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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玉牌
    第八十五章

    姜明霄这句唇齿清晰的“阿爹”, 不仅未让姜洵感到丁点惊喜,倒是他那魂灵,差点被这好儿子吓没了。

    见怀中人额头颦起, 明显是快要醒来, 姜洵慌忙自榻上坐起身,以最快的姿势蹿了出去。

    “霄哥儿”

    曲锦萱勉力睁开眼,看着半途醒来的姜明霄。

    姜明霄几下便把锦被踢低了些,用手抓住高高抬起的两只小脚丫,露着几颗奶牙,发出甜浸浸的笑声。

    曲锦萱半眯着眼, 撑起身来替儿子将被子重新盖了下去,一边忍着困顿,哄着他重新入睡,一边回忆着方才梦中听到的声音。

    在娘亲的温柔眼神下, 姜明霄哇啊哇啊地说了会儿谁都听不懂的话, 再作了会儿口水,玩了会儿脚丫子, 便重新睡着了。

    曲锦萱给儿子掖好被角,自己翻回身子,正打算要重新躺下时, 右腰侧, 却突然被个硬物给硌了下。

    偏了偏身子, 曲锦萱伸手, 自腰下摸出块长形玉牌来。

    牌面无字, 牌头雕刻着双龙云纹, 而穿玉的红线绳末端, 是手编的五福络子。

    虽那玉牌缺了个角, 牌面也有几寸裂痕,可纵是这玉牌再常见,但那五福络子,却是她亲手编的,怎么也不会认错。

    掌心收拢,曲锦萱缓缓阖起了眼。

    翌日用完早膳后,御医来给曲锦萱请脉。

    仍是上回那位老御医,年纪应有六旬,虽须发也白了好些,却是脚轻手健、步履坚实,瞧着颇有风度。

    在诊过脉,询问过服药情况,又听得曲锦萱呼吸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困难后,老御医说道“既是鼻子通气了,这药至多再服上个三四帖,姑娘应就好全了。”

    曲锦萱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道了句谢“劳您尊驾。”

    送走老御医后,曲锦萱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徐嬷嬷“嬷嬷可识得这位御医”

    徐嬷嬷点头“识得的,这位御医姓柴,奉京人士,祖上几代都在翰林医署任职医官的。姑娘怎突然问起此事”

    曲锦萱面色有些赧然“让嬷嬷见笑了,许是我见识浅薄、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我现下服用的这种速愈伤寒方子,这才服了两日余,便快要转好,我心中委实好奇得紧。”

    徐嬷嬷也没多想,便笑着与她解释道“怪不得姑娘生奇,这位柴老御医啊,确实是位不多见的奇人。”

    “柴老御医出生于医官世家,得父辈心手相传,医术本就精湛,又还极好钻研。因嫌院事繁杂,耽误他研究药草医方,虽正逢壮年,却率性请辞了医官署副贰之职。”

    “据闻啊,这几十年他都隐居山林,其间,也做过乡间的赤脚大夫,专寻那疑难杂症去医。闲时,便潜心撰写整理手札和医薄见闻、寻药煨方等等。”

    “也就是去年,他府里的子孙啊,想着他老人家年岁渐高,再这般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怕有何要紧事寻不见人,便出动了好些族人,且捏了个借口,好歹是把他给请回了奉京,复又归了那医署。”

    “因不想处理医署杂务,柴老御医便只领了个良医的差使。平素啊,若有同僚或是新来的小医官请教,他也会耐心指导,从不藏私,宣祐门那边的医官署里头,个个都争做柴老御医的徒弟呢。”

    听过徐嬷嬷细细道来,曲锦萱掐了掐手心。

    这般仁心妙手德高望重的老尊者,那药,当是无甚问题的。

    贴帘掀起,又是苗钧水亲自端着药汤进来,要伺候曲锦萱饮药。

    一如往常,姜明霄窝在曲锦萱怀中,见得奉于小几之上的,那碗热腾腾黑漆漆还泛着苦味的药汁儿,便鼓起两瓣小腮帮子,呼呼帮娘亲吹凉。

    于这当口,曲锦萱清楚地反应过来,每回,苗钧水都是眼睁睁地,盯着自己将那药给喝完。

    曲锦萱待想支开苗钧水,可瞥见苗钧水神情有些紧张,且余光总往桌底榻底瞧,她转念一想,还是歇了这个念头。

    片刻后,汤药落肚,苗钧水亦是亲自端着药碗退了下去。

    曲锦萱歪回床榻之上,趁着还有些清醒的意识残留,她唤来巧茹,低声吩咐了几句。

    知晓好儿子被徐嬷嬷抱到别处去玩,姜洵才舒了口气,再度潜入了寝殿。

    要知道,得益于姜明霄的火眼金晴,今日他压根没法露面,连值守都不敢出现。

    入得殿内后,待听得榻上的小女人呼吸平缓,确已进入熟睡中,姜洵才轻手轻脚地靠近。

    因曲锦萱尚在休憩,寝殿里头并不亮堂,想寻件佩饰,自然要费劲许多。

    堂堂帝王,此刻正用十足作贼的姿势,猫低了身子缩成一团黑影,在桌底与踩凳之下又看又摸。待几番找寻,终于在榻底摸到那块无事玉牌后,姜洵一直忐忑的、提吊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收好那玉牌,姜洵这才轻轻卧上榻。

    小女人眼皮无半点颤皱,睡得很是安静无害,与仍是他妻时的安恬娇憨睡颜并无二致。也唯有在这种时刻,他感受不到她的倔意。

    闻着曲锦萱身上独有的甜润气息,姜洵心间渭叹。极想就这般拥着她,再不放手。

    单臂支首,半拥着曲锦萱,姜洵敛目凝视着,一时瞧得入了神。

    不知几时,姜洵的指腹于曲锦萱唇上流连许久,那唇柔软微润,比樱桃还要诱人。

    心里似被轻羽扫挠,似有细小的潺潺淌过,情不自禁间,他俯下了头

    气息已有交织,只姜洵快要凑近那两瓣软唇时,耳际便陡然听到外头传来的声响。

    不用细辨,姜洵也立马听出,是自己那宝贝儿子在嚷嚷着唤阿娘了。

    他嘴角微抽,很是有些头疼。

    小兔崽子,就不能晚些再回来么

    近午时,曲府。

    角亭之中,曲敦正就着一壶清茶长吁短叹,嘴里不停数落着曲锦萱。

    曲敦振振有辞“她的吃穿用度俱与我那嫡女无二,为此,我在亡妻跟前受过不少冷眼。”

    “我请了女夫子教她辨字唸书,亦让她习了女红,不曾亏待过她,亦不曾打骂过她。可、可我到底做的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孝女”

    “我费心栽培恩养,打小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倾注了多少父心这么些年的付出,到头来她不念我生养之恩,胳膊肘向外拐不说,还对我爱搭不理,对我的良苦用心视而不见,真真气煞我也”

    唾沫星子横飞间,曲敦饮了口茶,张口去问对向而坐,饰以巾袍的道人“游高士,您可成家有妻女”

    闻听此问,游仁指于膝头的五指微屈,甲盖无声划过布料。

    他腮帮子紧了紧。

    怎会没有只他的妻女,早便惨死于那姜洵之手。

    犹记得在吴白城时,听得姜洵命丧悬崖,误以为自己当真大仇得报,他欣喜若狂,快意得不得了。可未曾料到的是,姓姜的竟那般命大,又好端端地回了奉京当皇帝。

    知了那般消息,他越发对那姜洵恨之入骨,多番想潜入宫中暗杀,奈何宫禁守备禁严,之前魏修身死,他慌乱逃命时所钻的狗洞,也早被堵了个严实。

    那段时日,他咬牙切齿,做梦都想手刃仇人。而前阵对战东汤,那姓姜的终于命丧敌手,才解了他心头大恨。

    可仇人虽身死,他那妻女,却也再回不来了。是以每每提及此事,他还是恨得牙痒痒。

    何以他妻女俱亡,那姓姜的,却仍有血脉留于人间

    这般想着,他便盘算起来,若自己能绝了那姓姜的后代,既是替庆王立了功,自己心头亦越发畅快,岂不两全其美

    “高士”见游仁好半晌无有言语,曲敦试探着唤了一声。

    游仁回过神来,松开紧扣的牙关,煞有介事地答着曲敦“老道一生耽于道术,早便摒弃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不曾婚娶。”

    见得游仁面色从容,神情雅定,目光亦是波澜不兴,曲敦连连告罪“是在下唐突,如高士这般一心向道,自是淡泊无欲、清净自守的。”

    游仁付之一笑。

    他抬起手,自炭炉之上提了茶壶,为曲敦斟着茶“曲大人爱女之心,确是令人闻之动容。三姑娘此时,许是受有心之人蒙蔽,才对曲大人日渐疏远老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曲大人可愿听老道几句愚言”

    “高士有何等法子在下愿闻其详。”曲敦急忙追问。

    见曲敦这般急切,游仁双目精芒矍闪。于张目四顾后,他压低声音,对曲敦说了一番话。

    末了,游仁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是为了三姑娘好,使些非常手段,也属无奈之举。待奸人除尽,三姑娘定会谅解曲大人的。”

    这通话毕,观得曲敦两眼微突,下颌也缩了缩,明显是有所意动,游仁面容舒展,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便在游仁以为曲敦会应下自己这计谋时,却冷不丁地,见得曲敦眉头死死皱成一团。

    见状,游仁心中微动。

    果然,在以手指搔了搔脸后,曲敦还是摇了头,眼神闪躲“虽说可让她按时服解药,但若一时不测,或是失了手那药量不曾把控好,当真药倒了那不孝女,或是伤了她的身在下岂非成了那毒害亲生骨血的罪父且在下名下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在下疼爱于她,委实舍不得对她这般下手,还是、还是另想计策罢。”

    游仁眯了眯眼,心中悖然且不屑,霎时便看穿了曲敦的心思。

    什么舍不得明明是怕药量失准害死那曲锦萱,他的富贵依靠就没了。

    这般无胆怂人,半分不活泛,真真是可笑至极。

    摒下胸中唾弃,游仁对曲敦歉然拱手“是老道思虑不周,还请曲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曲敦自然连连回了几句客气话去接托。尔后,二人继续烹茶品茗,将话题引去了调养身心之道上。

    而于执盏饮茶时,游仁心间已然开始思量着,看来,还是得想旁的招数才成。

    未时正。

    到底有日头高高悬在天上,栽花植柳的御园中,浮荡着浓郁的暖春气息。

    凝审听了圣命,丁绍策正色着领旨“陛下放心,臣迟些便去安排,必会办得妥贴。”

    姜洵颔首“你办事,朕素来放心。”

    得了天子肯定,丁绍策咧嘴意满。亦在这时,他脑中忽有灵光一现,当即便笑着地开口道“待大事覆定,三姑娘知晓陛下原来好端端活着,定然喜极而泣。届时,陛下少不得要诉两声衷肠的臣想了几句好听的话,陛下可要听”

    姜洵略顿了顿,睨他“何等好听的话,且说来听听。”

    丁绍策嘿嘿怪笑几声,诡眉怪眼地“陛下可与三姑娘这般说我便是你手中的一尾鱼,你高兴了,便予我些活水,让我畅游一番动动身子,若不高兴了,便把水都抽干,留我一人干涸翻肚。”

    说完这些,丁绍策还认真分析道“陛下先前性子过冷过傲,三姑娘在陛下这处定是受了不少气,若想让她觉得陛下当真悔过,必得这般伏低作小,让三姑娘觉得已将陛下身心都拿捏得死死的,她那心中才会平衡”

    天地良心,丁绍策本是一番好意倾囊相授,不料他径自分析完,抬头去看姜洵,却见得对方的面色如霜,眸中似有铅云凝聚,声音亦是凛如霜雪,斥他道“说的什么混账荤话信不信朕明日便调你离京”

    被冷冽的目光攫住,丁绍策忍不住茫然摸头。

    怎么、怎么就荤话了

    还是头回,丁绍策一头雾水地认错“是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姜洵板脸,迈着恚怒的步子离去。

    丁绍策无奈地吸了吸鼻子,仔细闻了下空气中残留的香味,又挑了挑眉。

    掩了原本的体味,又故意弄了这种熏香掩覆么陛下真真别出心裁。

    冬日昼短,不多时,便到了向晚。

    云隙中,残阳缓缓挪动。天角暗红的光华敛去,仲春的暖意也似被慢慢抽离,若行于外间,被那薄暮带来的凉风一吹,还是极有可能会打冷颤。

    庆王府中,温厚急得如被下蒸上烤“口信兼帖子往傅府递了几回,根本无人搭理。”

    “上回你二舅父与三舅父在云顶楼撞见那傅砀,还特意将人请到僻静处问了几声,怎料那傅砀一直推脱,对局势视而不见,还大言不惭,直让老夫几个来问王爷您。若非有你二舅父拦着,你三舅父气得险些与那傅砀大打出手。他们、他们究竟是想作甚”

    “再有,旁的法子老夫也不是没有想过。譬如派人潜入那傅府,探听探听他们到底是否有旁的谋划。可那傅氏也不知哪来的那么些守卫,府里头处处守得极其森严,游高士连下药的机会都寻不着。”

    这厢,温厚急如莽猿,而此时正坐于花梨木圈椅中,面容半掩在背阴中的庆王,亦能见得神情不虞。那露出的半边脸,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待温厚发完牢骚,庆王沉吟片刻“外祖莫急,待过两日,本王便亲去傅府。”

    温厚今日来,本就是想撺掇庆王亲去傅府,这会儿听得目的达成,他忙不迭叮嘱道“王爷,届时您可切记要软硬兼施。既要让他们知晓,助您成事能得了好,亦要言以威慑,事情兜不住,届时谁可都别想好过老夫就不信了,东汤南涉之盟,俱是他们的人从中牵线,他们还能脱得了身不成”

    庆王颔首“外祖放心,本王省得。”

    天幕将黑,拒了庆王亲送后,温厚拄着手杖向外行去。

    于月门外的石道之上,他迎面遇了崔沁音。

    “外祖。”崔沁音欠身福安。

    温厚点头应过,见崔沁音身后的丫鬟手中提着个木螺镶细的食盒,便道“听闻王妃娘娘与王爷关系缓和许多了,老夫便也放心许多。”

    说完这话,温厚回想了下,复又长叹“榆哥儿之事,你要节哀。儿女各有命数,如你四姨母那般早逝,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何尝不是伤心欲绝”

    “今后啊,王妃娘娘莫要再与王爷闹别扭,温柔贤惠些,好好过日子罢。”

    温厚说话时,崔沁音一直静立着,闻听长辈诫训。

    待温厚训完话,崔沁音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这位外祖。

    卧病多年的老人,即使身形干瘦如缺食的鱼鹰,眼皮子也皱缩到半耷拉下来,那两只发黄的浊眼中,仍是充满了对权秉的。

    这般贪婪,这般蒙昧。不顾儿孙的性命安危,迫切地想要利用旁人,助他登高掌权,威风持禄。

    崔沁音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屈膝“谢外祖教诲,我定铭记于心,万不敢忘。”

    见崔沁音态度恭谨,似是当真将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温厚满意地点了点头“且去罢,不用送老夫,那食盒里的东西放凉,便不好落肚了。”

    话毕,温厚便迈动腿,兀自拄着手杖行远。

    在温厚的身后,崔沁音立于原地,许久都未挪动,直到那干瘦佝偻的身影消失,她才转了脚尖,不动声色地向前行去。

    她的孩子性命安危,他们可以不顾,她不能。

    意图拉他们一同下水

    痴心妄想。

    相近时辰,东华宫。

    寝殿之中,曲锦萱正凝着枚长形的薄片。

    那是她上午服完药后,让巧茹放在自己身旁褥垫之下的。是她前些日子新制的,还未来得及在繁清阁与容馥斋售卖的香片。

    那香片外头有层薄衣,被重力摁压,香气便会透出纸片。寝殿中燃着安神香时,许还闻不出,可若到了外间,她却能清晰地闻辨出来。

    且那香味,可沾附于体肤,经久不散。

    脚步声近,巧茹掀帘走了进来。她凑到前去,小声与曲锦萱回着话“姑娘,适才外头的哑卫换值了。”

    曲锦萱问“确认不是同一批人”

    巧茹点头“奴婢特意留意过的。”

    曲锦萱起身,将那明显被重力压过,已释了香料的薄片投入熏炉中。

    上午醒后,她便寻了机会,在殿门口驻足过。

    这批哑卫拢共八人,向来是四人一班,这回除非是缺了人,不然

    “走罢,出去逛逛。”曲锦萱转身说道。

    出了寝殿,主仆二人向外行去。

    将将踏出了雕花槛栏,便逢一阵清风自右侧拂来。那风息,将无比独特的、只有曲锦萱能闻出的气味,送至她鼻尖。

    曲锦萱闭了闭眼,待再度睁开眼时,她抬腿,朝右侧行去。

    在经过右侧直立的第二人身旁时,状似不经意地,曲锦萱侧头望去。

    被她看着的那名哑卫,面容瘦白、五官平淡,可左眉处,有道不大明显的细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