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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纸人穿衣
    怀愫文

    孙仙娘到底六十多了, 每回请下面的人上来, 都很耗精神,不是大主顾也请不动她。她看在钱的份上替苏茵请鬼上来, 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那鬼大发雷霆, 把她桌子椅子全都掀翻了。

    孙仙娘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这种折腾,躺在床上一整天都起不来。

    门轻轻响了两声,孙仙娘躺着不吭声。

    “孙仙娘在不在”

    这细声细气的, 一听就是那只肥羊, 孙仙娘撑着爬起来, 开了一条门缝, 看见那个丧气的小丫头片子站在门口。

    她开口就赶“走吧, 赶紧走,我不接你的生意。”

    苏茵不说话,她打开手包,露出里面一卷一卷的钱。

    孙仙娘这才重新打量她,这丫头片子头一回来的时候六神无主,今天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孙仙娘咧开缺牙的嘴“进来吧。”

    苏茵往椅子上一坐“请詹少堂上来,我有东西烧给他。”

    孙仙娘看她一眼“什么东西可别又作弄我老太婆,昨天闹那一场, 我到现在头还昏眼还花。”

    问米婆都只有姓氏, 尊称她们一声仙娘, 孙仙娘是这一带最有名气,也是要价最狠的。

    别的仙娘请人上身,多是因为主顾思念地下的亲人,或是有事不能决断,只有她除了请人上来,兼还做些别的事。

    苏茵这才找了她“生辰八字。”

    孙仙娘细眼一眯,吊眉看她,取过她压在米盘下的黄纸,看了一眼说“想好了真烧了八字,可就不能反悔了。”

    “想好了。”除了这个,她也没有别办法。

    孙仙娘又依法开坛,身子摇摇晃晃请詹少堂上身,口中又吟唱着似咒似谣的曲调,身子陡然僵住,整个人姿势形态都变了。

    “送来了”又是那种似男非女的声音。

    孙仙娘屋中满室红光,蜡烛火苗微微抖动,一丝阳光都照不见进来,苏茵透过孙仙娘,与詹少堂对视。

    大烟鬼露出一付黄斑牙,冲她咧嘴笑着。

    苏茵捏紧手包“你得到你想要的,就别再来纠缠我。”

    “孙仙娘”喉咙里嘿嘿两声,捏着那张黄纸在蜡烛上点燃,等那黄纸烧化成灰,孙仙娘才颤抖着回过神来。

    苏茵拿出一卷钱,摆在桌上。

    孙仙娘豁着牙数钱,赶紧拿上钱去买管烟,抽上一口,她骨子里的疼才能好受些“小丫头,以后你再来,我算你便宜点。”

    “不用了,我不会再来了。”

    孙仙娘一边数钱一边笑看她的背影,这种事情,只要尝过了甜头,就停不下来了。

    “那女娃娃一看就命好八字旺,不容易走的,你不如打打她小人,反正八字也有了,打一下霉一月,打一夜霉一年,打过小人步步高升。”

    苏茵站在斗室里,眼前一片红,晃得她眼花,孙仙娘的声音直钻进她心里。

    “你可想好了,今天是十六,错过这个日子,要到二十六才能打,夜长梦多。”

    苏茵又拿出钱来,跟着她转身就走,大步迈出门去,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来了

    天一黑,陶咏华就觉得犯困,她平时还要读读书,替校报写写文章的,但今天她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恍惚间耳边响起了锣鼓声,有什么人在她身边办喜事,远远传来“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结良缘”。

    陶咏华睁开眼,是谁家这么晚了,还在打锣办喜事

    睁眼就是一片红,屋子还是她的屋子,可屋中有许许多多人走进走出,全是些她不认识的。

    穿着旧式丫环衣裳,一个个笑意团团,穿都穿着红衣绿裤,个个都是一双小脚。

    她们在窗上贴喜字窗花,还伸手扶陶咏华坐到镜子前,替她梳头,又拿出一双盘金缀珠的龙凤鞋,弯腰替她换上。

    “你们是谁这是要干什么”陶咏华觉得不对,她一脚踢掉了龙凤鞋,那几个丫头力气很大,把她按在妆台前。

    陶咏华挣扎中看了一眼镜子,吓得身体一软。

    镜子里的丫头老妈子一个个都是纸扎人,她们脸色苍白,面颊上两团红晕,眉毛眼睛,连笑容都一模一样。

    两个纸人拿着一件大红纸衣,冲陶咏华走过来,想把这件纸衣套在她身上,纸人的嘴不动,可发出声音“新娘子快换喜服,上轿的时辰快到了。”

    陶咏华突然明白了,茵茵做的就是这个梦。

    她本想挣扎着跑出去,可她刚推开纸人,头上就像被重钉打了一下,头痛欲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肚子上又是一下。

    孙仙娘点着香,面前摆着香炉,炉下压五张黄纸,面前还放着一刀生猪肉。

    她手上捏着张黄纸剪的小人,上面写着陶咏华的生辰八字,用鞋底一下一下打着纸人的头,口中念念有词。

    “打你小人头,让你永世难抬头。打你小人脚,让你有脚无路走。”

    陶咏华疼得满床翻滚,那些纸人牵起她的手脚,把纸衣纸鞋套在她身上。

    一穿上纸衣,陶咏华人就昏昏沉沉的,她眼看自己被抬进轿子,又看着那些纸人吹吹打打,把她抬到一栋纸房子面前。

    “新娘下轿。”纸扎的媒婆把红绸往 陶咏华手里一塞,牵着她进喜屋。

    那纸屋子明明很小,可她越靠近,纸屋门就越大,她晃晃悠悠走了进,那里已经高朋满座,人人都在等新娘子进来。

    “我不是新娘子我不是新娘子”陶咏华被两边按住了要拜堂,她想叫,喉咙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喜桌前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向她伸出了手。

    陶咏华不肯把手递过去,她瞪着那个男人脸,想看清楚他的样子。

    可那男人脸上好像罩了一层黑纱,陶咏华看不清他的模样,她用目光求救,四处找能够逃走的地方。

    只见喜桌上摆着两块牌位,一块刻着她的名字“陶咏华”,一块刻着新郎的名字,她刚要去看,就被拍醒了。

    陶太太坐在女儿床边“囡囡,怎么啦做噩梦啦”

    她穿一身织锦旗袍,胸前一串翡翠链,链上一只玉雕观音,昏黄灯光下,观音玉像发出润泽的光。

    陶太太刚刚打麻将回来,听说女儿一早就睡了,不放心过来看看,就看到她在床上拼命挣扎,出了一身汗,赶紧把她拍醒了。

    陶咏华猛喘口气,她半天才回过神,妈妈替她揉胸口揉肚子“怎么啦梦见什么了闹这么大的动静”

    陶咏华把脸靠在妈妈身上,她明白了什么,抖着嘴唇想问苏茵是不是定过亲,还没开口,就见房间门口露出睡裙一角。

    “没事,我就是做梦了,稀奇古怪的梦。”

    陶太太摸摸女儿“你啊,学校里活动又多,又要照顾你表妹,肯定没休息好才做噩梦,明天让周妈给你炖点糖水燕窝 。”

    睡裙汗湿一片,陶咏华许久才平复心情,再也不敢闭眼,坐在床上等东方泛白。

    她一大早就已经梳洗下楼,苏茵竟也一大早就起来了,看她下楼,笑盈盈问她“表姐你醒了”

    “嗯,我醒了。”陶咏华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淡淡的。

    苏茵依旧笑着“我炖了燕窝,表姐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我今天要赶着去学校,你自己吃吧。”陶咏华还拿着几本书,也不用司机送,拦了辆黄包车,“去圣约翰大学。”

    苏茵看着陶咏华上车,听她报出校名,这才回去。

    陶咏华等车子过了一条街,回头看了眼家门口,见苏茵不在了,才对黄包车夫说“麻烦你,我去馀庆里。”

    车夫换了一个方向,拉车到老城厢,在馀庆里巷子口停了下来。

    陶咏华要是这时候还猜不到苏茵干什么,那也不用读这么多年书了,她只是不相信,明明就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表妹要把她推出去

    怪不得她不做噩梦了。

    陶咏华想都不敢想,要是昨天夜里妈妈没叫醒她,她是不是无声无息的死在床上,留下父母和苏茵。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站在大太阳底下,都觉得心口发凉。

    陶咏华问了烟酒店老板,知道霍震烨住在弄堂底那二层小楼里,她站在柜台前,想买些东西拜会霍震烨。

    这个烟酒店老板很在行“喏,沙利文的糖果点心,霍先生每天都要买的,这种牛奶巧克力,他很喜欢的。”

    馀庆里的人家不知道霍震烨买这些是给白老板吃的,纷纷以为霍先生买这个是自己吃的,再不然就是哄阿秀。

    “那麻烦你,给我多包一点。”

    “好的呀好的呀,反正也只有霍先生买,我进的货都是准备给他的。” 老板包了一大包糖果巧克力,陶咏华提在手里,走到白家小楼前。

    她轻轻敲门“请问,霍先生在不在”

    霍震烨刚刚起床,正在刷牙,听见有人敲门,打开大门,看见陶小姐有些吃惊,他本来就打算今天去陶家找她的。

    还没开口,先闻见一股血腥味。

    他转进门去,在天井里吐掉牙膏泡沫,拿出那枚铜钱,铜钱孔对准了陶咏华,从头看到脚。

    霍震烨皱起眉头,那双龙凤缎子鞋子,换到了陶小姐的脚上。

    陶咏华拎着点心袋子,站在满屋纸扎中间,昨天那些纸扎人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她吓得一步也不敢迈进来。

    “霍先生,这里是”

    “这是我师父家。”霍震烨清了清喉咙,“我在跟他学手艺。”

    陶咏华一听就明白了,霍先生一定是因为花国案,发现他自己通阴阳,所以才拜了师父。

    “我我昨天做梦了。”只要想起那个梦,陶咏华就浑身发抖。

    白准从屋里一转出来,就皱起眉头“纸人给你穿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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