
政权交替总有各种的流血,最后死的会是谁,无人知晓。
宴卿卿说:“是我的错。”
闻琉摇了摇头:“姐姐为难,朕也明白,分对错没有意义。明年春猎定在二月末,朕记得姐姐以前极喜欢去春猎,虽不能上马,但在一旁也玩得快活,这次可要随朕去”
他在给宴卿卿台阶下。
宴卿卿应他道:“若陛下不嫌弃我骑术不佳,我自然愿去。”
赵紊从圩州匆匆赶回京城,他一回来就去见了太子。
太子只淡淡同赵紊说这段时间别找宴卿卿,她不支持他们。
赵紊错愕,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自己的话宴卿卿或许不会听,但太子的话她又怎么可能会反对
太子却只是看赵紊一眼,没再回他,让贺端风推着轮椅进门。
纡州有赵紊藏着的军队,前几日有人与官兵起了冲突,有人发现端倪,私下把奏折往上报,被他的人截住。之后下面的人又来报说发现了奸细,军中资料被火烧尽,赵紊只得赶过去一趟,没见宴卿卿。
他上前拦住太子,魁梧的身材咄咄逼人,赵紊沉着脸问太子替他解释了没有。
太子不想回他,赵紊却气势凌人,他不耐烦道:“孤的话她都已经不听,就算解释得再清楚又怎样”
赵紊皱起了眉,贺端风见状不对,连忙道:“公子该说的都说了,赵郡王别动火。”
太子说:“孤累了,赵郡王若想去找她孤也不拦着,但若是被闻琉的人见了,别怪孤没提醒。”
赵紊愿意帮太子,其中有很大一层原因是因为宴卿卿。倘若不是为了她能高兴,他才不会碰这种事。
但宴卿卿不愿助他们,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你可是要她做什么为难事所以才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选”赵紊质问太子,“我们又不是必须要她帮着做事你逼她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