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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章 林迟
    林黛玉决定去边关

    虽然她是女子,似乎按理不该出现在军中,还武艺平平甚至可以说不堪一击,并无在战场上自保之力但大齐南安军中便有女总兵,麾下亦有女兵,她此去边关也并不为树功立业,只为增长见闻,她不必担心“名声”的好坏,亦会有人保全她的安危,太太也支持她许多男子都可跟随父兄去军中历练,她又有何不可

    太太在家有昭昭和英莲姐姐,诸位姨娘、先生陪伴,在外亦有同僚商讨议论国家政事,互相进益。

    太太还笑说“男子远游或远行为官时,何曾被父母牵绊过脚步留下妻子侍奉长辈就算孝顺。你虽还没女婿,也不需顾及我,我自有事忙碌,你只要在外顾好自己就够了。”

    林黛玉不觉得男子如此做便是对的。

    但她还没有男子一般的自由,便不必再比男子更严格要求自己。

    太太说“男人去衙门天然就会受到欢迎,谁似我一般要带点心吃食,又要以势先声夺人,才能打开交际这两年当然有人说我只知小恩小惠施于人,妇人作态,说我以女子之身在朝为官是牝鸡司晨,不祥之兆的也不少。可真怕他们闲话,我还有什么事能做成”

    太太说“所以只要你想去,便不需有任何顾虑,放心过去吧。”

    九月初六日,江洛送黛玉出城上路。

    随行护卫黛玉者有上百人,从内到外,分别为黛玉自己自小随身丫鬟雪雁、澄湖二人,江洛随身大丫鬟山月、山静二人,四人皆习过骑射武艺,受得住骑马快车出行。还有皇帝特赐女暗卫四人,随身护卫安全。林家壮年媳妇婆子十二人,亦皆习过武艺。林家男仆小厮二十人。林氏镖局下女镖师八人,男镖师十人。还有皇帝特赐禁卫五十人,武器装配有工部和神机营改进的大齐最新式火器,统领者为女暗卫晓风。

    有这一百零八员好女好汉服侍保护,江洛觉得黛玉可能在路上比在家还安全些崴一下脚至少得有二十双手接吧

    除非罗刹大军绕过重重关隘出现在大齐境内,否则她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百人队伍了。

    尤其七年前,江洛身在扬州往京中的船上,经历甄家刺杀时,亲身体会过晓风的靠谱程度。

    如今晓风已有正七品之职了。听她透露,疏桐已在正六品。

    即便是各部尚书、禁军统领,无事也见不到天家暗卫。所以江洛虽然关心疏桐,却不会主动去打听更多,反而对双方都不好。

    怕天气再冷不好赶路,黛玉走得匆忙,从决定到启程只用了八日。

    送走黛玉,江洛回到家中,埋头翻译了一个时辰西海水利。

    山风请示摆饭,她下意识说“等大姑娘来。”才反应过来。

    哦黛玉也不在家了。

    好吧。

    江洛抱昭昭下榻,走到饭桌边,再抱昭昭坐在特制儿童餐椅上,命人摆饭。

    昭

    昭快三周岁了,早就开始正常吃和大人一样的饭。

    虽只有母女两人用饭,菜色也并不见少。

    因想到林如海信中说,他在路上用了整整十二天干饼、干肉、咸菜和清汤,江洛后知后觉开始担心黛玉在路上和军中吃的不好,用饭速度便比平常慢,两刻钟才用了一碗。

    昭昭已经自己吃完了。

    看了半刻钟娘走神,她伸手要水,洗手漱口,点一点娘的碗,又指着自己的碗比了一半的量,示意再给娘盛半碗饭。

    冬梨不敢从太太手上拿碗,忙拿了新碗盛半碗饭,放在太太面前,笑道“这是二姑娘让给太太盛的呢。”

    江洛回神。

    她忙看昭昭。

    昭昭表情有点严肃。她指一指饭碗,又指一指菜。

    江洛忙笑道“是我不好,我该专心吃饭。”

    她端起新碗,吃一口热气腾腾、蒸得软硬适中的粳米饭,配上昭昭指着让丫鬟挟来的酱鹅腿。

    昭昭这才点头。

    吃完这半碗,江洛正是舒服的七分饱,不再多用。

    等她洗了手漱过口,又仔细擦干水迹,昭昭才张手要抱,一起来到东边小书房。

    现在昭昭不撕书了,写字也不会再弄得满身满榻满地是墨,还有奶娘丫鬟看着,江洛很放心和她一起在书房里。她工作,昭昭听丫鬟读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外语、数学、科学、游记、话本戏本凡林家有的书,都由丫鬟轮流给她读。

    昭昭竟很能坐得住。丫鬟读一刻钟,她就安安静静听一刻钟,丫鬟读半个时辰,她也能半个时辰不挪窝除非要喝水或上厕所。

    但江洛还是决定遵循幼儿生长发育的规律,每隔两刻钟就让丫鬟停两刻钟,带昭昭在屋里院外走一走,或玩些益智小游戏。

    她已经练就了“身在闹市仍能沉浸工作”的本领,就算昭昭大喊大闹或把玩具摔得震天响她应该也不会被打扰。

    或者说,她希望自己会被打扰。

    但昭昭不会摔东西,更不会大喊大闹。

    她一两岁的时候还会用哭表达想法和态度,现在心情激动的时候也会哭,但只会默默掉泪,都没有声音了。

    江洛明日不用上朝,凌晨四点半起床去点卯即可。

    十点睡还能睡六个半小时她工作到晚上九点。

    不知不觉,她也成为前一天晚上只睡六个小时,第二天还能精神饱满工作一整天的大齐精锐官员了。虽然她会在休沐日狠狠补觉,睡足十个小时,睡到上午八点才起

    上午八点

    好晚啊

    江洛放下笔时,昭昭已经睡了。

    昭昭满月后到现在,几乎一直住在正房西侧间里,即江洛卧房之外。

    两年前,昭昭还不到一周岁时,江洛和林如海本想等昭昭满一周岁,再将她挪至东侧间。待她三周岁,便挪至东厢房单独住。等她六七岁、七八岁时,再单独开院子。

    可昭昭一直不开口。她一周岁时挪屋子的事,江洛和林如海便谁都没提。

    现在昭昭快三周岁了。

    去年因有奶娘闲话,江洛更不放心她不在眼睛底下。今春又有国丧,江洛和林如海不在家,黛玉便把昭昭接过去一起住了三个月。两人回家,昭昭回正院,仍住在正房西侧间。

    七月末,林如海受命急往边关。

    江洛知道自己睡觉不如他警醒,隔着门完全听不到昭昭夜里的动静,更不会醒,左右他不在家,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了,索性把昭昭挪到卧房一起睡。

    昭昭睡觉很老实,不惊梦、几乎不起夜,从两周岁她就不尿床了,能自己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江洛还是会怕自己早起晚睡惊扰到昭昭。

    就像从前她还无官无职时,林如海早起上朝去衙门,怕打扰她,便挪到外间洗漱一样,现在她睡前,也先在西侧间梳洗更衣完毕再回卧房。早起也是披衣到西侧间梳洗。

    昭昭睡在床里,江洛睡在林如海的位置。

    这让她难免想起他。尤其在这般他不在家、黛玉也不在,只有她和昭昭的夜里。

    山风将床帐掖得紧密严实,几乎不透一点光。

    江洛脑中关于西方如何储蓄利用雨雪之水的种种尚未清空,一时睡不着。

    在这模糊的黑暗里,既想起了林如海不免便想到,如果他在家,看到她走神不吃饭,是会像昭昭一样叫丫鬟盛饭,还是直接给她盛看到昭昭让她吃饭,他是会笑话她还要孩子管,还是会羡慕她、嫉妒她,也想要昭昭的关心他会不会故意也装吃不下饭

    真奇怪啊,江洛想。分明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几乎自己一个人吃了两年饭,为什么现在还有昭昭就在身边,她还有那么多朋友、同僚,却觉得有些寂寞

    是昭昭的陪伴对她来说不够吗

    不,当然不是。

    那是她贪心不足、得陇望蜀还是

    江洛突然笑出声,又连忙捂住嘴。

    她想到一句很俗的歌词。她上辈子的歌词。

    这词太尴尬对她来说太矫情了。她真的在禁止自己想了

    可她不但想起了词,还想起了调开始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只是因为想你才寂寞。”注1

    后面是不是“当泪落下的时候”

    啊啊啊啊救命不要想了

    江洛开始背下次数学课的教材催眠自己

    “直线形是由直线所围成的图形”

    林大姑娘走得像一阵风。

    直到下一个休沐,沈自安和刘夫人结伴来林府,才确定林大姑娘的确已经走了。

    “你就不担心军营里都是男人”沈自安斟酌着问,“让孩子受委屈吗”

    便是没人敢侵犯林家的女儿,可那些男人尤其是军中的男人

    ,几个月几年见不着一个女子嘴里心里哪有不脏的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到军中,不定背地里要受多少话。注2

    江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明白她是真心在关心,没有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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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一想,她便指着两人发间的冠,笑问“你们如今也梳四方髻,梳男子髻,戴男子冠,寻常不爱梳女子发髻了,出门更不戴帷帽,就不怕男人们说什么”

    她笑道“都管男人们怎么看,咱们还什么事都别做,只在家里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了呢”

    沈自安心里一想,笑道“也是这个理”

    午饭后回家,沈自安下马,恰看到谢丹时从另一边也回了家。

    她便略等了一等,待他也下马过来,便笑问“又去林家的育幼堂了”

    谢丹时脸上一热,老实说“是。”

    沈自安将马鞭给仆妇,与他回府,边笑说“前日我还和你父亲说起,又不耽误学业,你一月去多几次也好,不但积福积德,多吃几顿粗茶淡饭,见一见百姓世情,更能知道贫民之家生活不易,免得将来做了官,却说出何不食肉糜一般的话,丢人现眼。”

    说完,她又笑问“前后都去快两年了,还不好意思什么呢”

    谢丹时跟在母亲身后,只顾应声,却不答最后一句,脸也更红了。

    沈自安又问“你便没什么想问的”

    她说“若没有,就回去做你的吧,别跟着了。”

    说着,也正到了回后院和回书房的岔路。

    见母亲脚步不停,谢丹时也顾不得羞赧了,忙绕到母亲身侧,问“就是林姑娘她”

    “昭昭好着呢,”沈自安笑道,“虽然还不开口,哎,那聪明劲儿可真不一般你说说,还不满三周岁,竟能听懂方田题了”

    “哎,母亲”谢丹时又绕一圈,求道,“您别逗儿子了,您知道我问的不是昭昭,是是林大姑娘”

    沈自安这方停了步。

    她还不肯说儿子想知道的,只笑问“你要问她什么”

    “我、我”谢丹时问,“她真去找林少师了”

    “是去了。”沈自安说,“初六日走的,已经走了四日。”

    她看着儿子的神色,问“她去了,怎么样”

    谢丹时神色难掩落寞,也没听懂母亲话里的深意,只怅然说“去了就一年半载见不到了”

    沈自安便笑。

    谢丹时又闹了个大红脸。

    沈自安笑问“还有呢”

    谢丹时抿唇片刻,索性全说出来“她要走,怎么也没留个口信给我”

    “你是人家谁呀,人家出门还要先告诉你”沈自安拍拍儿子的肩头,“行了,回去吧。”

    谢丹时一双桃花眼眨了眨,低头“是。”

    儿子去了,沈自安却在原地站了小半刻。

    这孩子她心里叹,心想,还是算了,管他们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抚养成人,连先太太留下的孩子都看着他们嫁人、娶妻、生儿育女,很对得起谢家和老爷了,哪还非要管每个儿子都生孙子

    谢家又不是没有下一辈的子嗣,丹时由他去吧。

    她硬要不许,这世上又叫她哪里去寻比黛玉更好的女孩子

    即便终久不成,也要丹时自己抽得出身才行。

    云府。

    云尚书去年便调了户部尚书。

    现今正逢秋收,又有边境战事紧要钱粮,户部忙碌,他便常不在家中。

    刘夫人午后到家,丈夫自然不在,只有幼子云文曜和三四个孙子孙女过来问安。

    刘夫人让他们都回去睡午觉。

    近日换季天冷,云善慧有些咳嗽,今日便没一同去林府。

    她告退前,先忙问出来“林姑娘真不在家了”

    云善文也等着祖母回答。

    刘夫人回家一路,满心想的是若长女还在,当年也去了平东军中会如何,因此到家忘了告诉儿子孙女们这件事。

    听见问,她才想起来,笑说“是去松原了,说初六日就走了,共带了一百来个人护卫,随行还有五十个禁军,禁军还带了火器,撞见罗刹人都不怕。”

    云善慧两人既羡慕,又放心“如此我们便不用担心了。”

    “是不用”刘夫人笑道,“她就到了也不去前沿,都有人护着呢。虽说难免睡硬床吃冷饭,安危是不用担心的。”

    她又说“你们想她,要寄信,就给我,我去给江夫人。”

    云善慧两人应下,便一起和兄弟们告退。

    云文曜是小叔,走在几人之先。

    刘夫人却又想起一句话,单独叫了他回来,笑说“这不正是凑巧你三舅舅虽然吃了败仗,到底还是平东将军,我送一个外甥过去给他不算什么谢家的小子又去不了,他虽比你占了先机,你赶过去,陪伴林姑娘一年半载,或许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这三四年,谢家的小子仗着林、谢两家更近,他学问也更好,先是多找林少师讨教,趁机多见人,又找上林氏育幼堂,隔三差五就去那里帮忙,不知赚了多少好印象

    文曜年岁差了两岁,学业又不如,且人家先做的事,他再学,又太丢份,竟直到今日还不大和黛玉说得上话

    黛玉这一去军中,不正是文曜能占先了吗

    刘夫人颇有几分自得地看着小儿子。

    看来她出身武将之家,在这书香世家里也不是全然没用。现今不是便能帮儿子赢来心爱的姑娘了

    云文曜面上却未见喜色。

    他低头站了一会,已近长成的身体弯下,向母亲作揖,说“多谢母亲为我想到此处只是,还是算了。”

    刘夫人着实吃惊“怎么了”

    今年正月初九,林家过来,他不是还想尽办法也要溜到后面来,和黛玉当面说一声“恭贺新年”吗

    她没多思考,便沉了面色,问“你是觉得女子去过军中就不好了”

    她怒道“你母亲便是军中出身,从小混在军营里”

    “并非如此”云文曜白了脸,连忙辩解道,“是是儿子看林姑娘终究要历游四海便不能长久相伴,终非、终非良配”

    “够了”刘夫人喝道,“如此更好我还省了担忧因你的亲事和江夫人、沈夫人还有你父亲为难”

    她命“去罢”

    云文曜不敢多言,也不愿多言,一揖及地,安静退出。

    刘夫人看着幼子的背影,直到院中空无一人。

    她胸中发热、发烫,烫得她疼,让她想哭。

    可最终,她只是咬紧牙关,沉沉嘲笑了一声。

    第一场大雪后,黛玉的第一“封”或者说第一“摞”家信,随着捷报和林如海的家信一同抵达京中。

    看到黛玉信件的厚度,江洛便想笑。

    黛玉这是学她以前,每天都写信,一次攒几十页寄到荣国府,好让黛玉能解闷、消闲、高兴吗

    她当然先拆黛玉的信看。

    “太太、昭昭,见信安。”用那一笔清逸小楷,黛玉以家常白话写道,“这是离开家的第一天夜里,我和山月姐姐、山静姐姐、雪雁、澄湖一起睡在营地最内的帐篷里,还有晓风姐姐也在”

    江洛给昭昭读出来“秋风有些凉,但很不到烤火盆的时候。我再次庆幸自己身体已经大好,否则定然受不住这一日的车马颠簸和两餐干饼。但今日最大的难题是不能洗澡”

    松原在大齐最北,冬日比京中还冷得多,往年八九月便会飞雪。黛玉出门已在八月末,若不加紧赶路,等十月份便会大雪封路,人、车、马难以通行,甚至可能会被困在某处。

    所以他们一行赶路,速度最重要,不会为舒适每日都特地寻到合适的人家借宿。

    黛玉出发之前,江洛便提醒过,她路上睡帐篷里甚至车内的日子应比睡在床上炕上多得多。

    只是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一回事了。

    江洛没说,其实她做好了黛玉会出发几日便折返回家的准备,并且想好了许多对外的说辞。

    但显然,黛玉坚持到了松原。

    而且,黛玉信中提及赶路的辛苦时,用的只是平淡叙述的语调,不是诉苦,更不是抱怨。

    江洛读着信,就像黛玉正坐在她身边,一边抱着热茶吃点心,一边笑说一路的经历和见识。

    “父亲瘦了好些。”在第四十页上,黛玉用锋利了不少的笔墨写,“身上的衣服宽了许多,手腕上的骨头都要飞出来了”

    她愤怒写道“太太放心,从今日起,我一定会监督父亲每日按时用三餐,至少睡两个时辰”

    江洛“”

    她想到林如海在前线必不可能每日安睡,可已经到连睡足两个时辰都要黛玉监督的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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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愤怒拆开林如海的信。

    全是太平话。

    呵

    她愤怒磨墨,给林如海回信

    两日后。

    十月十六既是朝日,又是江洛下午要入宫,给皇子公主们上外语课的日子。

    她连熬了两个夜,面色着实不算太好。偏松原捷报才传,身为三军督军的夫人,她的憔悴便有些引人在意。

    尤其众人回想,她自永泰五年春坐衙、今夏上朝已来,竟无有一日露出过疲色,更未告过病假,几乎每日皆是神采斐然现于人前,不免更觉惊讶。

    朝散。

    温驸马年才三十有三,不便关怀年才二十六岁的女同僚的身体。

    明全却已年过花甲,不必太避嫌疑,便笑问“江少卿若有恙,不如今日提早回家下午宫中课程是法兰西语,我替你教了便是。”

    江洛忙谢过明大人的好意,惭愧笑道“并非有何不适”

    她犹豫片时,方低声说“是前日家中长女来信,说她父亲瘦得厉害,寻常一夜还睡不足一两个时辰我心中挂怀他们父女,这两夜未曾好睡,叫大人见笑了。”

    她又轻声抱怨一句“这人竟一句都不与我说。不是我们大姑娘去了,哎我都不知道”

    明全忙与温少卿对视一眼,笑道“林大人在边关迎敌,自是辛苦,不过近月捷报频传想来少卿也不必太过挂怀”

    知他二人不好多宽慰她,江洛已忙笑道“是我自己一时忧心过甚了。下午的课程不劳大人,我且回家去歇息半日,便不去衙门了。”

    明全忙道“少卿请回便是”

    江洛便辞了两人,自下云阶出宫。

    却有夏守忠在后面急急追上,笑道“陛下口谕若夫人今日身体不适,便快请回家歇息,下午的课也不必上了。”

    江洛忙向含元殿谢恩,笑道“并非身有不适,只是昨夜未曾安睡。竟劳动陛下挂心还请公公替我谢恩赔罪。我只家去歇半日,下午仍旧入宫,必不误了诸位殿下的课程。”

    言毕,她又恭谨行礼,方出至宫外。

    夏守忠想了想,恰看见谢大人与明大人、温大人一同过来,听话音正是说着江夫人,便过去笑问“不知江夫人今日是怎么了”

    明全忙将江夫人方才的话原样告诉他。

    夏守忠这方心中有数,谢过几位,回去复命。

    谢经同、明全三人互相看了看。

    温驸马笑而不语。

    明全亦只抚须而笑。

    谢经同则将羡慕说出了口“如海可真是有福啊”

    他虽人在边关,却有一位这般灵慧明谨的夫人在京中时刻替他关注时局、择机点明辛苦功劳上回还几日译出远镜

    说,造出能望远十数里的“望远镜”支援边关战局

    好福气如海真真是好福气

    他们看出是计又能如何只要陛下得知如海的辛苦,江夫人今日此举就十分圆满了。况且又做得这般自然

    哎哎那般愚人还说如海任由夫人抛头露面是有失男子尊严有他们也羡慕嫉妒的日子

    “憔悴”一次后,江洛迅速调整好了身体状态,依旧每日精神饱满地坐衙上朝。

    左右皇帝已经知道,再多几日就刻意啦

    每天上班,工作,备课,教皇子皇女,回家教昭昭,习武,继续学习,和同僚亲友应酬,和朋友们找时间见面,抽空办理静雨做不了主的家事,检视家中丫鬟仆妇的学习进度,听英莲、育幼堂主事和各处掌柜汇报工作江洛的生活繁忙而有规律。

    不知不觉,永泰六年的除夕到了。

    松原早已大雪封山,更兼战事未完,林如海和黛玉自然回不来。

    今年的新年,一家人正是两两一组,分两地过年。

    入宫领宴回来,卸了凤冠霞帔,离家中开席还有几刻,江洛便且抱着昭昭坐在炕上发呆。

    林如海和黛玉在做什么他们今天能吃到喜欢的年夜饭吗

    昭昭过了今日,昭昭便虚岁五岁了。

    天寒,玻璃窗上结了冰雾。

    昭昭伸手指画窗花,画的是在江洛译稿上看到的水利模型。

    还真像

    亲了亲昭昭的小脸,江洛鼓励她“还有几扇窗子,再画一个吧”

    昭昭点头。

    她画了一个望远镜。

    江洛正在发怔,看见昭昭在嘴边呵了呵手指,又伸手写字。

    “氵”“工”。

    是“江”。

    “木”“木”。

    是“林”。

    她写了一个“江”,两个“林”。

    “昭昭是想爹爹姐姐了吗”江洛问。

    昭昭点头,又摇头。

    江洛笑问“怎么不写自己”

    昭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玻璃上的字,摇头。

    “昭昭是想要名字吗”江洛不确定。

    昭昭点头。

    “名字啊”江洛又抱住她,给她捂热冰凉的小手。

    是可以给昭昭起个大名了。

    既然孩子提了要求,林如海不在家,那她就自己起嘛,反正黛玉的也是她起的。

    黛玉叫林遥。

    昭昭

    “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动得晚,”江洛说,“别的孩子四五个月就动,你快七个月才动一动出生又”

    又迟迟不说话。

    “你父亲说,贵人语迟,”江洛笑,“你就叫林迟,好不好”

    她握住昭昭的手,一起在窗子上写下一个“迟”字。

    “是晚张口也好,还是一辈子不张口也好”在昭昭懂事之后,这是江洛第一次表达她对她不说话的态度。

    她低头笑“今后还有任何与别人不同之处,比别人晚之处,都不怕。”

    “就算迟,只要稳稳走下去就很好。”江洛亲昭昭的额头。

    她笑问“所以,这个名字,好不好”

    昭昭看着娘,又看了看玻璃,转回来点头。

    “好啊”江洛抱住她起身,“咱们该去吃年夜饭啦”

    少了两个人,林家的年夜饭却还如往年一样热闹。

    今年江洛直接和昭昭与众人一起坐,围了一个大桌。张夏萍、魏丹烟、许静雨和英莲、先生们轮流对她敬酒,又喂昭昭吃饭,喝得她两颊滚烫,昭昭也吃得肚子溜圆。

    众人皆有分寸,看江洛有了分醉,昭昭也饱了,便不再劝酒喂饭,只专心看戏听曲,又拿了牌来玩耍。

    子正。

    新年到了。

    江洛和昭昭给全家发压岁钱。

    昭昭已经在暖阁里睡了一觉,被叫醒抱出来还有些懵,却认认真真替姐姐也发了那份红封。

    从夏天起,昭昭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走路了,不用人抱。

    但天黑路难行,江洛已经醒了酒,便仍抱起昭昭回去。

    众人送她们到花园外,江洛便让不必送了,都快回去吧。

    虽然在新年,也不能太高兴过头。尤其是她,两个时辰后就要入宫朝贺了

    天上无月,只有繁星闪烁。

    冬风真正不留一点情面。从时晴阁出来走了这一会,留在身上的热气已快散尽。

    把昭昭圈在斗篷里,江洛教她抬头看“那就是参宿三星,俗语说,三星高照,新年来到”

    “妈妈。”

    江洛瞬间停住脚步。

    风声、人声、枯枝划过石砖地的声音一切都消失了。

    空中星光大明。

    江洛又听到了那个从未听过,却分外熟悉的有些沙哑和生疏的女孩的声音。

    她叫

    “妈妈。”

    她说

    “妈妈,新年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