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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不合时宜
    第九十章

    月轮淡下, 星子光芒消退,即将隐匿于天穹。

    宫室之中,曲敦背上冷汗涔涔, 而他整颗心, 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若非门口有人守着,他早便奔了出去。

    正当曲敦恨自己不得遁地之法,能潜出这宫室时,殿门被打开, 有几人走了进来。

    “苗常侍”见得领头之人,曲敦立马迎了上去“苗常侍, 陛下可醒了”

    曲敦急得心口乱跳,而苗钧水却一言不发, 目光阴厉。

    这般态度, 曲敦如何还能猜想不到答案, 他面上顿时血色全无, 慌声求助苗钧水“苗常侍,您替下官解释解释, 下官当真不知那道士有异。您也瞧见了, 当时听了您回的话, 下官便打算领他出宫的。是他在半道上突然说腹痛难忍, 央着带路的小侍官领他去解决后来、后来宫门突然就提前落钥, 下官出不去不说, 那贼道也不见人”

    苗钧水听完, 只冷冷瞥着曲敦“那道士既是曲大人带来的,曲大人便怎么也脱了不干系了, 恕咱家无能, 帮不了你。”

    不欲再多说, 苗钧水竖手打了下手势,身后的宫卫便一左一右地扣住曲敦。

    曲敦骇然挣扎,他高声唤道“萱姐儿呢我要见我女儿我女儿可是小殿下的生母,尔等安敢动我”

    苗钧水揣着手,声音平淡无情“姑娘说了,曲大人也算从犯,该如何处置,按罪来定便是了。”说着,他挥了手“拖下去罢。”

    处理完曲敦,苗钧水回往东华宫。

    偏殿的次间里头,巧茹正颤着嗓子回忆当时的场景“那人进来,便说姑娘让把曲大人送的那包袱打开,里头有个兰草香囊,说是可以安神的,让拿出来放小殿下枕头边试试。”

    想着当时的情形,巧茹浑身仍是吓得游丝一般,上下牙也是捉对厮打。

    徐嬷嬷不住摇头“你委实是个蠢傻的,姑娘几时见过那包袱又如何知晓里头有个劳什子兰草香囊”

    巧茹涕泪涟涟“那包袱是奴婢放起的,奴婢记得里头确实有这么个香囊,而且那人一进来,奴婢听他说了几句话,脑子里便晕晕沉沉的,也不曾多想,便、便、”

    脑门子尽是密密匝匝的汗,扑通一声,巧茹跪倒在徐嬷嬷跟前,愧恨难当“嬷嬷,您让人捉了奴婢去罢,奴婢有罪,都怪奴婢一时不查,中了贼人的计,才、奴婢、奴婢万死难赎这罪过啊”

    徐嬷嬷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两下,才去搀了巧茹一把,叹气道“罢了,你也是受了伤的,先养好伤再说罢。”

    见苗钧水来了,徐嬷嬷又转去问苗钧水“苗常侍,陛下如何了”

    苗钧水亦是神色忧急得不行“柴老医官还在里头呢,一句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咱家也不晓得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徐嬷嬷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那我去瞧瞧姑娘。”

    苗钧水连忙劝道“嬷嬷还是歇着罢,您老这病还没好,不宜操心这些。”

    “我如何有心思歇息”徐嬷嬷站立,缓了缓气息“走罢,我去瞧瞧姑娘。”

    寝殿之中,曲锦萱靠在软榻的迎枕之上,在她的身边,是紧紧偎着她入睡的姜明霄。

    因为昨晚受了惊,姜明霄现下更是一步都离不得曲锦萱,且睡梦中也不安稳,比往常敏感了许多。曲锦萱的身子若是动了,即使在梦中,小娃娃也要张着嘴呜咽或干嚎几声。

    就这般紧挨着睡了许久后,姜明霄咂巴了几下小嘴,睁开了眼。

    曲锦萱伸手,帮他理了理发丝。

    熟悉的人熟悉的气味便在身侧,姜明霄抓住曲锦萱的手,将脸儿躺到她的手心中“阿娘”

    因为昨夜哭得狠了,小娃娃嗓子有些沙,还带着些鼻音。

    “无事了,霄哥儿莫怕。”曲锦萱轻轻哄拍着他。

    帘外有脚步声近,是徐嬷嬷来了。

    因为有些咳,徐嬷嬷不敢离姜明霄太近,只远远地寻了个凳子坐着“姑娘可还好脖颈子可上过药了”

    曲锦萱点头“已上过药了,我无事的,嬷嬷您还病着,莫要记挂我。”

    徐嬷嬷细细观着曲锦萱,见她说着无事,可面色呆滞僵冷,眸中滞涩无光,神情分明有些不妥。

    气都叹累了,徐嬷嬷只能道“姑娘且将心放宽,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受上苍庇佑的。灾灾病病的,陛下打小便不时有经历,多少回都逢凶化吉了,这回啊,定然也能化险为夷的。”

    话毕,徐嬷嬷又端详了下曲锦萱,心疼道“姑娘面色这样憔悴,肯定一夜没睡,小殿下让下人带着,您好歹歇息片刻,可莫要硬熬着。”

    曲锦萱苦笑道“我睡不着。”

    她一闭上眼,便是姜洵倒在自己跟前的场景。

    寝殿中沉默了小半晌,有人疾步来报,道是柴老医官出来了。

    闻言,曲锦萱抱起姜明霄,便与徐嬷嬷一道往处行去。

    另处被围得密实的寝殿之外,柴老医官正与文国公几人说着诊治情况。

    “老臣无能,还未寻到合适的法子救醒陛下。因陛下已现口噤之症,无法服药,老臣只能以放血及熏蒸之法,将毒给放了些出来。但诸位也莫要担心,陛下已无性命之忧,只四肢不能展动,且体内仍有残毒未清”

    赶过去听了这些,徐嬷嬷立马便问道“那、那老医官可知,陛下约莫几时能醒”

    柴老医官如实答道“这老臣属实不知。老臣只能尽力护住陛下龙体,待那口噤之症消退,陛下能服药了,再行诊视。”

    言下之意,便是暂且能吊着姜洵的命,至于他几时能醒,甚至能不能醒,权看天意了。

    殿下众人默然。

    此刻东方红霞初升,苍穹被朝阳豁开了个口子。

    进进出出收拾寝殿的宫人手脚很快,不多时便散了,接着,为姜洵擦拭身子的宫人也端着拾洗之物出来了,而在外侯着的文国公等人,亦不约而同地止了脚步,让抱着姜明霄的曲锦萱先入了那殿内。

    宽大的睡榻之上,姜洵双目闭阖,静静地躺着。

    他面色还微微泛青,连唇都沾了霜似的发白,且微微干裂,一如吴白城外坠崖那晚。

    不,应当说他眼下的情形,比那崖下那晚,要严重得多。

    姜明霄很快认出了姜洵,身子在曲锦萱怀中颠了颠,清清脆脆地唤了声“阿爹”

    自然,姜洵没有回应。

    姜明霄被放在榻边,他扒着那榻沿,兴奋地拍着褥子,嘴里头连声唤着“阿爹阿爹阿爹”

    一连数声,仍是无人应他。

    小家伙疑惑了,张着大眼睛扑闪了几下,便懵头懵地伸出了小手,要去扯阿爹盖在身上的被褥。

    曲锦萱轻轻握住姜明霄的手“霄哥儿乖,阿爹睡着了,莫要吵他。”

    说着这话,曲锦萱死命克制,不让自己流泪。

    此时此刻,顾虑不解与种种裹足不前的担心,再次,被清晰的恐慌而冲碎。

    悬崖说跳能跳,那药丸子他也说吞就吞,当真是半分不顾死活的一个人。

    不是还要和她叙话和她私谈么

    明明,她也是应了他的。

    看着呼吸都清浅许多,甚至趋近于无的姜洵,曲锦萱眼睫翕动,眸子里头,终还是涌起弱雾来。

    春风暖了,柳絮便如沸雪般,在庭院里头腾扬。

    数名宫人正忙着清扫飘落的絮棉,而不远处的一树澄黄,是金雀花已缓缓在开绽。

    时日飞快向前,接近五月,乐阳再度带着桑晴入宫了。

    因上回来时,巧茹还自请在内省受罚,没见着她,是以这回,桑晴在外头被巧茹拉着嘀嘀咕咕好半晌,才红着脸重新入了内室。

    乐阳见了,出声便打趣道“桑晴这是怎地了不过叙几句旧罢了,怎羞成这幅模样”

    桑晴面热不已,还很有些着恼“还不是巧茹那小丫头,奴婢明明是替姑娘看着外头的生意,她便觉得奴婢不入宫来照顾姑娘与小殿下,定是为了、为了姓孙的那呆子。”

    乐阳露齿大笑“那丫头素来拿你当姐姐,听闻你与孙程好,多关心几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桑晴眼眸撑大“县主可不好乱说,奴婢才没有与那呆子好的”

    “呆子、呆子”这声音,是姜明霄又在有样学样了。

    被他指着的乐阳把身子一偏,佯怒道“你这小娃娃,指我作甚”

    “呆子、呆子”姜明霄笑嘻嘻把手指一移,又去冲桑晴嚷嚷。

    桑晴慌忙捂起嘴“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在小殿下跟前说这些话,没得让小殿下学了不好的。”

    曲锦萱则在姜明霄张了嘴,还要学说那话时,轻轻将手指摁在他唇上,冲他摇了摇头“霄哥儿乖,不学这个。”

    姜明霄眨了几下乌黑滚圆的大眼珠子,用唇在娘亲手指上来回蹭了几下,便噤声低了头,自顾自去玩玩具了。

    桑晴这才放了心。舒气后,她复又想起前些日子发的,令奉京沸腾的榜文“姑娘,庆王妃和一对哥儿姐儿,当真是被流放了么”到底也是自小看着大的,她很是忧心“聪哥儿婧姐儿还那般小,怎吃得住流放的苦”

    闻言,乐阳与曲锦萱对视了下。

    按她们所知,崔沁音已隐姓埋名去了他乡,多的,她们也不晓得了。

    乐阳长长嗟叹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只幸好是个拎得清的,没有助纣为虐,不然,唉”

    室中静了好半晌后,乐阳问曲锦萱“陛下可有好转了”

    曲锦萱如实摇头。

    姜洵,根本没有要醒的迹象。

    这些时日以来,柴老医官遍查医籍,且翻出了他以往在民间所搜实的病闻,却终还是说了,若有这等病症,多半,这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见得曲锦萱眉间伤怀,乐阳便出声劝道“陛下既是自愿的,你可切莫自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好生照顾陛下,想来陛下吉人天象,不日,便能醒来呢”

    曲锦萱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却是甸甸发沉。

    柴老医官的话,若是说得实在些,便是姜洵醒来的希望渺茫,自此,怕就是个活死人了。

    乐阳与桑晴离开后,估摸着时辰过了,曲锦萱便抱起姜明霄,去了姜洵所在的,东华宫一处幽静些的殿宇中。

    风儿好歹是歇了劲,没再使力鼓动飞絮,庭院中及廊道上也干净了许多。

    待到那殿室前,恰见柴老医官收了医箱出来,道是施针已结束,可喂药了。

    那施针是每日里都要来上一回的,长长短短的银针一扎,便是两个时辰。

    虽据柴老医官所说,他应当并无痛感,可每回看到那般模样,仍是让人心都揪得发痛。

    前些时日被姜明霄给碰着一回,见了姜洵那般模样,姜明霄顿时吓得嚎啕大哭,嘴里头喊着“不要不要”,便挣扎着要上前,替姜洵把那些银针给拔掉。甚至是晚上做梦,小娃娃还在呓语着“阿爹”或是“不要”。

    打那之后,曲锦萱便特意等到施针结束,才去那殿中。

    曲锦萱特意从柴老医官那处,学了套舒展筋骨的手法,每日里喂完药后,便替他舒展手脚。

    按柴老医官所说,施针是为了活络气血,亦替他清除体内余毒。而舒展手脚,则是怕他关骨僵硬,亦防止他躺久了生褥疮。

    柴老医官还说了,尽量多与姜洵说话,让他耳边常有些人声,许也能使得他早日苏醒。

    面对姜洵时,曲锦萱思绪都是堵住的,总也想不出要与他说些什么。倒是几位老臣与丁绍策亦不时会来探他,尤其丁绍策最会喋喋不休,每回来,都要待上不短的时辰。

    而每当曲锦萱替姜洵展动着手脚关节时,姜明霄便在旁边安安静静把玩玩具,或是扒在榻沿唤几句阿爹,积极地与姜洵啊哇啊哇地说话。

    哪怕这个爹,再未回应过他。

    仿佛魂魄离体,去了另一个世界,沉沉浮浮不知今昔何昔的混沌间,姜洵辗转于各色梦中。

    先时,还是他曾做过的,类似于他前世的那个梦。

    这回,他身临其境,像是重新将那一世给快速历了一遍。

    自然,也见到了上世的她。

    寥寥几回,次数并不多。

    头一回,便是他去曲府下聘。

    见到她时,她正带着丫鬟,在水榭之上赏荷。

    夏日时节,满池的莲荷盖在绿水上,不蔓不枝地盛开着,偶有清风过境,便是荷香扑鼻的醉人气息。

    应是余光察觉到有人步入水榭,倚在护栏边的她,连忙站直了身。

    彼时他被曲砚舟领着,简短介绍后,二人相互作礼便别过了。

    应是她生得着实让人过目不忘,出得水榭时,他转回头去多看了两眼,恰见荷畔软风虚虚掠过,将她外间的细锦罩衫带得贴附在身上,更显得那截细腰盈盈一握,只手可掐。

    想是发鬓也微微吹乱了些,她先是偏了下头,将拂到颊侧的碎发别至耳后,再抬起绢扇去压住那满头青丝,让人睹得一段清瘦的皓腕,自那纱袖中探出。

    举手投足,尽是嫣然娇妩、柳骨含露的勾人神采。

    被曲砚舟所催,他收回了目光。

    第二回见她,则是他迎娶曲檀柔当日。

    扑天盖地的喜彩与震耳欲聋的喜乐声中,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参宴宾客看她的不少,与她搭话的,却没几个。

    那世,他虽与娶进府中的曲檀柔关系恶劣,但与那位内兄,却是关系不差,甚至郎舅二人间,还莫名投契。是以偶尔受曲砚舟所邀,他会去曲府走走。

    偶尔碰上她,她便会恭敬有礼地唤他一声“姐夫”,除此以外,二人便再无旁的接触。连同席用膳,都不曾有过。

    再后来他登基即位,最后听闻她的消息,便是她被贼人所掳,丧命城郊的悬崖之下。

    彼时他忙于处理政务,镇日埋首于案牍之中,听了这么个消息,也就失神想了会儿这么个人,想了与她的几回相见,便很快抛去了脑后。

    而没了与她的那段,自然那世,也就没了吴白之行。

    而后来的一切,亦与这世,无太大区别。

    温厚苏醒,撺掇曲砚舟与他争位。

    初时,曲砚舟亦是推拒不肯,态度极为坚决。

    见势温厚也并未再劝,只亲自进京,将曲砚舟的身世公诸。

    着人查探,且向徐嬷嬷求证后,他认下了曲砚舟,封为庆王。

    尔后,庆王向他求情,让他赦免曲檀柔。

    他应了。

    曲檀柔与温氏母女思计颇多,见得王府气派主子身份显赫,便打起庆王妃的主意来。

    那母女二人不仅合谋,使得曲檀柔诱了庆王,甚至怀上庆王骨血住进了庆王府,后又使了计,不仅害得庆王妃胎死腹中,且弄残了庆王世子,最后,再将这一切都栽赃到他身上。

    于是,曲砚舟便顺理成章地,起了夺位之心。

    庆王妃痛失爱子,性情大变。得知加害自己与儿子之人后,她半分不顾地毒死了温氏,并绑了曲檀柔投入井中,与庆王彻底翻了脸。

    再后来,庆王与傅府勾连,通敌窃位。他亦如这世一般,假死诱敌,成功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剿了飞煦军。

    终是一切安定,祸患永除。

    漫长的夙世之梦终了,随之而来的,是姜洵曾在宁源时,做过的那个梦。

    梦中,仍是那座不知名的村庄,而他所跟随的,仍是那名小妇人。只不同的是,这回小妇人的身边,有了个小娃娃。

    小娃娃六七岁的模样,单名一个霖,生得眉清目秀又唇红齿白,和村里头那些干瘦黑黄的小男童一比,恁地有区别。加之年幼失怙,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受排挤的对象。

    大抵是因为总受欺负,小江霖有些暴力,动不动与人打斗,身上脏灰是常有的事。只每回,小江霖都会护着自己的脸不能受伤,因为脸上受了伤,阿娘便知晓他在外头和人打架了。

    倒不是害怕责骂,小江霖怕的,是惹阿娘伤心。

    而每回与人打完架,小江霖都会去一处坟包前坐着,且嘴里头喃喃有声地倾诉些什么。

    待倾诉完成,小江霖会再寻个水源处给自己抹两下脸,把身上的脏灰给拍掸干净,才若无其事地回家去。

    是日,小江霖又被人团团围住了。

    几名光脚豁牙的小男童笑嘻嘻地看着他“哈江霖小子,听说你过几天要去隔壁村子上私塾哇你这么能耐,还要去读书识字,念那些个知乎止也的,难不成,你还想考小秀才”

    小江霖抿了抿唇,冷哼一声,仰着脸大声答道“我阿娘说了,不识字便不通理。我要做个通礼的人,我要考取功名以后当大官,给我阿娘买好吃的,带我阿娘住大宅子”

    有男童当即指着他嘲笑道“切就你还当大官得了罢,明明是个泥腿子命,还想到天上去了,你怎么不说你那个短命的爹是皇上,你将来要当太子”

    其它人亦是笑着附和“对啊江霖小子,你就是个克父的不详之人,还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嘁真不要脸”

    小江霖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他直视前方“我阿娘说了,不与莽夫论长短,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回家。”

    这般说着,小江霖便不打算搭理这几个小童儿,只他才向前走了两步,便又被拦住了。

    “刚才那话是你阿娘说的,还是你们那个夫子说的啊”有个宽鼻梁的男童没好气地扯了扯他胳膊,还恶意讥讪了句“好多人说你阿娘是个不安分的,说她和你们内个齐夫子有一腿,是奸夫”

    “你胡说”小孩子不定听得懂那些话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但对当中的恶意却最是敏感,是以小江霖当即怒目圆睁“你们都是胡说八道,我阿娘才不是那种人”

    那宽鼻男童冲他呲着牙大笑“我才没有胡说,要不你阿娘哪来的钱供你上私塾肯定是她跟你们那个夫子睡觉,你们那个夫子才不收她的钱哩”

    小江霖涨红了脸,奋力辩解“我阿娘在镇上给人看胭脂铺子挣的钱,才不是、她才没有、”

    “就是、就是”旁的男童截断他的话,亦跟着起哄做鬼脸“小王八犊子,短命鬼的儿子你阿娘马上改嫁不要你喽”

    小江霖顿时被泪蛰红了眼,他蓦地使了大劲,推开跟前拦着的人,跑到前头去捡了根粗壮的柴禾棍子高高举起来,大声威胁道“你们再说,我就打你们了”

    “谁怕谁啊我们还想打你呢,你窜什么窜”说着话,那几个男童把鼻涕一擤,也打算到处去找木棍子。

    “霖哥儿。”

    突然有声音远远唤来。

    那几名男童见了来人,立马喧腾几声,一下子便呼拉拉跑了个精光。

    小江霖扭头望了,也连忙扔掉手上的柴禾棍子,紧张地捻了捻身前的衣襟“阿娘”

    风貌楚楚的小妇人走近,看也没看那柴禾棍子一眼,便蹲在小江霖身前。

    她将手中的油纸袋放在膝上,又去拉过小江霖灰扑扑的小手抚开且吹净,再嫣然巧笑道“饿了罢咱们回家,娘今日买了些果子给霖哥儿吃。”

    小妇人起了身,母子二人便手牵着手,向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见得娘亲没有不高兴,小江霖默默地长吁了一口气。

    路上,小江霖瞄了那被麻绳绑着的油纸袋几眼,口水都偷偷咽了好几回,险些将个小脸纠结成了一团,却还是小小声开口问道“阿娘,这些果子很贵的罢”

    见娘亲低了头望来,他认真地仰着脸,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说道“霖哥儿不饿也不馋的,阿娘明天去退掉罢”

    小妇人看了他两息,才柔声笑道“阿娘涨工钱了,这些花不了多少的。”

    “真的啊”小江霖顿时两眼熠熠,被牵着的小手都收紧了些,他崇拜地赞道“阿娘真厉害”

    到了家门口,小妇人取出钥匙开了锁,将小江霖带进去,把手里的油纸袋放在木几上。

    油纸袋被打开,露出几块方方正正、油亮喷香的糕点来。

    小妇人去缸里头盛了碗清水放在小几上,摸了摸小江霖的头“霖哥儿吃罢,慢些来,记得要喝些水,可别噎着了,阿娘去把院子扫了。”

    “嗯嗯。”小家伙忙不迭点头,眼睛都移不开了。

    待娘亲一走,小家伙两只手抓起块完整的糕点,便想直接往嘴里乱塞,可临到嘴边,忽又想起娘亲的嘱咐,便又还是放回一块到碟子里头,小块小块掰开了慢慢吃,待嗓子眼里的咽下去了,才开始吃下一块。

    就这么慢慢品尝着,过了会儿,喂饱肚里馋虫的小江霖坐在小杌子上转了个向,两手托起腮,看着娘亲在院子里头忙碌。

    片刻后,小江霖眼睛眨了眨,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离了里屋,去院子里缠磨起正在收衣裳的娘亲。

    “阿娘,霖哥儿不想去私塾”

    小妇人愣了愣,看着靠在自己腿旁的儿子,与他视线相对。

    几息后,小妇人将收下的衣裳折在臂弯,蹲下身子直视小江霖“霖哥儿之前不是很想去么为何突然又不想了”

    因为心中发虚,小江霖垂下眼睛,不敢看娘亲。

    他一根根地抽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小声地嗫嚅道“读私塾要花好多钱,阿娘要在铺子里头站好久,要卖好多罐胭脂才赚得到那个银钱”

    “而且、而且霖哥儿不识字也可以的,等霖哥儿长大了,肯定能像阿爹那样高大有力气,这样霖哥儿到时候就可以帮阿娘做活,咱们家的田和地,霖哥儿都能种的”

    “霖哥儿、霖哥儿还能像阿爹那样去山上打猎到时候打回来的东西和谷子一起卖掉,等霖哥儿攒够了钱,就给阿娘盖大宅子,给阿爹烧好多好多纸钱”

    听着儿子信誓旦旦的话,小妇人先是沉着眼眸想了想,跟着,她抬手抚着小家伙的额角“霖哥儿,阿娘送你去私塾,不是想让你当大官挣大钱。阿娘只想我的霖哥儿知书明礼,今后为人处事,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柄量尺。”

    说完这话,小妇人倾了倾头,与一直不敢抬眼的小江霖对视“霖哥儿,阿娘希望你能有更开阔的眼界,往后不会因为旁人的误解而愤怒生气,不会因为无来由的风言风语而伤心自弃。亦不想你往后是非不分,学旁人恃强凌弱,或恃弱凌弱,或愚听盲从。”

    见儿子张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目中满是懵懂,小妇人耐心地笑了笑,细声细气地与他说道“霖哥儿,阿娘今日与你说的,你现下或许不懂,但今后等你识字了,看的书多了,便也能悟出自己的道理来了。”

    听了这么一通,小江霖转溜着眼珠子想了许久,才挠了挠耳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娘,那霖哥儿今日早些睡,明日去私塾跟夫子好好学。”

    小妇人笑着抱了抱他“霖哥儿乖”

    翌日,小江霖便跟着去了隔壁村的私塾。

    那私塾中有两名夫子,一位是已到桑榆之年的老夫子,另一位,则是那村上唯二的、考取了秀才功名的年轻夫子,人称齐夫子。

    齐夫子生得斯文俊秀,周身风度很是温文尔雅,待人处物亦是和顺又泰然,唯有在看到小妇人时,那张白净的脸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迹。

    二人虽只交谈了几句,也就是一声“犬子愚钝,劳夫子耐心教诲”,与一声“客气了,在下会尽力关照的”,已将一旁的姜洵给看得火冒三丈。

    而彼时梦中的姜洵还不知,这仅是个开始。

    上了私塾后,小江霖仍然不时与人打架,只打架时,还会傲气十足地回骂旁的小童一声小白丁。他也仍然在打完架后,惯常在坟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只咕嚷的话,慢慢变了。

    以往说得最多的,是让阿爹保佑他和他阿娘身体好,保佑他快点长大有力气干活云云。而上了私塾后,则总是让这个爹保佑他月试能拿好名次,保佑他上课不打瞌睡,保佑他不忘做功课,甚至有一回,还让保佑他那位齐夫子早日考取进士。

    数度,姜洵嘴角抽搐。

    这日,又与人混战一场后,小江霖如旧去了坟前,流了两滴金豆子后,开始咕咕哝哝跟作贼似地,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着些什么。

    因为声音委实低闷,姜洵便凑近听了听。岂料这么一听,险些气炸自己的心肺。

    无他,盖因这小娃娃说的是“阿爹,他们都说齐夫子欢喜阿娘,儿子今日也问了齐夫子,是不是真的欢喜阿娘,齐夫子说了,他想照顾儿子与阿娘,让阿娘不那么辛苦”

    说着,小娃娃用指头扒拉着地上的土,又闷声道“阿爹,阿娘每日去上工做活都好累的,要是阿娘有人照顾了,阿娘会轻松好多”

    最后,似是安抚又似是下了决心,小娃娃蓦地抬起头来,直视墓碑“阿爹,要是阿娘改嫁了,你也别伤心。每年丧节祭日,霖哥儿都会来看你的给你烧好多纸钱,让你在那边不愁吃穿”

    姜洵喉咙噎住,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轰隆隆雷电声响,小江霖看了眼天际,慌忙收拾好书袋,照样去小溪边捞水抹过脸和身上,便小跑着回了家。

    回家温完书后,小江霖便开始围着自己娘亲说话,说来说去,都是暗搓搓把那私塾里的齐夫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活似这天底下最有学识的人便是那塾师。

    这还不算,吃饭时,小江霖咬着筷子脚,忽然扭扭捏捏地问了声“阿娘,你要不要、要不要”

    “什么”小妇人挟了筷菜给他,柔声问道。

    被娘亲这么一问,小江霖有些怂了,将话咽回肚内,不大好意思地低了头。

    忽有叮铃咣啷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是院子里养的狗胡乱蹿跳,又把鸡食盆子给绊翻了。

    小妇人放下碗筷,便去了院子里头拔正那盆子,清理洒出的鸡食。

    小江霖没心思吃饭,便也起了身。

    他扒着屋里的门框,看着院中撑着雨遮忙碌的小妇人身影,喃喃地,把自己方才没说完的话问了声“阿娘,你要不要、要不要改嫁给齐夫子啊”

    似闻天雷滚滚,满苍乌云都聚到了头顶,姜洵气得暴喝一声“逆子你说什么”

    恰逢屋外闪电打响,小江霖对着电光中突然出现的人,惊恐万状地张大了嘴“阿爹”

    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姜洵蓦地从那怪异的梦中抽离。

    神魂归来,闻得耳畔,是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响。

    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会儿,结合鼻尖闻到的气味,姜洵才慢慢分辨出来,该是小娃娃吃奶的动静。

    初时,姜洵还以为又入了另一个梦境,可不久后他却发现,自己四肢像被钉住似的,眼睛都睁不开。

    就这般挣扎许久,直到那吞咽的动静没了,而耳边蓦地听到有人唤了声软乎乎的“阿娘”,他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在梦中。

    慢着。

    既然不是在梦中,那方才在吃奶的,正正是他那宝贝儿子,姜明霄。

    这小子,怎么满了周岁,连路都会走了,还没断奶

    姜洵脑门越发涨痛,恨不能立马坐起身来,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仍是连眼皮子都动不了,完全是个徒唤奈何。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似是整理衣裳的声响,过了会儿,叮铃铃的声响步近,他感觉到,有人近了他的身。

    榻上一沉,有人坐在榻首离他不远的地方,接着,姜洵又感觉到有一双手,开始在替他舒展着四肢关节。

    手脚腕、肘部、膝部甚至有些穴位,还会得到轻重适宜的揉按。

    隐约知晓是谁在这般碰自己,姜洵唇焦舌敝,恨自己只能感知,不能睁眼去看。

    正是暗自发急时,姜洵的嘴唇,忽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给抵住,且那东西还颇有些硬实,磕得他唇肉都有些疼。

    “阿爹”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在耳边,伴随着这声唤,那冰凉的东西撬开他的唇,还直往他牙上戳。接着,小娃娃殷勤地说着“阿爹,鱼鱼、吃鱼。”

    “霄哥儿,莫闹你阿爹。”温柔的、熟悉的声音响起,那险些把姜洵嘴皮子给剌破的东西,终于被挪开了。

    制止了姜明霄的暴行,曲锦萱将那玉鱼件拿开,塞了只布老虎给他,自己继续给姜洵松着关节,按着穴位。

    那榻甚宽大,姜明霄抱着只布老虎也不玩,撅着个小屁股半蹲在榻上,嘴里啊呀啊呀地,和姜洵说着什么。

    因屡试未果,姜洵干脆放弃了挣扎,他耳边听着儿子的不知所云,身体四肢,则享受着娃他娘娴熟的照顾。

    正是受宠若惊,甚至开始有些不合时宜的陶醉时,姜洵突感颈下的玉枕在慢慢向一侧推去,就这么缓缓地、缓缓地推着,突然猛地抽离,他颈下一空,后脑勺骤然便有痛感袭来。

    “霄哥儿”

    曲锦萱低呼一声。

    原是她一时不查,姜明霄竟用脚丫子,把姜洵枕下的玉枕给踢掉了。

    曲锦萱有点头痛,不由嗔了姜明霄一眼“你这孩子,太调皮了。”

    她直起身来,把姜明霄抱下榻,认真地对他摇了摇头“下回不可以这样调皮,可记得了”

    见娘亲面容严肃,姜明霄嗯嗯两声,还真诚地跟着学了声“不可以。”

    曲锦萱把他抱到榻旁的绒毯上“霄哥儿在这儿坐着玩,阿娘很快便好了。”

    见姜明霄乖乖点了头,曲锦萱才转回身。

    往常给姜洵擦身翻身的,都另有宫人在,只适才霄哥儿突然喊饿,她便摒退了宫人,自己坐在这殿内喂了霄哥儿,是以这会儿,殿内无有旁的人在伺候。

    曲锦萱未想太多,只顾着要将那玉枕给姜洵重新枕上,便跪在榻上,一手穿到姜洵颈下,另一只手,则把被姜明霄推开的玉枕给放回来。

    既是俯着的姿势,她的上身,便不可避免地会与姜洵的脸部贴近。

    而于姜洵来说,他虽眼不能睁,四肢亦动不得,但感官俱已恢复正常。这会儿,后颈被托住的当口,随着曲锦萱的身子俯近,他所熟悉的甜润气息,以及另一种他能猜到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这时,曲锦萱手下使了劲,姜洵的颈被抬起。

    便在这个当口,姜洵的脸与曲锦萱的胸脯越发贴近,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似在扫着他脸的布料、那搏搏跳动的心脏,以及

    倏然间,似是意识到些什么,姜洵脑中神经崩紧,接着,开始嗡嗡作响。

    而与此同时,好不容易将人摆正的曲锦萱,正准备要去扯锦被给他盖上时,望着榻中的情形,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继而,她涨红了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