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92章 正文完结
    第九十二章

    东华宫。

    得知姜洵苏醒,柴老医官匆匆赶到。

    将将跨过槛栏,丁绍策便急声迎了上来“老医官,陛下脑子坏、不是,陛下神智有些混乱,还请老医官细细诊视一番。”

    听丁绍策说得这样严重,柴老医官立即放下诊箱,取了一应用具,去给姜洵请脉诊视。

    好片刻后,柴老医官收了用具,退到垂幔另侧。

    丁绍策连忙追问道“如何陛下可还能转好”

    柴老医官回身,隔着梁幔,瞧了瞧已阖起双目,似在休憩的姜洵,很是疑惑地答丁绍策“陛下将将醒来,只是四肢仍无气力,想是需要时日慢慢调养恢复,或是体内仍有余毒未清,至于丁大人所说的老朽瞧来一切正常,不知丁大人何来那般担忧”

    丁绍策指了下自己的头,隐晦地确认了声“陛下当真无碍”

    适才因着丁绍策所言,柴老医官诊视愈加带了十二分的小心,这会儿见丁绍策仍是煞有介事地担心,他沉吟着答道“除了切脉外,老朽亦与陛下有过交谈,陛下口齿清晰,表述得当,不当有误也许是老朽有何错漏,丁大人莫急,既丁大人有这等担心,老朽这便着人去请医署几位同僚,来为陛下再行诊视,顺便商讨下那余毒该如何排出。”

    “丁五。”

    垂幔之后,传来姜洵的声音。

    虽气虚声哑,却字腔沉冽,含着凛凛警告之意。

    熟悉的语气打在丁绍策耳膜之上,他头皮瞬时便麻了下。

    知是自己反应过度,他讪讪地与柴老医官道歉“是下官多虑,冒犯老医官了,还请老医官莫要与晚辈一般见识。”

    轻手轻脚绕过梁幔,丁绍策与侍立在侧的苗钧水对视一眼,轻声朝榻上之人唤道“陛下”

    “若无事,你早些出宫罢。”姜洵眼也不睁,只说了这么句。

    隐隐知晓姜洵做了何等打算,丁绍策眉头一跳,当即促声劝道“陛下,您清醒些,那可是三姑娘啊那可是你的心上人啊那可是、可是霄哥儿的娘亲啊”他眼睛睁得滚圆“您、您怎舍得让她离您而去”

    这回,姜洵睁眼了。

    他目光深邃,面色衔愧“当初她离了朕,朕兀自反醒,反醒过后,便迫切想要将她追回朕身边”

    “朕只想着倾尽心力对她好,满足朕想要破镜重圆的执念,便时而行动,时而衡量着她是否动容,又试探着她动容到了哪一步,却不曾当真替她想过,朕之所求,会带给她何等压力。”

    语渐悄,姜洵目中逐渐空茫,他想将人挥退,奈何手臂无法动弹,便只能出声道“都走罢,让朕静一静。”

    月影花光,夜风微凉。

    在宝津楼下寻得了曲锦萱几人后,一行人挪去了附近的馆榭中。

    而在听了丁绍策所言后,乐阳初初还并不信,她将信将疑“恐怕这又是你与陛下想出的什么怪招怎么着这是还开始玩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不成”

    丁绍策满脑门冤字打转,他幽幽地望着乐阳,对月竖起指发誓道“若方才所言有半字为虚,就让丁某人这辈子都娶不到妻。”

    乐阳半笑不笑地评价道“好个毒誓。”

    见乐阳仍不大信,丁绍策无奈地放下手“丁某人字字为真,不信县主问苗常侍”

    “不瞒县主,确如丁大人所说。”苗钧水附和道。

    “唉。”丁绍策大为沮丧“在下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无比纳闷“在下怎么想都想不到,这、这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啊”

    乐阳耸了耸肩“我也不知,许是陛下经了这回生死,又在榻上躺了许久,因而性情大变”她转而去望曲锦萱,压低声道“要真是这样,那你怎么想”

    苗钧水当即提议道“不如姑娘去瞧瞧陛下兴许陛下只是一时糊涂,没大回过神来,待陛下见了姑娘,许便恢复正常了。”

    馆中静下,几人俱望向曲锦萱。

    彼时曲锦萱正低着头。在用木孔雀逗弄姜明霄。那木孔雀随着她的拔上拔下而散开拢起,直逗得姜明霄笑出了喉音,小胸脯不停震颤。

    曲锦萱眸中波平光静的,似乎不曾因这变故而生出何等讶异,或是茫然不解。

    见姜明霄一边笑一边张嘴打着呵欠,不时用小拳头去揉眼,曲锦萱便收起那木孔雀,抱着姜明霄站起了身“夜深了,霄哥儿今夜玩了许久,一会儿便该困了。陛下将将转醒,想来也是需要休息的。旁的事明日再说罢。”

    待出了宫门,乐阳又被丁绍策给缠上了。

    丁绍策试图与她讨论“在下瞧着三姑娘好似有些不对劲县主可知是何原因莫不是三姑娘已有何等打算”

    乐阳眼色疑问“你问我作甚我如何知晓”

    丁绍策讷讷道“三姑娘与陛下也是经了不少事了,这回要真因为陛下一时糊涂而分开,该何等令人扼腕。”

    乐阳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歪着头瞥他,不高不低地呛了声“丁大人可真是够忠心的,当个臣子,还要为陛下的私事如此操心。”

    丁绍策被这话给噎了噎。

    他总不能说,是借这事,自己故意与她没话找话亲近亲近罢

    可转念,丁绍策又按乐阳这话想了想。

    也是,那位都不急了,他急个甚自己的事都八字没一撇。

    抛了旁的事,丁绍策殷勤地问了声“夜重更深,可需在下送县主回府”

    “送我回府”乐阳眼角微挑,促狭地笑了笑“丁大人莫不是要替我打马”

    丁绍策被她这笑弄得心中一荡,当机立断顺杆爬“县主若愿意,在下给县主当个马夫也是使得的。”

    乐阳手下顿了顿,拿眼上下扫视他一通,少顷翘了翘嘴角“想得美。”

    翌日,天朗气清。

    用过早膳后,曲锦萱牵着姜明霄,慢慢向姜洵住着的寝殿走去。

    彼时姜洵已醒,因未完全康复,他现下只有脖颈子和头能动,便只能靠在迎枕上。

    将将用完汤药,苗钧水端着漆盘向殿外行去。行步几息,姜洵忽闻得他在殿门惊喜的唤声“姑娘与小殿下来了”

    听了这唤,姜洵下意识便侧了侧头,向殿门望去。

    透过束起的梁幔,姜洵见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步向那殿门走近来。

    曲锦萱穿着件涧石蓝的褙子,头上挽了个乌蛮髻,两侧各簪了坠着流苏的垂扇金钿,臂间则挽着条绣了梧枝的披帛,行步间婀娜珊珊。

    她素来是极有耐心的人,这般牵着姜明霄,哪怕他走两步便抬头望她,或是去扯她臂间坠下的披帛,或是直接抱她的腿想耍懒,她也仍是温温柔柔地笑,鼓励小娃娃坚持。

    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走到殿门口,极其艰难地踏入了殿室中,姜明霄抬了头,见到姜洵望着自己,当即兴奋地高声唤“阿爹”

    小娃娃伸着手,是要抱的动作。

    可此刻,姜洵无法抱他。

    姜洵张了张嘴,一时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曲锦萱弯下腰,柔声鼓励姜明霄“霄哥儿乖,咱们走过去。”

    姜明霄不肯,仍是固执地,冲姜洵张着手“阿爹、抱”

    姜洵动了动手指,朝姜明霄展了个笑“乖,走到阿爹身边来。”

    见阿爹当真不肯抱自己,姜明霄垮下小脸,仍是牵起娘亲的手,一步一步,向那睡榻走近。

    曲锦萱向姜洵福身“民女来为陛下松展手脚筋骨。”

    “免礼。”提到松展手脚筋骨,姜洵便很有些不自在,他甚至不大敢直视曲锦萱,只好盯着姜明霄道“让宫人来做便可了,你带霄哥儿已是辛苦,莫要操劳这些。”

    曲锦萱也不意外,她听了这话,便微微笑了下,直接问姜洵“听丁大人说,陛下打算放民女出宫”

    姜洵呼吸顿住,有几息,感觉自己心脏也如四肢一般僵住似的。

    几息后,他恢复了呼吸,晦暗着眼神,低声道“这宫中不是你想待的地方,我也不想将你锁在这处,更不想、不想耽误你,你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曲锦萱复又问道“那霄哥儿呢”

    这会儿,姜明霄正扒着榻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姜洵。

    父子二人就这么对视了会儿,姜明霄把手臂向前伸去,碰了碰姜洵的手。

    姜洵握住姜明霄的手掌,他望住姜明霄,眸光柔软。

    几息后,姜洵尽力以稀松平常的语气答道“你且带着他罢。还是按先前所约定,待霄哥儿长大成人,由他来选。况且霄哥儿如今也离不得你。”

    曲锦萱无有片刻愣怔与意外,她当即笑意温和地与姜洵说道“既陛下仍守旧诺,许民女带走霄哥儿,民女亦该守诺。陛下往后挂念霄哥儿了,可唤人去信,民女会让徐嬷嬷带着霄哥儿入宫的。”

    说完这些,曲锦萱便又对姜洵福了身“谢陛下荣恩,那民女这便走了。”

    苗钧水愕然“姑娘这便走了”

    曲锦萱泰然答道“我东西并不多,霄哥儿常用的,昨夜也让巧茹收拾好了。旁的东西,别苑里头仍留有。我们不过离了别苑数月罢了,想来也并不妨碍用使。陛下既已醒,想来也不再需我照顾。况如陛下所说,我确有事要处理,亦不更多留。”

    这下莫说苗钧水了,就连姜洵,也很有几分错愕。

    须臾,他目中攀上几许苦意。

    只听丁绍策说了两句,便连夜收拾了东西。

    果然,她就这般迫不及待想离开他,离开这宫里。

    “请陛下保重龙体,民女告退。”

    “苗常侍,就此别过。”

    曲锦萱逐一福身告别。

    姜洵紧紧握住掌中肉乎乎的小拳头,咬了咬牙“你、你就不能多留几日”

    曲锦萱音调绵婉“陛下若舍不得霄哥儿,民女可先将他留在宫中陪伴陛下。”

    倒真是通情达理,极好说话。

    心间挣扎了又挣扎,姜洵牙关紧扣,额侧青筋牵牵连连地鼓起。

    少顷,他闭起眼,把心一横,松开了姜明霄的手“去罢。”

    才来没多久又被娘亲抱起往外走,姜明霄在曲锦萱肩头急声乱唤“阿爹阿爹”

    儿子的唤声敲在耳鼓之上,姜洵睁开眼却不敢看向外走的人。

    他置于身侧的手指缓缓收拢,两眼发直般地盯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整个人冥冥然,胸中震起丝丝缕缕的凄痛。那阵凄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冲向胸腔左下侧时,忽有剧痛袭来,紧接着,便有一口腥甜涌上喉腔。

    鲜血喷出,眼前倏地变黑。于晕厥前,姜洵的耳旁,响起苗钧水惊声高呼“陛下”

    浮浮荡荡,似被潮水冲攘。

    姜洵似是被抛入一片虚无的黑寂之中,连那潮水都无有声息。

    就那般仰躺着,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飘了多久,姜洵的耳边,忽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他眉间微动,眼皮颤了颤,缓缓睁了双目。

    动静来自枕畔,姜洵侧了侧头。

    脸蛋红扑扑的小娃娃正躺在他身边,用右手手掌在拍着自己的嘴,发出啊哇啊哇的搞怪声响。

    想来适才,他便是这被样的声响给唤醒的。

    小娃娃就这般自娱自乐地玩了会儿后,便把手放下。他张了张嘴,试图用舌头去舔自己的鼻子尖尖。

    几试未果,小娃娃放弃这般玩闹,伸懒腰般地将小手往左右一打,便正正挥在姜洵身上。

    深重的恍神中冷不丁挨了下打,姜洵闷哼一声,吸引了小娃娃的注意力。

    小娃娃歪了歪头,发现身旁的人醒了,便立马咧了咧嘴嘲他嘻嘻笑。接着,他拱起小身子慢慢挪过去,抱着姜洵颈子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唤了声“阿爹”

    这般被抱着腻歪了会儿,直到脖侧传来湿乎乎的凉意,姜洵才彻底回过神来。只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闻得有脚步声近。

    接着,床帷被人掀了起来,一张灼若芙蓉的俏脸,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陛下醒了。”

    醒了,又懵了。

    姜洵愣住“你、你怎还在”

    “陛下不想我在”气定神闲地挂将床帷拢上挂钩,曲锦萱坐在榻旁,眼皮微撩,慢悠悠地问了他一声“口是心非的滋味如何”

    顾不上还在啃自己脖子的姜明霄,姜洵的目光,全然落在曲锦萱的腕上。

    虽现下已被垂袖挡住,但方才他分明看见,她抬手去挂那床帷时,探出的一截皓腕之上,赫然戴着一只玉镯。

    姜洵喉间发干,他死死地盯着曲锦萱的右手“萱萱,你、你撩起袖子来,让我看一眼。”

    “我若不呢”曲锦萱言辞轻缓。

    可纵是这样说,她却还是伸了手作势要去抱姜明霄。

    这回,她右腕上扣着的那枚玉镯,被姜洵瞧了个清清楚楚。

    半透明的羊脂玉,细腻无瑕,色澄透如清湖水,且那镯子外壁,缠着的一圈相绕的金雀花。

    心念乍响,不知怎地,姜洵竟伸出手,紧紧捉住了曲锦萱的右腕,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都黏去那镯子上头。

    曲锦萱不说话,也不挣扎。纵是姜洵力气之大,几要将她腕骨捏碎,她也任他捉着,任他盯着。

    唇舌似被粘连住似的,姜洵喉结滚动了下,请求道“萱萱,可否扶我起来。”

    手腕被放开。曲锦萱先是把姜明霄给抱到另侧,接着,她扯过迎枕,弯了腰关圈住姜洵后背,将他扶着靠上了迎枕。

    已是向晚时分,寝殿内燃了灯烛,那几处烛光交印着,在姜洵冰玉般的眸中,镀了一层釉色。

    因为过于激动,好半晌,姜洵才出了声。

    “萱萱,你、你可是、可是愿、”虽出了声,可话这般打着磕巴说到半途,一时间,喉咙又似被无形之物堵住般,姜洵脑中也跟着空白,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曲锦萱抚了抚怀中姜明霄软软的发顶,抬眸直视着姜洵“陛下若连问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愿意。”

    心间猛然一悸,姜洵立马以流畅许多的话语,问了声“萱萱,你可是、可是愿意留下来”

    曲锦萱虽未说话,可眼神,给了他答案。

    如云雾被春风吹开,巨大的狂喜之下,姜洵愣头磕脑不知所措“你不怕我、”

    “是怕的。”曲锦萱轻声道“可陛下对我好,我看得出来。”

    姜洵注视着曲锦萱,心跳无规。

    在他的注视下,曲锦萱缓缓开口“若当真能割舍得下,我早便一走了之了。宫里头伺候的人这样多,并不缺我一个。仅是愧疚,困不住我。”

    她温声道“陛下愿意为我赴死,我也非是泥塑木雕之人。这险,我愿意担。”

    仿佛从隘暗的秘道奔至光明的洞口,仿佛元夕的烟花在自己耳旁炸响,轰轰然的动静之下,许久,姜洵才找到自己的心跳和声音。

    “萱萱”姜洵无比枨触,简直高兴得发了傻,心中似有被暖阳温过的溪水在颤动流漾。

    他伸出仅能动的右手,慢慢将曲锦萱的右手执起,放到自己唇边,在那雪白莹润的手背,虔诚地落下一吻“此生,我必不负你。”

    本是极其郑重且动情的一刻,奈何姜洵忘了,旁边还有个姜明霄。

    见姜洵拖着曲锦萱的手还碰到了唇,大抵以为姜洵是在咬曲锦萱,姜明霄手中一晃,便将个布老虎直直砸到了姜洵脸上。

    不仅如此,姜明霄还自曲锦萱怀中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姜洵身边,软绵绵的小拳头恶狠狠地朝姜洵肩膀上招呼“阿爹、打、打阿爹”

    气氛全然被毁,看着姜洵被儿子打到脸都偏了的狼狈模样,曲锦萱噗哧笑出声来。

    时间眨眼一瞬,便是芙蕖盛放的季节。

    前些时日吐的那口血,倒误打误撞排了些余毒,是以经过这段时日的精心调养,姜洵已能下榻,若拄着杖,行走并无大碍。

    到底是一国之君,出征、平叛、中毒、养伤这段时日,许多悬而未决的奏章亟待他定夺。是以,在双手均能活动自如时,姜洵便开始在寝殿内会见臣工,处理政事。而甫能下榻,他便恢复了常朝,日日忙到脚不沾地,头却是沾枕即睡。

    这日,丁绍策被唤了过去。

    听完圣令,丁绍策立马叫苦不迭“陛下饶了臣罢,过两日可是巧姐诞,臣这趟出了奉京,这没一旬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巧姐诞”姜洵怔了怔,旋即敏感地截住丁策的话“是后日”

    丁绍策点头“正是后日。还请陛下开恩,体谅臣这寡汉,另派旁人去罢。”说着,他嗐声叹气,不无幽怨地望向姜洵“陛下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您哄得美人归,臣尚在挣扎,巧姐诞这样特殊的日子,臣自然要约一约乐阳了。”

    听了丁绍策的话,姜洵单手扶额,苦笑了下。

    饱汉不知饿汉饥真论起来,他也是个饿汉。

    虽将人哄回了身边,可那同榻而眠的事,他是提都不敢提。

    “行了,这桩事,朕寻旁人去办。既是七夕这样的好日子,朕自然不做那拆鸳鸯的事”话音陡停,姜洵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朕忘了,你与乐阳还未和好,不算鸳鸯。”

    丁绍策嘴角抽了抽“陛下可否有些同理心”

    姜洵从御案之上抽了封信函递过去“既不愿出京,便将这事办了罢。”

    丁绍策接了,正要打开看,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阿爹”

    扭头去望,果然是姜明霄挣开苗钧水,咧着嘴跑进来了。

    接近一岁半的小娃娃,别说走,就是跑,他都能跑上几步了。

    哒哒哒地跑到御案后,姜明霄便熟练地往姜洵背上爬,被姜洵倾着身子给拽到怀中。

    姜洵唬下脸“说过几回了,人前不得往朕背上爬,不准动朕发冠,更不准抓咬朕。”

    姜明霄“嗯嗯”几声,胡乱点了几下头,便指着案上的墨砚“阿爹、写字。”

    眼疾手快地摁住姜明霄要去抓毛笔的手,姜洵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去想先前的事,再度好声好气教育他“写字需在宣纸上写,非是在人衣袍及面容之上胡乱涂画,可知了”

    那厢父子二人抢夺着只毛笔,丁绍策则寻着空档,端详起姜明霄来。

    岁半的小娃娃,却已是个唇红齿白,眸清眉隽的模样。怕不是这天地间的钟灵毓秀,都聚集到了这位龙嗣身上。

    丁绍策半开玩笑道“这怪道现下都在打小殿下主意,小殿下生得这般招人,就算不是皇家子孙,臣若有个年岁差不离的小女儿,也愿与他做个亲的。”

    姜洵一手握住姜明霄的小爪子,另只手将那沾了墨的毛笔递给苗钧水,还抽空答丁绍策“朕劝你还是先成婚再提这些,较为实际。”

    再度被哽,丁绍策只能无奈地收起那信函“若无旁的事,臣先行告退”

    姜洵颔首“去罢。”

    斗智斗勇与儿子抢完毛笔,姜洵抱着他安安静静耍玩了会儿,忽而福至心灵“霄哥儿,今晚与朕睡,可好”

    姜明霄眨巴着眼,似是不明所以。

    姜洵将他抱起,走到墨案之上,点了点上头的一摞宣纸“若应了朕,朕便许你涂两张。”

    怕姜明霄仍听不懂,姜洵还贴心地捻出两张宣纸对他示意。

    着墨的吸引,让姜明霄立即两眼晶亮,他“嗯嗯”两声“和阿爹睡”

    当夜。

    姜洵在寝殿内引颈而望许久,终是把曲锦萱给盼来了。

    “霄哥儿闹着要与陛下睡,我便将他带来了。”曲锦萱担忧地问姜洵“陛下可能带霄哥儿睡”

    姜明霄是个守诺的,离了曲锦萱便跑去抱住姜洵,大声嚷嚷道“和阿爹睡”

    姜洵幽幽地盯了曲锦萱好几息,见她双目澄澈,当真只是认真在问自己这话,不由心里犯堵。

    在“能”与“不能”,以及“若是担心,你不防也留下来”之间来回摇摆,最终,姜洵还是故作镇定“应当无碍,若有何事,我会唤苗钧水。”

    既他都这样说,曲锦萱也摒了担心,只蹲下身抚了抚姜明霄的脸“那霄哥儿与阿爹睡,阿娘回去了。”说着,她特意叮嘱道“要乖,不许吵闹,可知了”

    姜明霄一本正经答应道“会乖。”

    曲锦萱站起身“那我回了,陛下早些歇息罢,日间还有政务要忙,霄哥儿也不能睡太迟。”

    看着款款离去的背影,姜洵无语凝噎。

    腿间一紧,是姜明霄两臂又抱紧了些,见他低头望来,还朝他嘻嘻一笑“和阿爹睡。”

    姜洵瞬间没了脾气。

    罢了,急个甚。

    夜半时分,待姜明霄终于睡熟,姜洵下了榻,唤来苗钧水,细细吩咐了几句。

    苗钧水领命而去。

    一连两日,姜明霄都是跟着姜洵睡的。

    头那晚,曲锦萱还提着心,一直留意另间寝殿的动静,生怕姜明霄哭闹。可翌日见小娃娃精神气十足,不像未曾睡好的模样,便也放了心。

    这晚亥时已过,已入梦境的曲锦萱,忽被一阵异常的喧闹声给吵醒。

    她翻了个身,见得巧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陛下旧疾复发了”

    心跳骤跌,曲锦萱一骨碌坐了起来,披衣趿鞋便要往那寝殿去,却被巧茹给拉住“姑娘,陛下不在那殿中。”

    “不在殿中”曲锦萱愣住。

    巧茹点头,焦眉灼眼地说道“听闻是小殿下夜半哭闹,陛下便带小殿下出去耍玩,可行至御花园之外时,陛下旧疾复发,突然晕倒,现下已有人去医署请医官了。”

    不及多想,曲锦萱与巧茹立即便往那御花园赶去,果然见得一路上都有慌忙跑着,道是要备御撵,或是备旁的物事的宫人。

    只奇怪的是,越接近那御花园,如那般慌乱跑着的宫人,便越少。

    而待她们终是到那御花园,却见得园子四周安安静静,打眼去望,何处都不见有人聚拢着。

    而很快吸引曲锦萱的,是那御花园东侧的一座石拱桥。

    那桥从首到尾,这会儿全部结满了彩纱,且每根望柱上头,都放着红彤彤的、造型各异的灯笼。

    而桥旁两旁的湖面上,则浮着各色纸船。

    曲锦萱看了巧茹一眼。

    巧茹心虚地冲她笑了笑,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

    心中大抵有了数,曲锦萱向前行去。

    她方踏上步阶,便有人弹奏起瑶琴。

    琴声流淌,乐音清扬。

    一步又一步,曲锦萱踏上那桥。

    桥的另一端,亦有人徐徐行来。

    玉冠鞶带,腰背挺拔,面上,则戴着顶黑面獠牙的花脸面具。

    说是徐徐行来,是因着那位长身郎君,明显腿脚不便。

    曲锦萱心中裹着气,便也不让他,自己率走到桥中央,直勾勾地看着他艰难上桥,又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待人到了身前,曲锦萱一把揭下那面具,怒目而视“陛下怎又骗人”

    姜洵颇为无颜。他以手揖拳,抵在唇边咳了咳“萱萱,我骗你两回,你亦骗我一回,暂当抵消了好不好你若不忿,往后我由你耍弄,先应了我这一回,可好”

    曲锦萱颦起额来“我何时骗过陛下”

    不想提及旁的男子,姜洵只好隐晦地说了声“宝津楼。”

    见曲锦萱下意识皱了皱眉心,姜洵忙放软了声音,纠正道“是我错了,一直都是我在骗你,你不曾骗过我。”

    见他这般急切认错,卖乖讨好,曲锦萱真真好气又好笑,一双琉璃美目中染了星点笑意,终是问道“陛下要说什么”

    姜洵先是自怀中掏出只锦盒,又自那锦盒中,取出枚玉镯来。

    那镯子亦是他同时做的,质地与雕纹,俱与曲锦萱腕上正戴着的那只,一模一样。

    执起曲锦萱的手,姜洵亲手为她戴上这一只,他亦是珍藏许久的玉镯。

    腕上镯儿成双成对,轻轻滑碰,声音叮当悦耳。

    姜洵看着曲锦萱,目光如水,神色暧融“萱萱,再嫁我一回,可好”

    旧幕重现,得郎君精心盘划,只为这般煽情表慕。

    四目交织,曲锦萱鼻头微酸,已有些泫然欲泣。

    姜洵以指腹拭去她眼角泪光,半是哄,半是叹道“莫要哭,再不能让仙人误会了。”

    知他指的是什么,曲锦萱目中潮意更甚。

    银河轻浅,月儿如钩。

    鹊桥之上,是阔别已久的牛郎与织女,而碧宵之下,则是重归旧好的一双男女。

    极力忍住泪意,曲锦萱被俊美风华的郎君轻轻拥住。

    在他怀中,她轻轻点了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