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姝心态摆很正。
高贵妃拿皇上当夫君,深情如海一片真心。她却是拿乾隆当个顶顶难缠上司,还是一个一言能定夺她生死上司。
于是言谈举止,全都是像述职一样,提前备好模板,还附赠卑微打工人良好态度。
此时高静姝不声不响在腹内叹了口气,奉献出自己从今日起就要变得廉价膝盖,重新跪了“臣妾御下不严,钟粹宫宫女逾矩随意走动,以至冲撞了圣驾。今日臣妾特来请罪,请皇上恕臣妾管教不严之罪。”
说完后就闭口不言,根本不提要将铃兰送给皇上之事,反而口口声声直接给铃兰定了冲撞皇上大罪。
皇上没听到意料之中话,略蹙眉道“贵妃,你是为这个来请罪”
高静姝低着头“是。”
此时李玉已经领着紫藤进来,拱肩缩背惴惴不安道“皇上,这轿中不是铃兰姑娘,是贵妃娘娘身边紫藤。”
皇上一愕,眉毛便皱更紧,语气加重“贵妃”
难道这十余日冷落,还不能让她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他是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话不容置疑别说她是贵妃,哪怕是皇后,也只能谦恭顺从,不能违逆分毫
高静姝手指在身侧握紧,给自己增加勇气,继续坚持道“铃兰不守规矩,冲撞皇上,平素在钟粹宫也惫懒耍滑,这样宫女,不配在皇上跟前伺候臣妾不能将她带来养心殿”
别说紫藤已经吓得手足冰凉,连李玉都在心中连叫不好。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其实说到底皇上也是人,只是他一言可决断百万人生死,才令人格外畏惧。高静姝深知已经置之死地,于是反而不怕,面对皇上黑云压城似脸色,继续跪端端正正,努力想象自己是跪在榻榻米上吃日料,借以放松紧绷神经。
“贵妃,你是要抗旨到底了”
这样大帽子压下来,高静姝也忍不住一哆嗦。只是此时先将脑子里那堆诛九族诛十族典故压下去,先顾眼前。
“不,妾身不敢抗旨。皇上是圣明天子,言出法随,臣妾不敢损了皇上威名,使得天子朝令夕改所以对六宫传出去话都是臣妾谨遵圣旨,康复后带铃兰来皇上跟前请罪。”
她顿了顿,继续坚持道“此为臣妾奉天子金口遵旨而行,不敢忤逆君上。”
皇上仍旧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贵妃。
高静姝从他眼里,竟看不出一丝喜怒,恍如俯瞰世间神佛一般,高远冷然。她忽然明白她可能太小看一个帝王城府与心术。
可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了。
高静姝赌就是这一把此事重点从来不在铃兰身上,而在于给皇上一个台阶,一个合理交代。
于是高静姝极力冷静下来,用对着镜子练习多次心碎痴情目光回望皇上“可皇上之于臣妾,不单单是圣明天子,更是枕边人。”
她被自己肉麻一个激灵,恶心双眼泛起泪花,用尽了毕生演技才能继续下去“既是皇上枕边人,臣妾便不能不为皇上着想。”
“宫女铃兰实在不忠不义臣妾自问多年来从未亏待她,甚至从前她母亲重病,臣妾还封了二十两银子并几包上等茯苓霜,特许她从顺贞门传出去给母亲治病所用。”
“可这些日子,铃兰明明知道臣妾病着,却故意日日在屋外跪了喧扰,将臣妾气吐血还不罢休,更扬言要在臣妾屋门口撞死。”
“对旧主毫无感恩不说反而恩将仇报,可谓毫无心肠。”
高静姝想起吐血而亡贵妃,眉目间含了不自知凌冽。
“这样人不配服侍皇上”
皇上微微有些讶然,凝视眼前人。
而旁边李玉低着头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贵妃这是误打误撞,还是有高人指点
瞧瞧这次行事妙处先一步放出消息给六宫,言明要遵旨带着铃兰来请罪这是全了皇上面子;但又情真意切不肯让铃兰这种心怀不轨宫女来御前伺候这是赤胆忠心为皇上里子。
李玉打从潜邸就跟着皇上,二十余年下来皇上心思能揣摩个十之,果然,他听见皇上轻叹了一声,语气松弛几分“身子不好就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高静姝心神也跟着一松。
她连忙低头挤出两滴眼泪“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身子不要紧。”
一进门她就观察过了,这驼绒毡毯上落下水渍会变成极为明显一团。果然皇上见贵妃“逞强”说着不要紧,却“暗自”落泪,声音就越发柔和了些,伸出手“来,过来朕这里。”
直到回了钟粹宫,紫藤还沉浸在养心殿惊魂中。
直到按着贵妃吩咐,灌下一碗热乎乎红糖姜汤后才醒过神来。又因屋里烧着红箩炭温暖如春,一时汗出如浆,急声音都变了“娘娘也太行险招了方才在御前,吓得奴婢手脚都凉了。”三魂七魄至少丢了一大半在养心殿。
高静姝垂眸“都到了绝路,只有这个法子。”
紫藤不解“怎么会是绝路呢娘娘但凡软和些,带了铃兰去好生请罪,便稳妥了。非要冒着触怒龙颜风险不肯交出铃兰当时皇上脸色真是怕人”
高静姝摇摇头,看向木槿“你觉得呢。”
木槿生了张容长脸,眉毛浓黑深长,眼瞳乌黑,显得又持重又精明。
此时她沉声道“娘娘做得好。”
高静姝这才笑了“这样一病,我总要为自己多想想,免得糊里糊涂叫人害死。如今这钟粹宫里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我只信得过你们。所以咱们就不必打哑谜了,将话摊开了说,也免得你们不知道我心,倒好心办坏事。”
紫藤一双乌黑而饱含关怀眼眸,就认真地望着高静姝,看得她心底也不免一暖。
“十三天前,我不肯将铃兰送去养心殿,反而故意将自己弄病,便已经在皇上心里坐实了嫉妒不肯容人印象。无非是多年情分摆在这里,皇上念着我对他真心实意,这才没有当场撕破脸发作吧,不过是百般冷落,好像给了我一个台阶,只要我认错请罪即可。”
紫藤头点了一半才听出不对“好像给了台阶”
高静姝长叹一口气“是啊,这台阶看着顺当,却只是空中楼阁,要真踏上去,一定会摔个粉身碎骨当日我不肯将宫人给皇上,今日更绝不能将铃兰送去给皇上,否则在皇上心里,连我原本那点子对他真心实意也都会变成矫揉造作,不是真心待他,只是为了自己地位才拈酸醋妒不容分甘。”
她忍住了才没有撇嘴“皇上是天子,宫中皇后不算,更有妃嫔无数,都是貌恭心敬,对他百依百顺。要是我今日真送了铃兰去邀宠,那从此后,我与旁人再无分别。或许眼下能得皇上宽宥,但失宠却是板上钉钉了。”
紫藤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喃喃道“是。皇上这么些年待娘娘格外优容,大约也是看重您将他当做夫君般敬慕,与旁妃嫔侍奉主子恭敬不同缘故。可,可娘娘这回真将皇上当做夫君,使性子不恭敬时候,皇上也生气冷落您啊。”
高静姝再也忍不住,终于将唇向下撇去,呵呵道“是啊,皇上既要我真心实意如同对夫君般敬爱他,如对情郎般心里只有他不肯跟别人分享;却也要我守着妾妃之德,不能僭越跋扈以至于毁了他圣明天子名声”
木槿喟叹娘娘这一病,终是从深情中顿悟。从前她断不会用这样冷漠语气谈起皇上。
紫藤额上挂着晶亮汗珠,只觉得如行走在悬崖峭壁上“这,这也太难了。”
高静姝冷笑,脱口而出“皇上这是要我保持真性情与懂规矩波粒二象性。”
木槿和紫藤同时困惑“娘娘说什么,什么象性”
失言高静姝轻轻咳嗽一声,忽然想起前世甲方乙方,就顺口拿来做比喻“这样说吧,就是皇上要求我是一种颜色五彩斑斓黑。”
紫藤失声,木槿却失笑娘娘这比喻真是古怪呢。
高静姝看着窗外西斜落日,洒下一片碎金。
贵妃至死也不明白,乾隆已经是天子,世间万物都予取予求,再不是当年与她年少相知相识宝亲王。他变了,他却希望贵妃不要变。但贵妃一直任性不变,他又不满,最好贵妃能跟他产生共振,一起变。
不能僭越,也不能不僭越,最好看似僭越其实不僭越。
高静姝想着都脑壳疼。
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伺候皇帝真不是人干活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