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薇是被刺眼的阳光弄醒的。
好亮。
她不自觉地捂住眼睛, 希望那片亮光马上就消失, 这样她就可以躺在床上继续她的好梦。
“妈妈你不要睡懒觉了”
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在她伸手推来推去,力气并不大,但是持之以恒,绝对不放弃。
“妈妈”奶声奶气的童音, 骤然在耳边放大,杀伤力也是很强劲的。
邵薇瞬间清醒, 睁开眼睛, 是陌生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是模模糊糊的北欧风格的烛火造型吊灯, 她凝视许久,才聚集起焦距。
旁边的小手仍然不断地在推她。
“妈妈”已经带了哭腔。
邵薇深吸一口气, 做好心理准备, 转头看向旁边不断推她的小小身影。
那小身影注意到邵薇的视线, 兴奋地大叫一声“妈妈你醒啦”
那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 带一点自然卷的黑发,大大乌黑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小巧的鼻子,红润润的嘴唇,婴儿肥的小小面孔让人一看就喜爱。
她此时正挥动胖胖手脚爬上床,一上来, 她就黏黏腻腻地抱过来, 软软手臂圈住邵薇的脖颈, 用一种嘟哝在嗓子里的细嫩声音说道“我幼儿园迟到好几次了, 不能再迟到啦,要不然老师就不给我小红花了。”
邵薇叹气,看来这次的宿主是孩子他妈,她非常不擅长应付小孩,不是不喜欢小孩,应该说是从未想过有小孩的生活是怎样的。
“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妈妈换下衣服,好吗”邵薇柔声对孩子说道,孩子压在她身上还是挺沉的。
“妈妈今天还没有亲我呢”小女孩扭扭捏捏从她身上爬起来,害羞地用小手指点自己的脸颊。
邵薇忍不住笑,将她抱起来“那就亲一下。”对牢她苹果般脸颊,亲一口。
小女孩发出幸福的呢喃,很听话地从床上爬下去,胖胖小身影在床边笨手笨脚的模样,简直萌萌哒。
她跑到房间门口,又回头“妈妈,你要快一点哦。”还很贴心地把房间门给关上。
邵薇脱力般躺回床上,闭眼沉思片刻后,起身寻找镜子,她找到一张华美的梳妆台。
镜子很大很亮,里面映出一张陌生的美女面孔。极为美丽的脸,五官的位置就像是处于黄金分割最完美的那根线上,没有丝毫偏差。皮肤也洁白细腻,目光所至都没有任何瑕疵。
只是气质冰冷,营造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氛围。
她试着弯起唇角笑,那一瞬间,冰冷的感觉褪去,就像是春天瞬间到来。冷若冰霜,艳若桃李,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又审视片刻后,邵薇闭上眼睛,开始接受记忆。
二十四年前,一个裹着大毛巾的女婴,在福利院的门口被人发现。福利院联系警方,寻找父母无果后,给女婴办理了手续。经过身体检查,女婴并没有生理缺陷。
福利院里面的护工给孩子取了名字,因为院长姓林,所以福利院所有未被领养的孩子全部都姓林。发现孩子的那天刚好是中秋,晚上月亮很圆,所以就将女婴取名为林佳月。
福利院是事业单位,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照看孩子们。这里大约有三十多个孩子,多数是有生理缺陷,比如兔唇,唐氏病,身体缺少器官,或者聋哑。像林佳月这样健康的孩子非常少。
林佳月一岁多的时候,迎来了第一次被领养的机会。然而面对陌生人她一言不发,不说一句话。
“莫非是个哑巴”那对高级知识分子的领养夫妻打了退堂鼓。
尽管工作人员鼓励林佳月说话,但她还是一言不发。最终这次领养没有成功。
后来又有过次的领养机会,结果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林佳月在福利院就越长越大,而来领养大孩子的家庭是非常少的,所以她就一直在福利院长大,然后上学。
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
林佳月一直是一个非常文静的孩子,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一支笔,一张纸,静静地待在角落涂涂画画。在小学时候,她就能够画出媲美照片的图画来,但那时候并没有人重视她的才能。
到了高中的时候,林佳月的美术老师发现她卓越的绘画天赋,开始免费教她画画。林佳月非常感激,画技进步飞快,她和老师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几乎就像亲生母女一般。
高中毕业时候,美术老师和林佳月一起合作创造一幅油画春日,这幅画上面是春天一个母亲看着女儿玩耍的场景,这幅画在国际上得了奖,还得了三万块的奖金。
此时林佳月刚好通过华国美院的考试。美术老师将奖金给林佳月交了学费。
林佳月原以为和老师一起的时光会一直继续下去。
然而她去上学的第一年,老师就得了子宫内膜癌,病灶扩散飞快,老师很快就撒手人寰。
林佳月还来不及悲伤,第二年学费被盗这件事就接踵而至。
第一年的学费是两万,不过因为那幅得奖作品的关系,她成功申请到学校的入学奖学金,因此学费几乎就被免除。
但是绘画材料贵得惊人,耗费也非常快,再加上生活费。当初的三万还剩下一万五左右,加上她打工赚的五千,还剩下两万,够缴纳第二年的学费。
然而她把钱取出来,准备交学费的前一个晚上,两万块被偷了。报警后,警察经过调查,最终抓住小偷,但那是个惯偷,钱早已被他花光。
林佳月的学费没有了。她想要办理助学贷款,但给予艺术生的助学贷款只有三千,而学费却要两万。
她无论如何都凑不齐这样的钱。她不像她那些同学们,有父母的支持。这时候,她在学校的一个停放电动车的车棚里,看到一张重金招女大学生代孕的告示。
自尊心颇强的林佳月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决定。她默默地在校务处办理休学一年的手续,然后和代孕机构联系。
许多孤儿几乎都拥有一种共同的特质,那就是比常人更卓越的忍耐能力。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心理需求,他们只需要吃饱穿暖,看上去干干净净坐在那儿就可以了。
没有人关心他们想要什么,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内心需求,哭了也不会马上有人来哄他们,当他们意识到哭泣和倾诉没有任何作用的时候,就自动地学会忍耐。
林佳月以极为坚强的意志,将加诸在她身上的全部痛苦都忍耐下来。彼时十九岁的她,连恋爱都还从来没有谈过。
当林佳月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代孕组织竟然告诉她,客户夫妻已经离婚,不再需要这个孩子,如果她愿意,组织可以帮助她进行引产。
然而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林佳月,她的卵巢状况不好,如果孩子引产的话,以后很可能造成她怀孕困难,并且大月份的引产很容易就引起大出血,让她慎重考虑。
几乎没有怎么考虑,林佳月就决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那可能是她以后唯一的亲人,和她血脉相连。
学校已经没有办法再去,一年的休学时间结束后,她也没能再踏入学校。代孕组织倒没有卷走钱跑了,他们只是将约定好的数额打进林佳月的银行卡,她现在已经不敢把现金放在身上。
这些钱后来用作支付住院的费用,以及养育孩子的房租和生活费。后来她付不起房租,而孩子又因为生病不断啼哭的时候,她忍不住求助福利院的院长。
在那里她得到一间小小的废弃仓库,她把仓库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带着孩子暂时住下来。她已经成年,照理不能再住福利院,为了避免院长因为她受到非议,所以她努力让自己发挥作用。教孩子们玩耍,以及画画。
有孩子们的地方,她没法去画大幅的油画,只能趁着夜深人静,借着路灯,画一些小幅的画。
孩子大一些的时候,她试着出去打工。有时候也会带着孩子去参观画展。在一次画展上,林佳月和一位画廊的女主人相谈甚欢。得知林佳月因为钱财发愁,对方提出想要看看她的画。
看了之后,画廊女主人表示非常喜欢她的绘画风格,愿意免费放几幅画在她的画廊寄卖,佣金在售出后收取50。
其实对于卖掉画,林佳月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只是单纯地喜欢画画。
三个多月后,画廊的女主人联系到林佳月,她的画已经全部卖掉,请她过来拿钱。并且询问她愿不愿意和画廊签约,定期画作。
林佳月当然求之不得。她将画廊女主人拿来的钱留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交给院长,感谢她的收留。
然后就搬进画廊女主人的公寓,在那里,有专门的画室,还有一个钟点工定时来打扫。孩子也到了可以入园的年纪。
林佳月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画家,她的大幅画作尽管卖出去比较少,但都能卖到高价,因此四年后也累积了不少的钱,足够她和女儿宽裕地生活。
她原以为平静的生活会就此继续下去,但是某天从幼儿园接孩子出来,路上有人开面包车,将她的女儿抢走。她的生活从此就被打乱,除了找回女儿没有别的想法。
报警后也没有得到线索,面包车是套牌车,车是被盗车辆。
她只能到处贴告示收集线索,然而每一次的线索都是骗局,有几次险些连她都被拐骗,幸好作为孤儿她的警惕性一直很强,才没有上当。
但她的正常生活再也回不去,她搬离画廊女主人的公寓,专职去寻找女儿,没钱了就去打工,有钱就继续找,后来因为小感冒没有及时吃药,转换为肺炎,没有钱去治疗,竟然就这么悲惨死去。
终其一生林佳月再也没有拿起画笔,而在她死前也没有能找回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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