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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怀愫文

    洪四海腆着大肚, 走在村中蜿蜒的小路上, 一边走一边从长衫袖子里掏出手帕, 抹一把下颔淋漓的汗珠子。

    抬头看看山间被绿树环绕的大宅院,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宅院是按霍震烨的意思盖的中式大宅,粉墙乌瓦,堂前芝兰, 堂后松柏, 建得很是气派。

    洪四海走到门前, 撑在墙上喘了半天气,才整理衣衫, 遵行旧礼数,客客气气站在门边等待。

    堂前挂着一溜青竹帘, 人一来, 阿秀就知道。

    白生生的手掀开竹帘, 一股凉风从帘内卷出来,吹得洪四海精神大振。

    七爷的屋子到底是不一样,外面这么大的太阳, 晒得人都干巴了,这儿还是这么阴凉。

    洪四海刚露出笑容,又想到白准这屋里是为什么这么凉快的,站直了说“阿秀姑娘, 七爷在不在”

    七爷自然是在的,但他在,不代表他乐意见人。

    搬过来这么些年, 除了一年三回的城隍巡,白准根本不在村中露脸。

    但村中所有人,不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对白准都十分敬畏。

    日军攻占香港,四处杀烧,连白水村这么偏远的村子也没放过。

    洪四海那时才知,师父算的南边避祸,也不过是在乱世之中,多避了几年战火。

    白水村实在是偏远,人口又少,日军连来扫荡都只派了一支九人小队,这一小队日本兵刚进村就盯上了白家大宅。

    九人留下一个看守村民,八个上山,等到天色快黑的时候,那几个日本兵下来了。

    每两人抬着个箱子,箱子沉甸甸,偶尔发出轻碰声,像是装了满箱子坛子罐子。

    村民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看这群“屠夫”的脸,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只羔羊。

    阿生被打得满脸是血,蹲在洪四海身边,透过眼中血看出去,天地全是红色,那九个列队离开的日本兵也满身血色。

    九个里,就只有一个,脚掌落地走路,余下的“人”脚步都没踩到实处,泥地上半个脚印也没留下。

    阿生悄悄用手肘撞一撞洪四海,洪四海看了他一眼,紧紧闭上嘴巴。

    当天晚上,兵营着火爆炸,死了许多日本兵。

    传闻是营里的八个日本兵突然发疯,又杀人又放火,最后冲进火中烧成了灰烬。

    洪四海一听见传闻,就知道是白准做的,来的时候九个人,回去只有一个是真人。

    村民们又在山间、海边发现了些骸骨和日本兵的帽子鞋子,从此所有村人都对白准望而生畏。

    阿秀伸手指指后院,示意白准在后院的凉亭里。

    亭子建了两层楼高,洪四海每回上门,白准都坐在亭中,面朝海湾,仿佛是在看山看海。

    洪四海知道,七爷这是在等霍先生。

    “请七爷安。”

    “怎么”白准头都没抬,还望着远处烟波,但话里带丝笑音“他又干什么了”

    洪四海搓手笑,他这也是没办法,乡民告状告到他面前,请村长管一管白家的小子,他总得出来说句话。

    离开上海时坐船捡来的那个孩子,白准本想把他送给人养的,谁知这孩子满床乱爬,捏住只小纸马就不肯松手了。

    霍震烨说“要不然你就收下他当徒弟吧。”

    他离开之后,白准也能不那么寂寞,起码这屋里还有个人能陪伴他。

    白准横了他一眼“你去沙场报效,让我养个奶娃”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孩子还是留下来了,起名叫白送,这可不就是他爹妈白送给七门的孩子。

    是霍震烨替他改了个字,从此就叫白颂了。

    白准还挑剔“也不知他生辰八字,得看他跟七门有没有缘份。”

    白颂长到两岁,能说的字还很有限,是洪四海上山来请安的时候发现这孩子还没学会说话。

    阿秀姑娘是个哑巴,七爷又不爱说话,怪不得这娃娃学不会。

    洪四海把白颂领到山下的城隍庙,教他识字说话,七门的东西还没学,一门的相书他倒背了好几本。

    阿生更是把白颂当门下小师弟,带他出去看搭戏台子唱大戏,还教他耍刀练功。

    白颂长到八岁,上山下海,皮得像只活猴。

    “阿颂他带一帮孩子,说今天晚上要去隔壁村里捉狐仙。”

    其中几个胆小的被父母逮住了,拎到城隍庙,让村长管一管,上一次是上山捉美人蛇,这一次是捉狐仙。

    这白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像个普通的皮孩子一样,钓钓鱼捉捉田鼠什么的呢

    白准眉头一蹙,怪不得这一下午都没听见什么动静,还以为他是老老实实在磨竹条呢。

    “金翅。”白准话音一落,黄雀就昂着脑袋满院子飞了一圈,白颂早就不在自己房里了,桌上留了一封信。

    “我捉狐仙去了。”

    小黄雀把那张纸叼到白准手上,洪四海急了“我这就去找阿生,让吉庆班帮着找阿颂。”

    海面日落,霞光一淡去,天立刻就要黑了。

    白准手一挥,让黄雀啣着纸条去找阿生,他看洪四海急得满头是汗,低声道“不着急,天黑了反而好办事。”

    洪四海想到那一屋子的纸人,咽了口唾沫“那,那我这就下山去了。”

    走到大门口,他侧身立住,掀一掀夏帽“不必送,不必送。”

    白颂找了一圈小伙伴,除了大宇小宇两兄弟,没一个敢跟他出门找狐仙,全被父母看管着。

    他带着大宇小宇钻在城隍庙的神台下。

    全村人都在找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就躲在城隍庙里。

    “阿颂,狐仙真能听人许愿吗”

    “当然能了”白颂毫不怀疑,他是在师父房里翻到的书上写着的,他本来想求师父给他扎一个纸狐仙。

    但师父用看蠢蛋的目光看着他。

    听说隔壁村里闹狐仙,他立刻就想去捉回来,他还带了一饭盒蘑菇蒸鸡呢

    大宇小宇本来叫大鱼小鱼,是他们爹妈希望出船不落空,抓不到大鱼,小鱼也行,才给两个儿子起了这种名字。

    还是到了年纪,送他们到庙里上学堂,村长给他们改的名。

    “那,那我许愿想吃肉,我饿了。”小鱼含着手指头,咽了口口水。

    白颂看了他一眼,那看人的目光跟白准一模一样,他从盒子里摸出两只鸡爪子塞到小鱼手里。

    大鱼捶了弟弟一下“你傻了,你该许愿天天能吃肉”

    白颂望着兄弟俩悠然叹口气,深觉自己出师不利。

    “阿颂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啊”小鱼啃着鸡爪子问。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白颂的小脸亮起来,他有一个大愿望,他希望他爸爸能赶紧回来,师父就不用每天都望着天,望着海了。

    “是什么啊”

    “我想让狐仙把我爸送回来。”

    他们钻在桌底,一直从黄昏等到天黑,不知什么睡着了。

    等白颂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全黑了,大鱼小鱼两兄弟头挨着头,怎么也叫不醒。

    白颂叹了口气,背着包从神台下钻出来,在庙门口停住了,外面太黑了,只有城隍庙的神台上留着长明灯。

    他咽口唾沫,不行,他一定得找着狐仙,把蘑菇炖鸡给它吃,让它把爸爸送回来。

    白颂刚闷着头要往外跑,就撞到个人,把他撞得往后一仰。

    那个人弯身把他拉住“跑什么”

    白颂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穿了一双皮靴子,又背了个大包,一点也不像村里人。

    霍震烨赶了一天路才到白水村,这一带的大路都被村民自己毁了,有的还垒上石头,好让日本兵的车开不进来,日本战败撤离,路还没全修好。

    他还以为这小孩是从庙里跑出来的,伸手摸摸他的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奶糖“你姓洪”

    白颂往后退,霍震烨跟着他往屋里走。

    灯火一亮,白颂就长大了嘴巴,他在师父房里见过爸爸的照片,穿着飞行员的衣服,目光含笑,神气极了。

    他一把抱住了霍震烨的大腿“爸”

    霍震烨差点没站稳,他笑了一声,眼边漾起笑纹“你”他本想说你认错了,但他一下明白过来,一把捞起孩子,盯着他神气活现的小脸,“你是白颂”

    白颂两只胳膊抱住霍震烨的脖子,欢呼雀跃,又迷迷糊糊的,他还没许愿呢,狐仙就知道他的愿望了

    大宇小宇被吵醒了,也从神台下爬出来,瞪圆眼睛看着个强壮的男人抱住白颂出门,他还回头抛了把糖给他们。

    大宇小鱼齐齐张大了嘴,阿颂哥真找到狐仙了狐仙这么灵啊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天天有肉吃了

    白准在堂前等着,纸人守住出村口每一处地方,这时候也该把小东西逮回来了。

    灯火倏地爆开一声,院外松柏“簌簌”声响,海浪声一直传到山上。

    白准听见门前孩子的说笑声,白颂那小东西问“那我也能开飞机吗”

    隔着门,有人答应他“能啊”

    白准恍然回神,竹轮椅已经滚到门前。

    门被缓缓推开,吹进来一阵咸腥味风,霍震烨就站在门前,怀里抱着白颂,他挑着眉头笑望白准“你等我啊”

    我回来了。

    分割线

    一则

    白颂坐在澡盆里搓着泡泡问“秀姑姑,为什么我爸回来不跟我睡啊”

    师父也不跟他睡,爸爸也不跟他睡。

    二则

    白颂在餐椅上荡着腿,手里握了条鸡腿,啃两口望一眼房门。

    “秀姑姑,他们不吃饭吗”

    三则

    白颂扒在门口,手指头在舌头上舔湿,想戳破窗户纸,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窗纸“噗”破了个洞,眼睛就被戏服水袖掩住了。

    “芸姑姑,你就让我看看吧。”

    禇芸一水袖卷走白颂“看什么看长大了长大了你也不许看。”

    作者有话要说  白七孩子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简体出版和繁体出版都已签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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