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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出好戏
    把女儿交给他养这叫什么话

    姜晏青下意识就要拒绝, 可觑着卫烬那似笑非笑的脸,再回去细品这句话,他后背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这何止是说要帮他养女儿, 分明是在敲打自己没能好好照顾自己女儿, 他实在看不过去,才不得不出手接管。一个父亲, 竟然都已经失职到要皇帝来帮忙养女儿, 这该是多大的罪名啊

    失策实在太失策

    明明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只消到花厅上演一出好戏,这双儿女就会身败名裂, 自己也能坐稳姜家掌舵人的宝座,可偏偏却遇见了这个祖宗

    “不不不, 是老臣没有遵循孔孟之道,不能为子女做好表率, 是老臣失职, 老臣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望陛下恕罪”姜晏青吓成雨天里的蛤蟆, 脑袋毫不客气地“咚咚”就往地上撞。

    那青砖地面是何等硬朗的材质没磕两下, 他额上便泛起了一层淤青, 再撞两下, 淤青当中便破了皮,渗出了血, 顺着青砖缝流得到处都是。他却跟不知道疼一样, 还一劲儿往地上磕, 仿佛那颗脑袋不是他的。

    边上人都看傻了眼。

    扈姨娘自是知道其中厉害, 在地上瑟瑟缩成一团, 不敢言语。想起方才自己为了激姜云琅而说的那些话, 她恨不能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姜云玠却是不理解父亲的行为。

    打从有记忆起,他便在家中作威作福,从无一人说过他的不是。这三年,在家有父母姐姐护着,在外又有东宫那位“姐夫”撑腰,他胆气便更上一层楼,小小年纪就敢在帝京称霸。似方才那样放细犬伤人之事,他也不是第一回做,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这便惯得他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只顾玩乐,很多常识甚至都不怎么知晓,对家中的事更是不上心,连如今自家早已败落都瞧不出来。

    再说难听些,甚至连“陛下”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是懵懵懂懂。

    与卫烬更是没打过几回照面,只瞧他衣衫齐整,应该是个人物,却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爹爹和娘亲吓成这样

    当下他便折了眉心,不满地问“父亲这是干什么他想养,就让他养呗,也省得跟我抢世子。”

    旁边那条细犬也随了主人,跟着“汪汪”朝卫烬使劲叫唤。

    姜晏青和扈姨娘都吓白了脸。

    卫烬倒是颇为新鲜地挑了下眉,平平瞧了狗一眼,又用看狗的眼神,平平睨着姜云玠。

    那目光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姜云玠却是生生打了个寒噤,抖完又觉得窝囊,竖起眉毛就要骂回去“看什么看”

    可声还没发出来,左边脸颊就生生挨了一耳光,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他扇趴在了地上。两耳“嗡鸣”不止,白嫩的面颊登时显出五根血红的印子,贴着冰冷的砖地,慢慢红肿起来。

    “逆子,竟敢对陛下无礼”姜晏青提着他耳朵,将人从地上拉起,呵斥道,“为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啊”

    “怎么教的”

    姜云玠先是被打懵了,还没缓过来劲儿,又叫他爹这句话给问懵了。

    爹爹什么时候教过他不是一直让他想干嘛就干嘛么

    他是个单纯的直肠子,脑袋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问,这回也一样。

    可他嘴巴还没张开,却是叫一向最纵容他的娘亲捂住了。那千钧的力道,仿佛不是想捂住他嘴,而是恨不能当场掐死他

    “臣妇教子无方,陛下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扈姨娘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见卫烬不不闻不问,便转身朝姜央磕头,“大姑娘,这回的确是我们母子俩错了,我代玠儿给你磕个头。哦不,你想让我磕几个头,我便磕几个头,只求你常怀菩萨心肠,放过玠儿这一回吧算我求你了”

    说罢便真的以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姿势,向姜央深深泥首,比刚才姜晏青向卫烬磕得还要用力。

    见姜央没有反应,她一咬牙,摁着儿子的头,跟她一块磕起来,嘴里不住喊“求大姑娘超生,网开一面”

    姜央漠然瞧着他们这出闹剧,心底无甚波澜,只冷笑。

    欺软怕硬,欺软怕硬

    他们当真是把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从前她直觉他们恶心,现在却是想着,拿“恶心”二字来形容他们,都是对这两个字眼的侮辱

    无论他们如何求告,姜央只狠心地撇开脸,当自己没听见。

    也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是因为卫烬来了,她有了依靠,刚刚还挺直了腰板,咬牙自己扛,现在却是万千委屈浮上心头,冲得眼眶发热,恐人瞧出来,忙扭头拿肩膀擦眼泪。

    可是她的一举一动,又如何逃得过卫烬的眼

    心底叫这泪眼勾出躁意,卫烬不由撑开折扇一阵快摇,好吹去心头的火。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非不听他劝,执意要自己解决,不撞南墙心不死,就倔吧

    可心里这么想,他到底是心疼。

    倘若就在这里让这三人磕头磕死,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但这样未免太过便宜他们。明知小姑娘是他的心头宝,竟还敢这样对待,真当他是死的吗

    五指不由收紧,扇骨依稀显出几道裂纹,卫烬又摇几下,收了扇,笑道“这都是干什么呀今儿可是姜大人的寿宴,哪有让寿星给别人磕头的道理都起来吧,朕今日也是来给姜大人贺寿的。仓促之下没准备什么寿礼,只请了个戏班子,连夜为姜大人和尊夫人排了场好戏,还望姜大人不要嫌朕怠慢。”

    这一声声“姜大人”,喊得姜晏青腿颤身摇,几乎站不起来。

    昨日还在万分期待花厅里的好戏,可眼下听见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他却觉今日不是自己的生辰,而是忌日

    前头等着他的也不是什么寿宴,一场鸿门宴罢了

    不,比鸿门宴还惨。刘邦至少还活到了最后,自己就不一定了

    姜晏青是真不想去,可皇帝都开口了,他还能拒绝吗便是把这一口银牙都咬碎,他也只能赔着笑脸道“老臣叩谢陛下恩典。”

    扈姨娘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虽不知卫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光想着花厅里满座的姜氏族老,和自己昨日跟妯娌们吹嘘说自己儿子马上就要成世子了,她便老脸羞红。

    人都走完了,她还在原地搓磨,实在不愿迈开腿,想着怎么才能装病躲开。

    奈何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儿子,听说花厅有新排的戏,当即便好了伤疤忘了疼,挣开她的手就往花厅跑,见她不动弹,还分外体贴地折回来拉她,“娘亲快些啊好戏要开始了,可千万别迟到。”

    也罢,横竖都是自家人,丢脸也就这么一回,还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心一横,扈姨娘便松了力道,心不甘情不愿地叫拽去了花厅。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踏进大门,她便傻眼了。

    满座黑压压的人头,有穿官服的,有穿燕居服的,花厅挤不开,都坐到了门外头,围着戏台子呈扇形而坐。

    何止是姜氏一族的人啊,这是把全帝京的官宦权贵,无论是正当职的,还是在家休沐的,都给请过来了啊

    这是想干什么

    姜央也惊讶得不行,扭头问“你想干什么”

    卫烬却笑而不语,拿折扇指着戏台子最前头、扇形正中单独摆好的两张帽椅,朝姜晏青和扈姨娘抬抬下巴,“最好的位置,朕给寿星预备好了,都落座吧。”

    说罢便拉了姜央,坐到了他们后头的两张圈椅上,而姜央旁边的位置则留给了姜云琅。

    董福祥捧茶,小禄递瓜果点心。

    真就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姜晏青和扈姨娘互相交换了个迷茫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边上的人显然也都不知道卫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心里各自都有牵挂,想赶紧了事赶紧回去。见两人还磨磨蹭蹭,大家眼神都多了几分不耐烦,怒目瞪去。

    两人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硬着头皮,在一众眼刀子中,领姜云玠一道乖乖坐上那所谓的“最好的位置”。

    看一出戏,跟上一回断头台似的。

    而卫烬却自在得紧,捧着茶盏怡然地呷了一小口,道“开始吧。”便仰躺回椅背里,抓了把炒松子,给姜央剥起来。

    台上戏子得令,水袖一甩,便“咿咿呀呀”唱开。

    当今皇帝让排的戏,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一开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至于内容,还是老生常谈的落难名门千金,被一穷酸才子所救,两人一见钟情,突破层层磨难终于修成正果。

    虽说俗套了些,但也禁不住实在感人。连周围那一圈最不喜这般情情爱爱之事的大男人,也忍不住低头揩眼角。

    扈姨娘是个女子,更加容易便入戏,早忘了方才的忐忑,只咬着手绢看得眼泪汪汪。

    姜晏青还在奇怪,难不成卫烬真就只是排这么一出戏,给自己贺寿的不能够啊。他心下正迷惑间,就听上头一阵锣鼓急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旦,终于粉墨登场了

    众人皆是怔愣,这才惊觉,刚刚一直在和小生唱戏的并非花旦,而是青衣

    原以为小生功成名就,青衣也生有一女,肚里又孕得一子,该是修成正果,谢幕鞠躬之时,那位花旦,全戏真正的主角来了

    原来她和小生乃青梅竹马,当青衣在为小生的前程四处奔波之际,两人一直勾缠不断,甚至还诞下一女。青衣给小生的银两,全进了这对母女的腰包,竟还被挑剔说不够。

    众人看着,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几分鄙夷。

    虽说而今,男人在外头养个外室并不稀奇,然这般无耻做派,委实叫人心中作呕。

    在座的多为言官,念书时便以孔孟之道打底,心中都拽着一把礼义廉耻的铁尺,平时在朝堂上,连卫烬的话都敢反驳,当下更是坐不住,各自交头接耳评判起来。

    “无耻之尤简直无耻之尤这样的人也配食君之禄简直有辱圣贤”

    “依我看,咱们北颐的律法是该好好修缮一下。倘若世间真有如此歹毒之人,却不能以律法横加责罚,实在有违礼法,愧对圣人”

    也有那懂门道的,真正看明白了这出戏,玩味地看着人群当中如坐针毡的两人,捋着山羊笑道“这个主意甚好,不如明日就去查查,帝京这片圈子里,可否有这等腌臢”

    那人说话声音不高,也就正正好能穿过戏台上的唱腔,让姜晏青和扈姨娘听见吧。

    两人本就因为戏台上出人意料的峰回路转而涨红了脸,现下又听见这话,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攥着扶手上的雕花浮纹,险些直接给掰下来。

    丢人太丢人了

    这段不堪的往事本该随杨氏一道埋进土里,再掀不起什么浪花,现在却叫人生生编排成戏,还演了出来

    且还是在姜氏一门的族老,以及朝堂上各位命官面前。

    刚才为这戏流的眼泪,如今全成了耳光,“啪啪”打得他们两耳“嗡嗡”。

    认也不是,不认更不是,这样钝刀割肉般的凌迟,真还不如刚刚就在后院里,直接给姜央磕头磕死算了

    他们二人是恨不得当场去阎王面前报道,姜云玠却是看戏看得极为入迷。

    他虽是极恶的性子,但恶也恶得单纯。

    对于父母双亲的过往,他自然是不明白的,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带入那花旦一角儿,恨声怒骂“什么狗屁倒灶的混账玩意儿啊一对狗男女,竟还生了女儿我呸照小爷看,都该抓去浸猪笼”

    被自己宠出来的亲儿子辱骂的狗男女“”

    若说实话,这一刻,两人是真的很想掐死他,可到底舍不得。

    且眼下这情况,他们也不好发作。大多数人暂还不知这出戏的奥妙,他们要是闹出什么动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

    是以一口气早已堵在胸膛,两人也只能生咽回去,憋出了内伤也必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卫烬却没想叫他们松快。

    松子剥到一半,他听见姜云玠的话,停了手,兴味地抬起眼,笑问“看来小公子很希望这出戏啊。正好,昨夜排戏排得匆忙,朕还没给这戏取名字,不如就让小公子说一个吧。”

    一时间,所有眼睛都齐刷刷转向姜云玠。

    姜云玠自我惯了,最喜欢的便是这般万众瞩目的感觉,当下便得意地翘起了下巴。

    他虽说和卫烬不熟,可想着这人一来他家,又是要把他那讨厌的大姐姐带走,又是请他看这么精彩的戏,现在还破格给他机会,在这么多饱读诗书的朝廷命官面前给戏命名,这一看就是好人啊

    大大的好人

    他忍不住高喊一声“遵命”,学着塾里的先生,摸着自己下巴冥思苦想,很想取个好听的名字表现自己,好惊艳全场,奈何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脑瓜仁儿都想破,也只憋出一个“奸夫淫妇”

    姜晏青和扈姨娘齐齐变了脸色。

    满座亦愣了片刻,低头暗笑。

    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满腹竟都是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卫烬却是抚掌朗声大笑,甚为赞同,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那对石雕般的人,讥诮道“真是个好名字真配。”

    却是故意不说,到底是同这出戏相配,还是同这两人相配。

    边说,他还边朝小禄睇了眼。

    小禄早按捺不住,得令便立马上前一步,清清嗓子,抬手在嘴边半卷喇叭,朝台上高声道“陛下隆恩,特为此戏赐名奸夫淫妇,自今日起便于帝京各大茶楼酒肆连演三十日,所有酒茶点心全部免单,好与民同乐。小生江延庆,花旦扈三娘,接旨”

    小生和花旦叫什么

    满座都瞠目结舌,愕然瞧眼台上,又觑觑台下面色铁青的两人,旋即明白过来。

    刚才有多为青衣不值,现在众人就有多恨他们,穿梭往来的眼神都如刀子般,虽没有实质,却砭人肌骨。

    姜晏青和扈姨娘肺管子都要被捅穿了,实在想不通,明明今日本该是他们借大家的口舌,打压姜央和姜云琅的,怎的最后却成了这样

    这戏要是真的连演三十日,他们今后还如何在帝京立足

    两人正焦头烂额,那厢镇国公府的傻儿子却为这道口谕拍掌叫好,拍着拍着,又茫然起来,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抬头瞧他们二老。

    刚刚好,在戏台安静下来之时,用满座都能听见的音量,脆声问“这对奸夫淫妇的名儿,怎的跟爹爹和娘亲这么像”

    刚刚好,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只是憋在胸膛里的笑,这一刻总算是忍不住,哄堂爆发出来。

    偏生姜云玠还懵懂着一直问“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奸夫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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