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小时他们谁也没睡,也没在刚才的问题上纠结。
傅西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厨房油烟机下散尽烟味,套了件新的短袖t恤,搂着时芷的腰,和她坐在沙发里。
时芷脑子里要想的东西很多。
人生即将开始新征程,新的学校、生活环境、工作机遇
付倩说过,到那边能赚到多少钱,要看她自己的表现和能力。
她自认为能力尚可,野心蠢蠢欲动,在出发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紧张也一阵阵袭来。
阿根廷诗人曾恶棍列传里写
“生活是苦难的,我又划着我的断桨出发了。”
而时芷,她承认生活的苦难,却觉得苦难终将远去。
她将在这个闷热夏季,乘坐自己亲手伐木、锤钉而成的崭新船只,以戟为桨,乘风破浪。
这些之后,才是傅西泠那句“要不要谈恋爱”。
时芷在他的怀里转头,皱了些眉,想去看看傅西泠的表情,狐疑着开口“你刚才说的”
“不用放心上。”
傅西泠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正在看手机,屏幕光亮落在他眼睛里,脸上除了通宵未睡的困倦,根本看不出其他神色。
他对他自己刚才的行径,只说了一句评价“还没见过有谁这么上赶着主动离开我的。”
时芷说“现在见过了”
时芷觉得傅西泠之前问得突然又反常。
她出国又不是最近才决定的,可能傅西泠真是平时顺风顺水习惯了,不甘心,一时兴起冒出来的话。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傅西泠十分大方,送她到机场之后,趁着她取票和托运,在她腕间戴了个手镯。
玫瑰金,满钻。
行李过检。
时芷拿着机票,问“干什么,怕我到国外见到金发碧眼的帅哥,把你换掉么”
傅西泠挺不屑地哼笑“金发碧眼也不一定就有我帅,换完别后悔。”
托运行李的队伍里有和时芷同航班的乘客,小情侣大概也是因为留学分别。
男生背着大双肩包,眼眶通红,叮嘱女生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不要熬夜追剧,“假期一到我就回来”。
女生泪水涟涟,把羽绒服前襟都哭湿了,拼命点头。
时芷和傅西泠这边就简单多了。
他只是单臂拥了她一下,然后松开,对着闸机方向稍抬下颌“去吧,有空去看你。”
安检,候机,登机。
这几天睡得不好,昨晚更是半分钟都没睡。也是这样,这趟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不算难熬,除了吃飞机餐和上洗手间,时芷几乎都在补觉。
梦里有发觉自己被骗前神采奕奕的时梅,也有关于傅西泠的场景。
一滴温热的汗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轻柔地砸
在她脊背。
梦境外的现实里,背部受到更大的冲击。耳畔嗡鸣,时芷睁开眼睛,飞机已经颠簸着落地,窗外是陌生的jfk机场。
最初到国外那些天,时芷忙着入学、入职、整理住处、适应不同文化影响下的新生活,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留意腕上的手镯。
应付倩安排,时芷到国外直接接触到兴荣集团在欧美地区的高管an,严肃,不爱笑,眉心有几道经常皱眉形成的纹路。
an没有做出格外照顾时芷的样子。
人家根本不问她开学是否顺利,刚到国外是否适应,反而安排了大量工作,令她日无睱晷。
时芷不是抱怨型人格,很快平衡好学习和工作的时间。
结果an在发现她还算游刃有余后,又安排了新的工作给她。
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月,时芷在课堂上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得到老师的夸奖和同学的掌声。
她突然反应过来,是在高强度工作的催化下,部分书本里的死知识才得以快速消化、掌握。
时芷买了咖啡,找到an“an,谢谢你的安排。”
an接过咖啡,点头。
她们站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边,阳光把时芷的满钻手镯装点得如同银河绕腕。
an仍然是不爱笑的,但破例和时芷闲聊了两句“芷,你的手镯很好看。”
“朋友送的。”
an语气颇有深意“那你的朋友一定对你不一般。”
时芷警觉地看一眼手镯,没说什么。
她对各大奢饰品品牌的了解很有限,之前住在傅西泠家里,她的注意力也不在他那些东西上,只觉得他的投影仪不错,浴缸也挺舒服。
时芷拍了照片,发给万冉。
当初酒吧里的二个员工,老钱和玲玲去了傅西泠家的酒店。
后来听说,老钱受不了严格管束的工作时间和规定,主动离职,去了另一家酒吧;
玲玲还在酒店当客服,偶尔笨手笨脚被领班训斥狠了,会嘤嘤嘤地给时芷或者万冉发语音。
只有万冉独自去了南方,在做收卖一手奢饰品的工作。
还开了店,据说生意不错。
这些东西,没人比万冉更了解了。
时芷在夜里加过班回到住处,才看见手机里万冉的回复。
万冉发了张品牌官网的截图过来,上面显示,她手上的手镯价值四十多万。
时芷没管时差,直接把电话打给傅西泠。
国内应该是清晨,忙音二、四声后,傅西泠才接起来。
他没睡醒,声音懒,带着笑意调侃她“还不睡呢,没有我在身边,就这么孤枕难眠么”
“你给我的手镯四十多万”
“差不多,具体的忘了,怎么了”
时芷深吸一口气“傅西泠,你有病吗”
被骂的人就在电话里笑,笑声坏坏的,直往她耳朵里钻。
她开了扬声器,把手机丢床上,开始脱衣服换睡裙“你下次来拿回去,太贵,我不要。”
“买都买了,戴着吧。”
傅西泠有他的理由,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给时芷听。
他说,留学生圈子里当然有很多像时芷这种刻苦努力类型的,但也难免遇见被家里送出去镀金的败家子。
有些人有点小钱小势在身上,本来上不得太大的台面,但仗着脑子不好,自我约束能力低,玩得挺花。
让她戴一两样贵的配饰在身上,他们瞎撩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你也知道自己漂亮惹眼,脾气又烂。万一真和谁动手了,手镯卖掉还能换医药费赔给人家。”
时芷特别会抓重点“你说谁脾气烂”
傅西泠顿几秒,说“当我没说。”
电话通了十几分钟,时芷看看手腕,仍然觉得不妥。
她到这边两个多月,傅西泠来过两次。
第一次傅西泠来时,时间很紧,只住了一天。
他们在酒店里折腾到凌晨,后来时芷太累,傅西泠还没洗完澡,她人就已经睡着了。
满身清爽沐浴露味道的人,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欠,明明都做完了,还要突然凑过来亲她。
毕竟是异国他乡,时芷这个人防备心本来就非常重,睡梦里察觉到有人靠近,条件反射就挥出去一巴掌。
傅西泠反应快,往后仰着躲开,也还是扇在他脖颈上。
力道挺大,啪一声。
时芷慢慢清醒过来时,傅西泠就站在床头灯不算明亮的光照下,歪头捂着脖子,静静看她。
但他的问题和挨打没关系,他说,“时老板,说实话,出国之后不能经常见面,你有没有点不习惯”
时芷无缘无故给人家一巴掌,有点心虚,撇开视线回答“多少有点吧。”
傅西泠没计较,说“行,下次多待两天。”
第一次傅西泠过来,果然有“多待”。
他在她公寓附近的酒店里,住了整整一星期,自作主张给她的公寓添了绿植、画框和一套电脑桌椅。
走前的上午,他还去过一趟时芷的公寓,在她冰箱里塞了些吃的,把没用完的两个套放在她床头的抽屉里。
时芷没空去送人。
她在午休时间和傅西泠通电话,对着被塞满的冰箱很无语,问他怎么买了那么多吃的。
傅西泠就说,昨晚他们在沙发上那次,他抱着她感觉好像轻了。
“多吃点。”
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时芷出国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但时芷仍然不能保证,时间长了傅西泠还会这样兴致盎然地来回折腾。
他们总会断的,早晚而已。
时芷不喜欢做事没计划,未雨绸缪,先
问过傅西泠“国际邮寄安全么哪天我们断了,还得特地给你送回国”
他说“断时候再说。到时候,你要真不想要了也别浪费,我过去找你拿,拿回来送下一个,勤俭持家。”
就傅西泠那花钱做风,他还能勤俭持家
一听就是很没正经的废话。
时芷瞪了眼空气,直接把电话挂了。
傅西泠的手镯确实帮她挡了些烂桃花,但也不是完全能挡住的。
秋冬交替时,时芷身边出现了一位锲而不舍的追求者。
是校友,外国人,叫dick。
dick是在时芷看书时,突然跑过来搭讪的。
她当时坐在操场阳光下做作业,一道黑影落在书上,挡了她的光线。
时芷半点耐心没有,直接皱着眉抬头,看见外国校友顶着一头金棕色卷发,咧着嘴冲她笑,问她能不能和她认识一下。
时芷说“no。”
但那位卷毛校友依然是笑着的,自顾自做完自我介绍就跑了。
在那之后,dick就经常突然出现在时芷周围。
很阳光,很活泼,怎么摆脸色拒绝都看不懂,每次都带着一堆夸奖人的话出现。
不是说她像天使,就是说她像仙女。
还用“cute”形容时芷。在她看来,已经热情活泼到有点烦人的地步了。
时芷是个习惯安静忙碌的人,非常不喜欢有人在她吃饭或者背书时,突然冒出来夸赞她,只能置之不理。
不知道是不是傅西泠没尝过异地关系,觉得新鲜,每月都要过来一、两次。
不来时,也偶尔会给时芷打个电话。
通话时恰巧撞见频繁出现在时芷身边的dick,正在她公寓楼下,弹着吉他,笑呵呵地唱情歌。
时芷对傅西泠说“你等一下。”
她推开窗,示意让这位“浪漫”的追求者离开,说他会吵到邻居休息。
dick笑容灿烂地收了吉他,和她挥挥手,临走还高高兴兴地喊着“odnightyan。”
他们在用扬声器通话。
手机放在窗台上,时芷听见了,傅西泠自然也听见了。
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还在跳,没挂断,但傅西泠也没及时说话。
时芷叫了他一声,他才说“很抢手啊。”
时芷评价了两个字“聒噪。”
dick的正式告白在十一月份,时芷当然是拒绝。
在那之后时芷终于得以清净。
刚好学校放圣诞假,她不用去学校,在an的安排下工作排满了每天时间。
城市连续两天阴雨,这天加班后,时芷看到傅西泠的微信。
已经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只有一张照片,拍的是机场的“ee”标语。
是jfk机场。
傅西泠来了。
下午时外面下了暴雨,现在雨几乎停了,城市的高楼顶端被雾气吞没,街灯朦胧。
潮湿,阴凉。
时芷把工牌摘掉,披上外套,踩着高跟鞋走出集团,拨电话给傅西泠。
“你在哪”
“刚在酒店开好房间。”
“在我公寓楼下见,我要回去拿笔记。”
傅西泠在电话里笑“晚上还打算学习呢”
“为什么不学万一你没有那么多精力呢”
“没有万一。”
夜幕阴沉沉的,到处都是潮气。
时芷租住的公寓离学校和上班地点都很近,戴着耳机,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傅西泠保持着通话,往公寓走。
她躲过积水,在公寓楼下最先看见的,不是傅西泠,而是dick。
dick看见她,急忙走过来,支支吾吾地开始询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被接受。
时芷不太理解这类男生的脑回路。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啊。
可这样说了也不行,dick还在继续发问,为什么她不能尝试一下。
最怕这样的。
她想起出国前在傅西泠家的深夜,和他对话就很轻松,甚至不用说太多,他都能听懂,也绝不会纠缠过多。
虽然,那只是傅西泠临时起意的一次不甘。
这么想着,时芷视线越过dick,看见了傅西泠的身影。
零星的小雨里,傅西泠穿了件黑色皮衣,戴鸭舌帽,闲庭信步地踱过来。
他手里还举着和她通话中的手机,贴在耳侧,和时芷对视两秒,然后瞥了眼站她对面的dick。
单手插在口袋里,停下,靠着不远处的电线杆看热闹。
估计是打火机被机场收了,傅西泠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叫你an那位”
他的问题,连同他咬碎棒棒糖的声音,一起从耳机里传来。
时芷平静地说“知道还不过来帮忙。”
傅西泠轻笑,挂断电话。
他走过来,摘了鸭舌帽扣在时芷头上,帮她掉零星细雨。
然后揽着她的肩把人带进怀里,很强势,垂着眸子,对dick说“she's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