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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将补
    第七十三章

    天气风雨无常, 翌日晨起不多时,便降了一场雨。

    雨后半阴半晴,日头要露不露地藏在积云后头。空气有些湿冷, 因着曾落过胎, 乐阳比往年要畏寒些, 方到了别苑,便拉着曲锦萱上了暖阁。

    这会儿的暧阁中,姜明霄坐在铺了厚实褥垫的方榻上, 他昂脖张嘴地盯着柄软杆上晃晃荡荡的泥兔子, 眼都看直了, 半天不会眨。

    这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可比那泥兔子还要可爱得紧, 直看得乐阳忍俊不禁。

    乐阳起了坏心,扯下那泥兔子递到姜明霄眼前,待姜明霄伸手来拿, 她又松了劲,泥兔子瞬间又被杆上吊着的线给收了回去。

    险些到手的东西跑了, 姜明霄急得不行,回头看了曲锦萱一眼, 伸出手指啊呜啊呜地指着乐阳控诉起来。

    这般钓小鱼儿似地逗弄着姜明霄,乐阳直笑到肚肠都痛“哎唷, 我们霄哥儿可真讨喜。”

    见乐阳笑得欢实,姜明霄越发委屈, 瘪了嘴就要哭似的,引得曲锦萱立马便要去抱他, 却又被乐阳给抢先了。

    乐阳不止抢着抱起姜明霄来哄, 还别有深意地看了曲锦萱一眼“还是我来罢, 你腰不酸么哪来的力气抱哥儿”

    反应过来乐阳暗指什么,曲锦萱耳根子立马烫红起来。

    姜明霄不是个记仇的,在乐阳怀里马上又被逗得发出清凌凌的笑声。

    乐阳一面逗着姜明霄,一面看向曲锦萱,嘴角浮起调侃的笑“我这趟来呀,带了些好的山参,晚些时候挑一截,让厨下给你熬一盅参汤补补。”她语意越发促狭起来“我可是听说你与陛下独处一室好几个时辰的,除非陛下在你离开这段时日曾偷偷寻过欢,否则,便是你二人都素了许久,那不得好一番折腾这精力虚亏过度,不得好生将补起来”

    “县主莫要打趣我了”曲锦萱低下头,很是赧然。

    乐阳盯着她看了几瞬,眼角折叠了下,惊疑不定地猜测道“难不成你们没来真的”

    曲锦萱咬紧唇肉,被乐阳这么露骨的问题,给逼到脸红得快要滴血了。

    乐阳难免有些意外了,她莞尔道“陛下倒是正人君子,不趁人之危。”

    乐阳总揪着这事不放,很难不让曲锦萱想起那时的场景来。

    再度忆起自己当时如何缠磨,姜洵又是如何回应她。

    说是给她解毒,可那般的手段和花样,像极了故意撩拨她,亦像极了有心作怪

    羞人的记性于脑海中重现,曲锦萱颊畔滚烫,她睫羽颤悸,心跳都有些失常。

    曲锦萱这般情状,乐阳看得清晰,她于心头暗自发笑之余,复又想到些事。她眉头紧蹙“还好之前你和离未回曲府,如庆王那般的背德之人,真真让人反胃至极。”

    许是此事实在让乐阳不适,她只提了一嘴,并不欲多说,转而去与曲锦萱感叹起来“你与陛下的纠葛,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多了。老实说,我也当真没有想到,陛下明明是瞧着那般冷情之人,竟对你如此用情、嘶”

    鬓边落下的发丝忽然被抓住,乐阳头皮一紧,脖子退了退要躲开,怎料姜明霄另一手又去扒她的发髻,险些便将她固发的那支扁方给抽下来。

    见状,曲锦萱起身上前,柔声哄道“霄哥儿乖,快放手。”

    她拍了拍姜明霄的背,又轻轻掰开他攥紧的手指,把乐阳的头发丝给解救出来“还是我来抱罢。”

    乐阳忙不迭把这小坏蛋胚子给递回去,又让丫鬟寻了妆镜来重整发髻。

    过了会儿,鬓发恢复齐整的乐阳冲姜明霄鼓起眼来,佯怒道“好个皮小子,我怎么你了说你爹爹坏话了么”

    姜明霄抱着曲锦萱的脖子,见了怪模怪样的乐阳,估计以为是在做鬼脸逗自己,他小嘴一咧,发出几下脆生生的嘻笑声来。

    乐阳也是哭笑不得,轻轻拔了拔姜明霄的脚,故意恫吓道“等着,等你这头发长长了,我也要抓还回来。”

    曲锦萱自那软杆上取下泥兔子,递给姜明霄。

    二女静静看着姜明霄把玩了会儿泥兔子后,乐阳瞥了瞥曲锦萱“对了,你可知陛下用了哪些理由,去推脱那遴选后妃之事”

    曲锦萱略顿了下,摇头道不知。

    乐阳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才徐徐开腔道“先时啊,陛下说他已有皇长子,于子嗣之事不急,接着,又说自己将将继位,分不清心神去顾着后宫。有臣官便提议,说可先纳个位份低的妃子侍奉君侧,陛下却道,若他纳了一个昭媛,又会有人想给他塞个修仪,既这一碗水端不平,索性暂且不开这个口子,先空着后宫,日后再算。”

    “那之后再过了一段时日,朝堂趋稳了,又有催立后宫的折本上表,陛下呢,便提及泰平侯府程姑娘那事来。”

    说到这处,乐阳故意去看姜明霄“吐别人我不管,你下回要敢吐我身上,我可要敲得你这小脑袋瓜子满头包。”

    姜明霄靠在曲锦萱怀里掰着泥兔子,玩得正欢,压根没理乐阳。

    乐阳捏了捏姜明霄的脸,又转过头,将目光投向曲锦萱“对了,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泰平侯府程姑娘那堂事”

    曲锦萱点头“记得的。”

    乐阳冲她挑了挑眉“不晓得在宫里头那晚经历了什么,那程敏潼回府就病了足有一个多月,听说她不停说胡话,险些患上癔症。”

    “不仅如此,陛下还拿她说事,道是霄哥儿尚年幼,若选进后宫的人如程敏潼那般别有用心,霄哥儿岂不危矣”

    “再后来啊,陛下那君威日盛,渐渐的,也就少有人敢追着提册立后宫之事了。”

    说完这些,乐阳单手支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敲着茶盏,再度拉着长音叹道“想想我当初劝你时说的那些话,可不像被陛下给打脸了么这般算来,倒活似我有何等坏心,一门心思想着拆散你二人似的。”

    过了会儿,她的手越过桌几,碰了碰曲锦萱的肘,低声问“被这天下至尊至贵之人放在心尖尖上,得他在意得他低声下气,感觉如何”

    曲锦萱不欲作答,乐阳却追问个不休。羞恼之下,曲锦萱反问道“我也问问县主,当初被你追到满城跑,甚至逃出奉京城的人如今反过来追你,你感觉如何还有,听说丁府五公子前些日子在容馥斋门口当众给县主下跪,后又在一诗会上直接对县主赋诗表意,词句情真意切,还将那诗写了下来,遣人送去文国公府,不知县主又有何等感觉”

    一气儿说到后头,曲锦萱都忍不住笑了“昔日浪子勒马回头,县主当真无半点动容”

    得这一通连珠炮似的问,乐阳怔愣半晌,霎时经由这话想起醉了酒的丁绍策,以及他那齁不要脸的诗来,再度恶寒到起了一身鸡皮。她蛾眉倒蹙,嗔斥道“好啊,你这还反过来打趣我了”

    说着乐阳坐直了身,作势揎起袖子要去挠曲锦萱,孰料那手才伸过去,便蓦地被姜明霄用泥兔子给砸了一下。

    乐阳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干脆自方榻上站了起来“好个霸道又护短的小子。我算是活回去了,今天被个奶娃娃欺负了两三回,这要不找补回来还了得”

    “来来来,给我抱抱,我要把这小子给带回府里去,对他好生说教一番才行。”

    近身过去,乐阳抓住姜明霄的脚往外轻轻拽了拽,姜明霄吓得不停踢蹬,他扭了扭身子,两手慌张地抱紧了曲锦萱的脖子,催促她起身逃开,暖阁里开始嬉闹成一团。

    彼时,宫中某处池馆的月台之下,好端端走着,正欲抬脚上阶的丁绍策蓦地转过身去,以袖掩鼻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苗钧水立即回身关切道“哟,五公子可是着凉了”

    丁绍策擤了擤鼻子“昨晚多吃了两杯酒,在廊外眯了会儿眼,许是受了些凉气的。无妨,待我过几日休沐,出去打两场马球出一身汗便成了。”

    上了层层递升的石蹬道,再绕过条清流激湍的小河,待跨过水上浮廊后,于曲水流觞处指向的一处尖顶圆亭中,丁绍策见到了负手而立的姜洵。

    “臣叩见陛下。”

    青年郎君身形疏懒,背影沉毅。早便摆脱了藏锋敛锷的人,于无上权势中濡养仅半载,周身气度已是不怒自威。

    脚步移动,郎君转过身,目光瞥将过来,一双凛如霜雪的眸子仅微微眯狭,便晃得人胆气生寒。

    丁绍策头皮麻了下“陛下,臣不曾冒犯天颜,还请陛下莫要这样看臣”

    姜洵收回目光,迈步撩袍坐于石凳之上。

    得了姜洵方才这么一瞥,丁绍策将原想调侃几句开了荤之类的话,悉数给吞咽回肚内。

    丁绍策亦坐上石凳,他望着桌案上的石料,以及琳琳琅琅的木片竹弓勾刀等物,不由冲姜洵挑了挑眉“陛下是在做玉雕”

    姜洵揭了锦布盖住那堆器具,淡声道“闲时打发空子罢了。”

    丁绍策心下匿笑,便也不拆穿,佯装正色“陛下寻臣来,可是发生了何等事”

    这般明知故问,自是又被姜洵不轻不重地睨了一眼。

    丁绍策以手抵唇,清了清嗓道“臣和乐阳好似有些进展了,若有得选,臣比较想选在奉京城的任务。”

    姜洵本以食指点着桌案,沉着眸子思忖些事,闻言眼底闪过轻微诧色,他掀眸看丁绍策“如此突然何等进展如何得来的”

    接连三个问题砸过来,向来脸皮厚的丁绍策颇有些难为情“不好说,许是错觉,但这错觉也委实得来不易,还请陛下体谅体谅臣。”

    同是天涯沦落人,丁绍策都这么说了,姜洵再不体谅,难免显得有些刻薄臣下了。是以,他颔首道“那便留在奉京罢,刚好眼前就有一桩事,可差你去办。”

    丁绍策忙不迭想领旨“谨听陛下吩咐,臣出宫便去办”

    见丁绍策如此急切,姜洵眼底倾泻出星点笑意来,可转瞬,复又想到自己处境也与他差不离,那笑便在眼中僵了僵,很快敛起了。

    虚咳一声后,姜洵启唇,将任务娓娓道来。

    听罢,丁绍策在心中度了度,沉吟道“陛下这是预着要一网打尽了,届时如何做”

    姜洵目光放远,眺于碧水之侧蜿蜒的曲桥,及水流淙淙的石山,须臾漠声道“自然,得给他们创造机会了。”

    商谈完毕后,临到告退前,丁绍策特意斜了眼锦布盖着的器具“这招若有用,还请陛下不吝告知于臣。”

    姜洵顿时脸黑如墨,他眼神不善地盯着丁绍策,可偏生对方还真就一脸诚恳,半点不似有心调侃。

    姜洵嘴角一抽,颇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另只手不耐烦的冲丁绍策摆了摆。

    知是得了应许,丁绍策大喜过望,大声谢过恩,这才喜孜孜地走了。

    下了几日雨后,终于迎来了个晴天。

    这日,将将下值的曲敦方行至衙署庭院中,便见得几名同僚正相伴着往外行去。见了曲敦出来,两边相互拱手作礼后,便有人出声邀道“我等打算去云顶楼吃两杯酒听听新戏,曲大人可要一同去”

    闻言,曲敦很有些意动。

    他近来心中苦闷,正愁无处纾解,这若能吃吃酒听听戏,多少比回府干叹气要好些。

    是以,于略一思索后,曲敦便应下了,与那几位同僚一道乘马车,去了位于城南的云顶楼。

    几人寻了处雅间,于韵味十足、紧拉慢唱的戏曲声中频频举杯,待这么豪饮几轮后,曲敦的心情总算是开畅了些。

    摇头晃脑听戏到中途,曲敦渐觉腹内鼓涨,便暂别同僚,出了雅间。

    待解决了溺意后,曲敦整好衣衫,出了更衣室。

    倒也真有那么巧,在回雅间路上时,曲敦迎头碰上个两个着绯色官袍的官员。好死不死,那二人正是当朝太常少卿庾金琅、与秘书少监史衡,亦便是前几日于喜宴上,与温氏大打出手的其中两名妇人之夫婿。

    那走道虽不窄,可这三人,却颇有些狭路相逢的意思。

    相互作过礼后,庾金琅率先出声道“哟,曲大人这是哪来的空闲往这云顶楼跑不怕令正亲来捉你”

    史衡捋着下颌的小撮胡须,笑容满面却又故作不解“庾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曲大人当值辛苦,下了值来这云顶楼里头放松放松罢了,曲夫人怎会亲自来捉再说了,曲大人回府也无甚忙的,他那府里头冷冷清清,仅有的两个女儿又都不在,单他和曲夫人大眼瞪小眼,岂不无聊透顶”

    庾金琅当即附和道“史大人说得也对。不过这说来说去啊,我还是至羡慕曲大人这日子清闲,不像我是特意出来躲清净的,府里头几个小孙儿日日吵来吵去,闹得我这耳朵都要聋了。”

    “可不是我那两个不孝子也是令我头疼得紧,到了要说亲的年岁,偏生一个醉心书画,另一个嚷嚷着要出去游历河山,半点不听话是真真气煞我也。还不如曲大人膝下仅有二女,这都嫁出去了啊,也就一身轻松了,懒得理那许多拉杂闲事。”史衡呵呵笑言。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摆明了是故意嘲弄曲敦。

    虽知是有意为之,可曲敦生生被戳中痛处,立时被刺得面红耳赤羞恼不已。偏生他还寻不到话去堵庾史二人,亦拉不下脸就那般甩袖走人,被这般这好一通讽哂后,脸上还得挂着笑,装傻与这二人体体面面地寒暄几句后,才揖手别过。

    放了一肚子水却又憋出一肚子火来,曲敦面容都有些扭曲。

    本以为这便算罢,可令曲敦没想到的是,他方回到雅间门口,却又陡然,听得里头传出的只言片语。

    那些言语飘到耳际细听两句,竟是方才还与他言笑晏晏举杯畅饮的几位同僚,这会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议他私已。

    一时之间,曲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咬咬牙,索性将耳贴在门上,凝神听了起来。

    “我还以为左司马的位置他能上呢,哪成想啊,才升了做侍郎,看来陛下并不拿他当回事的,这般敷衍,待遇可远不如宁源来的那位季大人呢。”

    “那是,季大人渊清玉絜,能力品行操守岂是曲大人可比拟的况陛下整饬纲纪、任用贤良,与那任人唯亲的魏修贼子可不同,若因私重用他,岂非徒惹人怨傍”

    说到这处,那几人便顺势,大肆恭维了一番今圣锐意图治之类的话,才又将话题给牵回了曲敦身上。

    “对了,说起来,曲大人也才四旬有余的年纪,大可再纳两门妾室为他续添香火的嘛。”

    “害,有没有那个心力且不说,曲大人家中那位正妻可不是个能容人的。他那正妻可是崇州温府的女儿,是个有名的悍妇,往前在他那妻跟前,曲大人可是大气都不敢出的,好似也就今年,他那腰杆子才硬实了些。”

    “啧啧,说起来,他那正妻真真是个彪悍的,上回在庞府与人打架,生生搅了人家一场大好喜宴不说,自己也出个奇耻大丑,脸都快丢没了。”

    “这算甚要不是他那正妻作怪,曲大人怎么说,那也是半个国丈了。”

    “得了罢,什么国丈谁不知他那庶女并不认他的对了,列位想想,当初他上娶那温氏,本还想着靠温府平步青云的,没成想押错宝,才上青云不多时就摔了下来。不仅如此,他那妻还没能给他生个儿来延续香火,这看来啊,曲大人是注定无子嗣之命,无高升之运呐”

    此话甫出,立即得了雅间一片应和,而雅间之外,曲敦面上已是青青白白变个不住,他双拳捏得死死的,手背青筋暴起,嘴角都有些痉挛了。

    着实气不过,曲敦抬起手来,险些便将雅间那扇门给推开,可于指顾之际,他却还是生生收回了手,到底不敢与几名同僚撕破脸皮。

    万般憋屈之下,曲敦牙槽紧扣,带着满身怒气,转身向楼下行去。

    待下到木梯转角时,曲敦被个身着品红褙子的女子,给阻住了去路。

    廉价的头油与脂粉香味扑到鼻下,那女子高挽的云髻旁,还有几缕枯黄的碎发垂散在面纱之上,而即使是戴着面纱,她的眉目间也掩不住那股沧桑的风尘味,俨然,便是个供人亵玩的劣等娼妓。

    曲敦心怀抵触,当即低声喝道“大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这低贱妓子还不让开”

    那女子并不让道,反而期期艾艾地唤了他一声“老爷”

    得对方这般唤,曲敦愣住,一时间惊疑不定。

    “老爷,您不记得奴婢了么”那女子双目噙泪,说着话便抬起手来,将覆于脸上的面纱给扯了下来。

    曲敦皱起眉来,直盯着那女子看了好几息,才缓缓认出那女子真实身份来。他面色愕然不已“是你”

    深夜,温氏被外间的动静吵醒。

    她披衣下榻,刚趿上鞋,便听内室门被人砰地撞开了,浑身酒气的曲敦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被下人给搀了进来。

    温氏拧眉,语气极为不悦“老爷怎这样晚回来”

    她问过随行小厮,得知是自云顶楼与同僚小酌而回,心中更是搓火。

    自温厚复醒后,温府虽未恢复旧日风光,可因着庆王身份恢复的缘故,温氏再不像前半年那般对曲敦唯唯诺诺,虽还不如先前那样颐指气使,但说话起码硬气了些。也正因此,这段时日来,夫妇二人越发是相看两生厌,彼此间的气势,也早已呈此消彼长的态势。

    而此刻,听着温氏半质问的声音,曲敦不知是醉大发了还是怎地,足有半晌都没吭声。

    温氏指挥着下人,将曲敦放到靠窗的软榻之上,又不情不愿地去倒茶给他醒酒。

    大半夜被扰了清梦不说,还要照顾个醉鬼。在扶着烂泥般的曲敦起来灌茶时,温氏忍不住絮叨起来“老爷得了闲,与其和你那帮子同僚去吃酒,还不如去庆王府与舟儿多亲近亲近,指不定你今后的仕途也得靠他的。”

    “还有柔姐儿,她一个人远在禄定受苦,她在那处遭那几个贱妇相欺落下病根,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晓得关心她,反倒得舟儿去求赦令。你若是个认真当爹的,就该豁出脸去求求陛下,这要当真论起来,柔姐儿还是他那好儿子的亲姨母呢。”

    听温氏喋喋不休,曲敦烦不胜烦地推了她一把,大着舌头说了句“闭嘴。”

    被搡开,险些绊着脚的温氏冷哼一声,率性指责道“跟我拿什么臭谱自打舟儿离了府,也不见你往庆王府跑几趟,这眼瞧着,你与舟儿都生疏了不少,咱们两府的关系倒全赖我在操持,我会儿这好心劝你两句,眼下得不了你一声谢不说,你倒还不耐烦了”

    “谢你”曲敦撑着肘坐正了些,捋直了舌头瞪眼望向温氏“谢你什么谢你这肚子没用,产下个死胎让你爹换来旁人儿子来给我养几十年,还是谢你加害苏氏,让我唯一的亲生儿子现今养在他人膝下,使我于人前人后受尽奚落嘲讽”

    “我且问你,往前苏氏仍在府里时,她性情温婉,是个不争不抢的,向来尊你敬你,从不与你有甚冲突,你到底为何就那般恶毒容不得人还有萱姐儿,我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就指着她发迹了,你还处心积虑要毁了她,你到底居心何在”

    忽听得这番逼问,温氏心跳骤跌。

    灯烛之下,见曲敦满面愠容,温氏心知万不能认,便佯作镇定地将茶盏放回桌上“我不曾动过苏氏,更不曾动过你那好女儿,老爷这是自哪儿听来的荒谬之言也不求证求证就往我身上泼栽。”定了定乱跳的心口,温氏又道“老爷吃醉了,早些上榻安置罢。”

    曲敦定定地盯着她“这般心虚作甚敢做不敢当了”

    温氏手心发汗,却还是梗着脖子辩驳起来“老爷那位好女儿遇事,明明是焦婆子做的怪,焦婆子不是那日便被捉到宫里头去了么怎可信她胡乱攀咬再者说了,老爷又怎知苏氏生下来的那个,一定是你的儿子呢苏氏那贱妇,分明是与那劳什子季大人有苟且在先,这要怪,就怪宫里头那位不是个明君,昏庸至极只知护短”

    说到这里,温氏复又冷哂道“还有,说什么有出息的女儿老爷好生糊涂啊,你那好女儿都不认你了,就算她今后执掌凤印,也不见得会睬你一眼你还拿真拿她当个宝了”

    曲敦地提高声音喝道“她若执掌凤印,那我就是国丈谁敢对我不敬”

    吼了两声,酒气愈发上头,曲敦怒意加剧。他起了身,满脸阴气地逼近温氏,切齿道“若不是你这毒妇屡屡作祟,我本该儿女绕膝,萱姐儿也不至于与我关系僵成这样”

    被曲敦步步逼到向后退,温氏心下慌乱,又添了丝惧意“你、你想作甚”

    曲敦恨声“毒妇,我早便受够你了,早该休了你另娶贤,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一口一个毒妇,还提及休黜之事,温氏瞬间恼羞成怒“姓曲的,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当年恬着脸高攀我温府,在我爹爹后头跟条狗一样,就差没摇尾巴了,如今你倒神气起来了,还敢对我呼呼喝喝”说着,温氏使手,用力搡了曲敦一下“你这遭瘟的,你、啊”

    话未说完,内室中倏地响起清脆的一下声响,而与那道声响一同响起的,是温氏骤然发出的痛呼。

    面上火辣辣地疼,脑子更是嗡嗡作响,温氏不敢置信地盯着曲敦,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竟敢打我”

    曲敦胸膛不停起伏“你这毒妇,害我不浅,若不是你,我今日也不会受那般奇耻大辱”

    “何等奇耻大辱你灌了两杯马尿竟敢冲我撒气好你个腌臜的泼才,我今日要跟你拼了”

    温氏心肺直炸,抓起茶桌上的茶盏便往曲敦身上砸去,那瓷盏正正磕到曲敦下颚,茶水泼了曲敦一身,又掉到地上,发出咣咣碎声。

    温氏犹不解气,紧接着又向前扑去,张牙舞爪地想撕咬曲敦,却被捂着下颌的曲敦一记窝心脚,给生踹到了地上。

    下颌受了伤,痛与气相交,酒气越发上涌,曲敦两眼已蹿得湿红。他上前两步揪着温氏衣襟,继而,雨点般的拳头挥落到温氏身上及头脸之上。

    温氏又痛又惊,吓得扯起嗓子大叫起来,可不知怎地,外头的仆妇小厮却像是都凭空消失了似的,半天唤不应声,整个居院内,只余温氏杀猪般的哭嚎回荡。

    酒疯发到最后,曲敦抓着温氏的头发将人给提了起来,扯着她的身子手下一掀,便将她撞到了靠墙的壁柜之上。

    头磕上壁柜,温氏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知觉。

    疏星黯淡,天角渐青。

    打更人手中的梆子规律地敲了几下,悠扬的报更声传入悠悠转醒的温氏耳畔,她方知,此刻已是丑时正。

    因为眼眶受了伤,勉力睁了好几下,温氏才睁开眼。

    内室中灯烛未燃,而她自己则好端端地躺在榻上,身上被褥也盖得整整齐齐。

    温氏正惑然发凝时,突闻室内响起一阵水声。她侧头去看,见得茶桌旁,有个身影在拧帕子。

    以为是伺候起夜的丫鬟,温氏愣了两下,开口便骂道“死奴才,方才你这耳朵聋了不成”

    先时,那丫鬟并未答话,一径在那盆中反复拧着手中的帕子。过了会儿,在温氏的悍骂声中,她干脆将那木盆给端了起来,几步间,便走到榻边,放在脚踏之上。

    “没聋,听着夫人叫唤呢。夫人叫唤得越惨,奴婢这心头越是爽快。一时听得入了迷,便忘了进来搭救,还请夫人莫怪。”

    说着话,那丫鬟抬起了脸。

    凌晨光亮的月色之下,那丫鬟的长相,清晰显现在温氏面前。

    与曲敦不同的是,只一眼,温氏便认出,此女正是当年曲檀柔身边的贴身丫鬟,元喜。

    刹那间,温氏浑身冒汗,她双目悚然“你、你还活着”

    “是啊,奴婢还没被折磨死呢,夫人定然很失望罢”元喜冲温氏露了个诡异的笑。她唇角扯动,带着右颊一道狰狞的伤口也牵动了下,于微微背阴的朝月之下,看着无端渗人。

    眼下情形分明便是有异,温氏心间大骇,灭顶的恐惧袭来,她吓得上下牙齿捉对厮打,立马昂起脖子高声叫唤“来人快来人快、唔”

    正张嘴高唤时,一匹浸满了水的湿帕子被元喜从木盆中捞起,迅速捂上了温氏的脸,接着,原本盖在温氏颈下的被子也被元喜给拉了起来,一并压覆在她面上,将她整张脸蒙得严严实实。

    元喜上身微伏,她用劲全身力气,摁住那被盖,看温氏手脚扑腾,在自己的压制下奋力挣扎求生,心间满是快意。

    “奴婢明明也是为了二姑娘分忧解难,那日事败后,二姑娘还承诺奴婢,说要给奴婢足够的银钱和铺子补偿奴婢的。也是奴婢天真,竟信了二姑娘的话,却没成想夫人打崇州一回来,不由分说,便派人把奴婢给迷晕,卖到那暗娼馆去了”

    “夫人一定知晓那暗娼馆里头过的是什么日子罢每餐如牲畜一般被喂食,接的都是下九流的客人,奴婢划花了脸都躲不过”

    “这一年多来,奴婢日日生不如死,唯一支撑着活下去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找夫人寻仇。还好,终是让奴婢等到了这一日呢。”

    “若非夫人已年老色衰,奴婢定也要将你卖去那暗娼馆,让夫人尝尝奴婢所受过的滋味,那才叫公平。”

    于元喜说话间,被盖下头压抑的鼻喉之音渐低,过了会儿,温氏手脚猛地一挣,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终是动静全无,元喜拉下被盖,掀开那湿巾,注视着张嘴凸睛、面色紫青的温氏,轻笑一声“便宜你了,老虔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