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机疑惑的目光中, 陆怀瑜打开车门，拉着宋京京下了车。
“京京，你以前住这里吗”
宋京京抹了一下眼角, “我小时候住这附近，但这条路应该有很多机关大院的，现在”
“别多想。回头我帮你调查一下”以前他竟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宋京京摇摇头，“很多伟人的姓名都不一样了，我爷爷又不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不一定能在这个世界找到。”
其实关键是, 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些人存在, 她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更无法辨证，他们还是不是本人
陆怀瑜沉吟一会儿，轻笑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跟你的家人一模一样的人真的能在这个世界找到，你的父母, 年龄可能比你还要小”
宋京京一怔, 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 那我还蛮期待的, ”宋京京捏捏小拳头, “不知道可不可以欺负一下啊”
被陆怀瑜提出这个假设之后，宋京京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调整好心情, “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见爷爷，我不想了。”
陆家所在也是一处机关大院, 建于新国家成立那年。
车开到陆家门前时, 陆老爷子正在花园里浇花, 见两人来了，立刻放下水壶前来迎接。
宋京京跳下车，立刻甜甜地叫了一声“爷爷下午好啊”
陆老爷子比宋老爷子年轻很多，才六十几岁，但已经是一头银发，宋京京觉得还挺好看的。他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就是文化人。
“好好好，”陆老爷子笑眯眯，“你就是京京吧，果然跟你妈说的一样，是个可爱的好孩子。”
几人一起进屋，大伯母从厨房迎出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又去做饭了。
陆怀瑜给了宋京京一个眼神，她立刻懂事地跟进厨房，“大伯母我来给你打下手吧”
大伯母立刻推拒，“不用不用，你不知道怎么弄，我来就行”
宋京京立刻乖巧道“那您教我，我可以学，做饭我不太会，打下手我是一流的。”
见她已经动作熟练地摘上菜了，大伯母拧了拧眉，“这个菜不是这么摘的，你得把老的那部分全部摘掉”
“哦哦。”宋京京赶紧按她说的摘。
刘意偷偷翻了个白眼，她是挺看不上这乡下丫头的。之前以为是个又黑又土的村姑，没想到一个乡下姑娘，竟然这么白净好看。
也不知道为了装城里人，全身上下涂了多少粉
对于陆怀瑜不声不响就在乡下娶了个乡下土妹做媳妇这件事，刘意是很不满的。当初她一听就觉得太随便了。结婚还是先斩后奏连最敬重的老爷子也没通知，也不知道是不是让人讹了
二叔和那个姓姜的女人脑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驴踢了，他们陆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传出去娶了个乡下妹回来，档次一下就掉了一大截，多丢人啊
宋京京摘完菜，看着一大堆菜帮子，可惜道“不会太浪费吗”
就这菜帮子，陆怀瑜都能做得超好吃
刘意:“不会啊，一会儿丢到泔水桶，有人来拉去喂猪的，”
她顿了顿，一脸惊讶道:“你们乡下该不会吃这些喂猪的东西吧”
宋京京动作微顿，尼玛来者不善啊
之前陆怀瑜说不用理会他大伯母，她还奇怪呢，原来这人是不怎么样啊。
想到这是第一次来人家家里，陆爷爷又那么和蔼亲切，她忍。
就装作没听见吧。
然后刘意就发表了一大通乡下人论，什么不讲卫生啊，没礼貌没教养啊，什么吃不饱还拼命生啊，什么巴结人嘴脸可笑啊
听得宋京京想把菜帮子塞她嘴巴里。虽然没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事，偏偏她最后还要来一句，但你不一样，你好像不是这样的厚
就在宋京京忍无可忍时，陆怀瑜在外面叫她，她便出去了。
刘意在后面得意地冷笑，哼，怕了吧
陆怀瑜是叫宋京京去看陆老爷子的书法的，老爷子是半路出家，当初还是姜书兰给引进门的，现在也练了二十几年了，很有他自己的风骨。
宋京京一见便是一通彩虹屁，把陆爷爷给夸得飘飘然，答应包圆了他们四合院里的所有春联。
宋京京没再进厨房去帮忙，很快大伯父陆震回来了，大伯母就贤惠地张罗着开饭了。
宋京京帮忙摆碗筷，被大伯母大声地唉了一声，所有人都看过来，“你洗手了吗”
宋京京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微笑“洗了的。”
“我怎么没看见”
“要不，我当着您的面再洗一遍”
陆震对刘意虎下脸，“你大惊小怪啥，赶紧去端菜”
饭桌上，刘意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京京，主要是以前家里也有乡下人来做客，都不洗手就拿东西吃，我也是吓怕了。”
众人“”
陆震正要发火，宋京京就笑道“没关系，大伯母可能很少去外面转转，见识的太少了。”
刘意“你”
陆震“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笑声不断，只有刘意一个人，在一旁生闷气，但碍于丈夫好像生气了，她不敢再在饭桌上破坏气氛。
等吃完饭，宋京京主动收拾桌子，刘意连忙拦了。
“不用不用，有人说你们乡下姑娘最大的优点就是干活利索，但我看你好像也不是很会干活的样子，还是我来就好。”
众人齐齐无语。
宋京京微笑:“您是在暗讽我一无是处吗”
“啊”刘意皮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白地就说出来，一时间给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没说出话来。
“大伯母，您是看不起我这个乡下人吗”
刘意“不、不是”这乡下人就是粗鄙，大家维持表面的体面不好吗一下子捅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连陆家三个男人，都被宋京京这一手给震到了。
他们以前怎么从来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挑开来说好像还挺爽的
宋京京:“大伯母，我听说您是城里人，高中学历，家世也不错”
刘意有点得意“啊，是啊，怎么”
宋京京一脸天真好奇的表情“那请问您有什么特长吗”
刘意皱眉“问这个干吗”
宋京京“您会书法吗会画画吗出过书吗会服装设计吗考过大学吗会外语吗或者我这么问，您有没有一技之长是乡下人绝对比不上的”
刘意“你到底要说什么”
“就想问”宋京京歪头，笑容超甜，“那您的优越感到底从何而来”
“我”刘意语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宋京京却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组织语言。
刘意一抬眼，发现其他人也看着她，一脸看看你怎么说的表情。
刘意“起码我很有教养”
宋京京毫不客气地怼回去“随随便便看不起人，明嘲暗讽，不尊重人也算有教养的话，大伯母，看来我确实还需要向您学习”
刘意“”好气啊
她更气的是，陆家在场的三个男人，竟然全部都很赞成宋京京，站在她那一边，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
陆震“刘意，给京京道歉。”
刘意一脸的难以置信“我道歉陆震，你没听见她骂我吗”
“我骂你什么了”宋京京好无辜的样子。
“骂”刘意再次语塞，对啊，人家从头到尾一句直接骂的的都没有，还一口一个您的。
绞尽脑汁，她终于想到“她讽刺我没教养”
陆震“难道你不是”
“噗”宋京京捂住嘴，赶紧躲到陆怀瑜背后，“对不起没忍住。”
刘意“没教养的明明是那个乡下丫头”
陆老爷子沉下声“够了，刘意你看不起的这个乡下人，她会书法、会画画，出版的书卖了几万本、设计的瓷器被国宴采用、设计的衣服上过几十家外媒新闻还有更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我就问”
陆老爷子指指宋京京“你什么都比不上一个乡下人，你好意思看不起乡下人吗”
刘意“”
刘意“”
宋京京0
老爷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她不由看向陆怀瑜。
陆怀瑜摸摸鼻子，小声说“我时常与爷爷通信。”
宋京京“”
所以你给老爷子写信的时候，总是在炫妻吗
大伯母被大伯父拎回房间训话了，宋京京看着满桌未收拾的碗碟，有点后悔“我应该忍到她洗了碗再怼她的。”
“没事儿，我来。”
陆老爷子也说“京京啊，你不是想听我讲故事吗”
于是，等刘意被陆震逼着出来道歉的时候，就看到陆怀瑜勤勤恳恳在洗碗，宋京京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果盘边听老爷子讲故事边吃，样子不要太惬意了。
刘意硬着头皮道了歉，宋京京也向她道了歉，两人表面上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
刘意本来该离开了，到底是陆怀瑜洗碗给她的冲击太大，于是厚着脸皮留下来亲切问候。
“怀瑜很疼媳妇儿哈平时也是这样吗”
宋京京“对啊，大伯母也知道，我是不太会干活儿。”
刘意一脸吃惊“那他不在家的时候呢难道是姜书兰干的”
那可是位实实在在的大小姐啊，想想都不可能。
宋京京有一说一“怎么可能怀瑜在的话都是他干活，他不在就爸干的比较多，爸都不让妈干一点儿活，我干的都比她多。”
“什么”刘意激动了，“他一个大老爷们我是说，做饭洗衣拖地洗碗烧水什么的，他也会做吗”
“会啊。”
大伯母咬牙切齿，哼，恶臭的资本家大小姐，竟然让男人做家务活二叔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多年了，都人老珠黄了还捧在手心里
年轻的时候她就很看不惯姜书兰，被家里人宠，被丈夫宠，宠得跟似的。嫁了人也不帮妯娌分担家务，自己一说她，她转头从娘家要来一个保姆帮她做家务。
就这样的人，却全家都觉得她好，连自己的儿女也表示很喜欢二婶。
都是女人，姜书兰天天享福，光鲜亮丽，她被比得像个苦兮兮的丫鬟。
好不容易，她看到姜家倒霉，姜书兰也不得不去乡下受苦，才咽下了这口气。
谁知就算去了乡下，姜书兰还是被丈夫宠了十几年。
而她，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丈夫当众训斥
怎么可能不讨厌啊
所以连带着，姜书兰喜欢的儿媳妇，她也一并讨厌。
第二天，宋京京拉上所有人陪她一起去学校报到，顺便逛逛校园。
美院现在不叫美院，几年前，它和音乐学院、戏剧学院、电影学院等合并为艺术大学，校址也变了，不过宋京京知道，明年大家又会恢复独立办学了。
有了去年高一报到的尴尬经验，这回，宋京京特意留意过京城路上人们的主流穿着，特意穿得很朴素低调，扎了两条麻花辫去学校。
果然，看她的异样眼光很少了。
然而在陆怀瑜看来，偷瞄她的眼光一点也不少。
宋京京穿得再普通，她白得发光的肤色，她自信从容的气质，还有精致出众的五官，无一不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如果不是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一路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试图过来搭讪
如果可以，陆怀瑜真想把她藏起来。
这次，在宋京京的体验里，两人很顺利且很普通地就完成了报到。
公费读书，还领到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这个时代就是好啊
报到之后，众人一起参观了大学校园，在饭堂吃了一顿饭之后，就一起去了东城区的一个服装厂。
厂名简单粗暴，就叫东城服装厂。
这是个老厂子，经营得不好不坏，维持在勉强收支平衡的状态。
宋京京早前就通过陆老爷子的朋友介绍，以京京服饰的名义在电话里提出了合作的意向，也谈得差不多了。
现在就是来考察，以及敲定一些细节。
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挺年轻的厂长，姓柳。
“宋京京同志，久闻大名啊”柳厂长上来就一脸谦逊的笑，与她握手。
陆怀瑜抢先握上去，“你好，我叫陆怀瑜，是宋京京同志的爱人。”
“您好您好，请问陆老是您的”
“是我爷爷。”
“哦，原来是陆家公子，失敬失敬”
几人互相认识了一番，柳厂长就亲自带他们参观了工厂。
厂子是老厂，但他们这里的机器比国内别的地方都要先进，而且车间类型更加完整。打版、裁剪、缝制、熨烫、质检、吊牌、包装，全都有完善的流水线。
柳厂长“我们厂原来是不愿意做代加工服务的，毕竟我们的产品在京城也小有名气的。但既然是陆老开口了，我自然是得努力促成这件事的”
宋京京和陆怀瑜对视一眼，这人还真是势利得明明白白啊。
宋京京“那就谢谢柳厂长了。”
考察过厂子的生产能力和质量，宋京京就把带来的协议拿了出来，给柳厂长看。
“除了协议上的条款，我还有件事想要麻烦柳厂长。”
“你说。”
“我这三个设计师学徒，没有本地户口，不能长期停留在京城，能不能在你们厂子里挂个临时工的职，不用发工资，只需要帮他们开个证明。”
“这有什么的没问题”
双方就协议上一些细节问题又进行了协商，最后顺利签了协议。
柳厂长“合作愉快一起吃个饭吧”
陆怀瑜“不了，爷爷等我们回家吃饭呢，实在是抱歉，改日有空再请柳厂长吃饭。”
柳厂长眼神微闪“那行，替我向老爷子问好。”
这天，陆怀瑜和宋京京比昨天更早去到陆家，老爷子却已经等急了。
“哎呀，你说你们，家里也没个电话，我中午就想叫你们来吃饭，也不知道怎么找人。”
“啊，”宋京京一脸歉意，“爷爷我们忘记跟你说今天的行程了。”
“没事儿。不过要不京京你就搬到爷爷这里住吧。”
宋京京自然是拒绝的，她自己的住处离以后的学校更近，而且她上学之余还要工作的。
陆老爷子想了想，拿起电话，“那我找人给你安个电话。”
宋京京“诶”
看老爷子电话已经拨出去了，宋京京赶紧悄悄扯了扯陆怀瑜，小声问“安个电话多少钱啊”
在她的印象里，就是她小时候，安一个电话也挺贵的吧
而且而且，好像要什么什么级别以上的干部，才能在家里安电话吧
陆怀瑜轻笑“反正爷爷能搞定的，你坦然接受就好了。”
“我不太好意思。”
“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家人三个字击中了宋京京，她便没开口拒绝了。
有电话也好，以后远在南方的亲人要找她就容易多了。
“对了，电话费贵不贵啊”
这句话刚好被挂断电话的陆老爷子听见了，他哈哈笑道“你放心用吧，钱会从我的这里扣的。”
“那、那就谢谢爷爷啦”
隔天，电话就装好了。
宋京京就找出通讯录小本本，打了一圈的电话，给所有亲朋好友报了平安，并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们。
打给延州画刊的徐编辑时，他才知道宋京京居然上美院去了。
“挺好”他笑说，“我有个世侄也在美院，他是学雕塑的，油画也画得很好。”
徐编辑说了对方两幅作品名，宋京京还真有印象，“是他啊。”
因为在延州画刊上跟她画风一样的特别的，就那一个，笔名叫华容的。
“现在还是大四，正给你们学院的齐教授当助教呢，回头我让他多照顾着你点。””
“好呀好呀，谢谢徐编辑。”有熟人呀，那就是有靠山啊，宋京京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人脉。
“对了，你李老师也教过他。”李老师就是碧海市报的李编辑。
现在是下班时间，宋京京联系不上李编辑，便在隔天才打给他。
李编辑听她报了平安，记下她的联系方式，又听她提起徐编辑说的华容，李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个好孩子，不过我好久没跟他联系了，你也不用提我。”
有故事啊
宋京京直觉不能问，好奇也只能憋着。
陆怀瑜请到的假期有限，今天就要坐火车回去了。不过，他不让宋京京去火车站送，两人就在家门前告别。
宋京京万分不舍，临别前还是哭鼻子了。
陆怀瑜想起他结婚后第一次离家去部队，他们也是在家门口话别，那时候宋京京没心没肺，而他，也没什么离愁别绪，只担心她在家里带着姜女士上房揭瓦。
可如今，他倒是宁愿她继续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
他希望自己给她带来的永远是安心和幸福快乐，而不是伤心和眼泪。
怕她哭太久，陆怀瑜狠狠心，“好了，我时间来不及了，你不是还要带你哥去玩别想太多了再见。”
“哦。”宋京京吸着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失败了。
陆怀瑜吻了下她的额头，转身就上车了。
看着车子走远，宋名枫啧啧两声，“你这眼泪怎么像打开的自来水开关似的不知道过几天我回家，你会不会这样哭呢”
宋京京转头就冲他扮了个鬼脸“略略略，才不会”
宋名枫“”哼，见色忘兄的坏丫头
开学前的几天，宋京京带着她哥逛遍了京城，还一起去看了升国旗。
对于她来说，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她玩得比她哥还要开心
开学那天，她去学校的礼堂参加开学典礼，问了老大一圈，才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但那一片已经没有空座了。
她问到了班长的位置，跟他签了到，就在靠后的过道旁站着了。
没一会儿，她就发现好多人都在回头偷看她，她有点不自在。
忽然，有人点了点她的肩膀。
宋京京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挺帅气、穿得也很体面的男生笑嘻嘻站起来，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同学，这里有空位。”
宋京京愣了一愣，那里刚才明明有人啊
再一扫视，她就看到一个男生红着脸，局促地说“你、你坐吧。”
宋京京穿着小皮鞋，站久了是挺累的，便道了谢坐下了。
旁边几个比她还先来，却也没座位的女生，顿时齐齐翻白眼。
宋京京只当没看见。
谁知她刚坐下，跟她搭话的男生就凑过来“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宋京京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下，书包一甩，就怼他脸上去了。
对方惨叫“嗷”书包里的课本好比板砖。
宋京京“”
嗨呀，很久没条件反射了呢，威力竟然没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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