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满月酒,前前后后忙了三四日,家里从上到下都累个半死,连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大小姐说她不来添乱就是帮忙的三太太,光是看着外头忙也看累了,也腰酸背痛、头昏脑涨起来,其他人,那就更不必说了。
修整了一日,勉强修整过来。
第二日,便又由大小姐带领着收拾残局。
满月酒当晚,胡乱收拾了一通,也只是把盘子撤了,洗了一遍,今天才把庭院内的桌椅擦洗干净,撤回库房,多余的厨具也撤回库房。
外头又忙得热火朝天。
宗兰、子墨屋子里倒是清闲,弟弟妹妹又放假在家,大家睡了懒觉,到了九点才穿戴好,宗兰说“佟妈,去后院把宗惠、宗盛叫来吃饭,喜儿不必叫来了,让她到外头帮忙。”
佟妈应了一声,叫了弟弟妹妹过来,便说了句“少爷、少奶奶,你们自己吃吧,我也上外头帮忙去了。”
饭间,宗兰便问“对了子墨,你这几天不是说好些衣服旧了,这个不穿、那个不要的,你都放哪儿了”
子墨理所当然道“我哪儿知道啊。”
宗兰“”
是啊,他哪儿知道啊,他的东西在哪儿,第一佟妈知道,第二,她自己听佟妈念念叨叨,说“少爷,这个我给你放这儿”“那个我给你放那儿了”,也能知道些,而子墨,从来都只有“佟妈我那个什么上哪儿去了”
佟妈在外头忙,宗兰也没去问她,只是吃了饭,翻了翻衣柜,看到稍显陈旧,或听子墨说过不要了的外套、衬衫、领带、皮带,便问他一句“这个你还要不要了”
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衬衫,子墨看了一眼便道“不要了。”
“这个也不要,这哪里不好了我跟你说,以后做衣服都得用自己的钱,可不比从前,我这儿可不比你爹娘阔绰,你这件不要了,下一件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有呢。”
子墨这才又看了一眼,随口不耐烦道“那先留着吧”
宗兰挑了那么七八件。
都是上好的料子,精良的剪裁,不过旧了些,看着还挺可惜。
只是子墨那少爷脾气,他说不要了,那就是硬给他留下他也不会穿,便全部折好,拿了一块布给包起来。
东西准备好,只等于二上门了。
宗惠、宗盛吃了饭,留在屋子里跟小白玩了一会儿。
这些日子,小白成了弟弟妹妹及怡婷的宠儿,小白平日里常常找不见,有时甚至三四日都不回来,让佟妈去问不是怡婷那儿留下过了夜,便是在后院。
宗兰拿剩饭剩菜喂它,也喂不动了,想来是在别处吃的更好。她几乎一门心思全在孩子身上,也没怎么对它上心,它却还胖了那么一圈,身上也总是干净的。
那日家里一下添了两个宝宝一只狗,小朋友们都新奇得很,只是跑去看宝宝,乳娘跟王婆总是话多,又要她们先洗手,又要她们禁声,也从来不给她们抱。
相比之下,小白就好玩多了。
虽然有时怡婷强行要抱它,大少奶奶也会出言禁止。
宗兰看了只是觉得,小白来得真是时候,也免得她们闲的没事儿,再拿宝宝当宠物玩儿。
宗兰打包好衣服,便问了弟弟妹妹一句“暑假作业多不多啊”
宗惠说“不多,快做完了。”
宗兰便说“那先去写作业,一会儿再来跟小白玩。”
弟弟妹妹都很听话,欣欣然放下小白。
宗兰说“走,一起过去。”
宗惠出了屋子,便在游廊蹦蹦跳跳着走向了后院。
瘦瘦小小的,用红发绳扎着两个高高的麻花辫儿。
随着蹦跳,两个麻花辫也飞扬了起来。
来了白家许久,大家都待她很好,又上了学,老师同学们也很友好,宗惠便也开始有了小姑娘的天真活泼。
而宗盛,一直也有着小男生的调皮捣蛋。
这些日子事情多,还真没顾得上他们,只是看他们两个状态都不错,从学校拿回来的成绩单也都很优秀。
只是前儿听了王婆说喜儿
一直觉得喜儿只是性格拧巴,年纪也小,才十六,心气高,对她也不服以为她这个二少奶奶,今年也才十九、二十岁,比她大不了多少,同样的苦出身,又不是貌若西施,也不知好在哪儿了,成了二少奶奶锦衣玉食,而她却要当丫鬟伺候人这些小心思,宗兰也理解,谁没有过那么几年对谁都不服气的时候。
差在哪儿了。
宗兰也不明白,大概就差在命上了。
她年纪小,不服气也正常。
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有欺负下人、欺软怕硬的一面
想着去后院看看。
平日里后院也就宗惠、宗盛、喜儿三个,看看他们过成什么样了。
径直走进了宗惠、宗盛屋子里,见柜子上被子已经折好了,只是折得不大工整,一看便是宗惠、宗盛自己折的。
无碍。
十二岁了,也该自己叠被子了。
宗兰也不想拿他们当娇小姐、阔少爷来养。
日后兜兜、袋袋长大了,她也会教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可别学他们爹那个臭德行
且兜兜袋袋这一代,也不知要经历什么时代风雨,养一身小姐、少爷的脾气,对他们自己也绝无好处。
又走到茶桌前,摸了摸茶壶,凉的,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空的,茶壶底下贴着几片湿漉漉的铁观音茶叶。
宗兰问了一句“这个茶是什么时候的”
宗惠、宗盛已经走到书桌前乖乖写作业,宗惠回过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是昨天早上,我泡的。”
“你泡的”
宗惠用力点点头。
宗兰又问了一句“喜儿姐姐不给你们泡茶”说着,看地上也不干净,便又问了一句,“地也不扫是吧。”
小孩子心性纯良,哪怕平日里喜儿待他们不好,也尽量替她兜着,回了一句“就有时候会来打扫一下。”
“有时候是什么时候”
宗惠又望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前几天。”
宗兰听明白了。
平日里,喜儿对谁都不服,连子墨这个东家少爷都使唤不动她,到了后院没人指使,她会是如何,可想而知。
宗兰说了句“知道了,你们先写作业吧。”说着,便出去了。
路过喜儿屋子,透过窗子望了一眼,里面没人,正要回屋,便见喜儿从前院走来,问了句“你去哪儿了”
“去前院帮忙了。”
“帮忙,那怎么又回来了”
“白管家说我是二少奶奶屋里的,以后,外头的事都不用我做。”
宗兰“”
愣了一下。
昨天晚上才说独立,今天就已经分得这么清楚了
看来以后他们除了吃饭,真是要彻彻底底分开过了。
宗兰便道“那你去宗惠、宗盛屋子里看看,茶几天没换,地几天没扫”
喜儿便站在那儿,眼睛往斜下处瞅,不回答。
宗兰又道“去把茶壶刷干净,地也扫干净、擦干净。”
喜儿也不应一声,听到了便冲冲往宗惠、宗盛屋子里走,路过宗兰,宗兰便捏住了喜儿袖子上臂处的位置,扭头看她,想好好教教她“听到了你就应一声。”
喜儿站在原地,拧巴了一会儿才回“听到了。”
宗兰依旧捏住她的衣服“白管家也说了,以后你是我们屋子里的人,月钱也到我这儿来领,我不比老爷太太阔绰,手头紧的很,养不起闲人。哪天我要是再觉得留着你没用,你就打包东西,准备回老家去。”说着,见喜儿依旧不回,又道,“听到了你应一声。”
喜儿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知道”
宗兰这才放开喜儿。
见喜儿径直往宗惠、宗盛屋子里去,过了一会儿,拎了个茶壶出来,到后院水房清洗,这才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回到屋子,宗兰粗略算了一笔账。
喜儿每月六块,佟妈八块,王婆八块,乳娘十二块。
光是她们,每月便流出去三十四块。
又看了看书桌前,下月马上要去北京考试,不知是真认真、还是假认真,总之此刻正在学习的子墨一眼。
这个,不管控一些,更是个无底洞
这个家,可真不是好管的,一个不留意,可就要赤字了
“子墨。”
“嗯”说着,子墨又写了几个字,这才回头看她。
“我刚刚碰上喜儿了,喜儿说,她去外头帮忙,白大哥说,她是我们屋子里的人,以后家里的事不用她做了。”
子墨一副“然后呢”的表情。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子墨又一副“什么意思”的表情。
“白大哥的意思,以后我们,可就彻底跟爹娘他们分开过了。白大哥的意思,大概也是爹的意思。”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我们屋里,光帮佣,每月就要出去三十四块,我可舍不得这个钱,我打算过段日子把喜儿辞了。”
子墨这才开口“把她辞了那你弟弟妹妹怎么办”
“她们也十二了,叠叠被子、扫扫地,这些事儿也能自己干了,就是喜儿在,我看这些事儿也多半是他们自己干。洗衣服,让佟妈给洗,佟妈辛苦些,可以再加点钱。”
子墨“那喜儿一个月才多少钱,辞了她,能省几个钱啊。”
“六块钱不是钱啊。再说了,花钱可以,但花钱是买省心的。花了这六块钱,不但不省心,反而更闹心了,那还不如不花这个钱呢。”
子墨道“那也是。”
喜儿那性子,家里上上下下都不待见她,只是别的丫鬟、婆子看她是他们屋里的人,不好管教,他们又看她年纪小,也懒得跟她计较罢了。
宗兰道“反正,这几天看她如何,如果还是之前那老样子,我可不想再留她了。我可没那个闲钱养闲人。”
子墨道“随便吧,你定。”
说完喜儿,宗兰又打起了子墨的主意“还有,你一个月三十也太多了吧佟妈她们那儿三四十,你这儿三四十,铺子一个月才挣一百多,生意再好也不到两百。兜兜、袋袋那儿,现在东西倒是足足的,等过些日子,长大一些了,爹娘那儿也不管了,又要做衣裳、做鞋子、做尿布,指不定要花多少钱呢,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所以,以后你一个月二十够不够”
子墨“随你”
宗兰便拍板定下来“那就一个月二十,怎么花随你,花光了也不管,可别找我预支。就这二十,我还觉得多了。”
子墨“”
昨儿才得了一千七百块,还以为至少这两个月,宗兰在钱上能放松一点,结果不仅没松,反手还砍了他十块
而下午时分,便有一个婆子走进来道“二少奶奶的堂哥来了,在大门口呢,您看是请到这儿来,还是”
昨天才叫,今天就来了。
还以为他得过个三四天,甚至不来呢。
宗兰说“不用,我出去见他。”说着,便要出去。
子墨问了一句“堂哥来了”
“嗯。”说着,也没拿包裹,一会儿先说事儿,说完了再回来拿,免得他拿了东西就走,又嘱咐了子墨一句,“你看书,可别跟出来。”这才往大门口去了。
见于二站在台阶下,见到她还嬉皮笑脸的“妹子”
宗兰走下台阶,说了句“跟我来。”便匆匆往前走,把他带到离白家有一定距离的胡同,才回过了身。
于二问“东西呢”
宗兰红了脸“你倒想问问你东西呢兜兜的镯子呢”
于二也不反驳,畏畏缩缩不说话,一看便是他拿的。
正在家附近,也不好太声张,只能小声低吼道“可真够混蛋的连你外甥的镯子都偷,东西去哪儿了”
于二不知两手该往哪儿放,大热的天,只能往兜里揣,不好意思道“当了”顿了顿,又嬉皮笑脸,“我当时,当时就是一个没忍住出了门我就后悔了”
“出了门就后悔了我信你的鬼话后悔你还把它当了”
“不是,这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房租也交不上”
宗兰也不想听他诉苦,只是问“当哪儿了当了多少钱”
“就,交通银行那一片,永嘉当铺。”
宗兰又追问“当了多少钱钱呢”
于二支支吾吾道“当了那么二十多块,都花完了。”
“花完了那你兜里刚刚丁零当啷是什么声,快拿出来别让我搜你。”
于二这才犹犹豫豫,从兜里拿出那么五块几毛钱“当了二十一,交了点儿房租,还了点儿外债,就剩这么些了。要不你先拿着,剩下的,我过段日子再还。”
才几天,就花得只剩那么五块几毛,宗兰都不稀罕要回来,只是说了句“你可真行,你年纪轻轻,四肢健全,干点什么不好,整日鬼混,现在还开始偷上了”
这件事儿,于二也脸红,脸上的嬉笑也已经挂不住了“我能干啥,就我这身板儿,那天看米店找小工,抗米包,日结。我过去问,人家还不要,我说半价人家都不要。”
这年头,日子是不好混。
宗兰问“饭馆呢,没人招跑堂的”
看他这油嘴滑舌的劲头,其实挺适合当个店小二。
于二道“最近正找活儿呢。我们以前那个老板,最近被抓进去了,我也没钱了,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
宗兰也不想再听下去了,免得再对他生了同情
只叫他以后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事儿,春江好歹是个城市,什么工厂、饭馆,只要他肯踏踏实实干,总能挣到钱。
又有一念心思要不让老爷找个活儿
只是转念又想,他这习性,她可真不敢担保,也不好往家里招,更不好让老爷介绍,往老爷朋友那里引。
免得他再犯了什么事儿,招人口舌。
只是回屋拿了包裹,给了于二,叫于二要么改了穿,要么拿去卖,便打发他回去了。
等于二离开,又回屋拾掇了一番,便拿上兜兜另一只镯子,上了黄包车去往永嘉当铺,把那另一只赎回来。
到了当铺,另一只镯子果真就在店里摆着,还好没卖出去。
比对了一番,确实是一对的。
只是老板一开口就要三十二。
宗兰便道“这个镯子,是我们家家丁偷来的。”说着,拿出另一只出来,“你看,它们是一对儿。乱收来路不明的东西,对你们当铺名声也不好,我家家丁明明说当了二十一,您现在坐地起价就要三十二”
老板不语。
宗兰道“这样吧,我给您二十二,您也赚一块,本来也是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还要花钱买,我也冤啊。”
话语间,又有客人纷纷侧目。
老板这才道“行吧,就二十一吧,我也不差那一块”
宗兰便付了二十一,把镯子赎回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