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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大哥
    白玉石阶之上, 傅从楦恭恭敬敬地跪着。

    白玉石阶之下, 钟情略略侧身, 避开一半, 微微屈膝福身回礼, 柔声道“傅侯爷安好, 不必多礼, 快快请起。”

    傅从楦垂眸起身, 两个人,一个拾级而下, 一个提裙而上, 彼此擦肩而过,再无一言。

    走出谨身殿前的大片空地时,傅从楦顿了顿, 突兀地想起我方才, 好像是忘记了去谢过她先前好意帮秋儿说情的事了。

    罢了,傅从楦勾唇一笑,自嘲地想着, 就算说了,怕是人家也根本就从不会放在心上的傅从楦闭了闭眼, 几乎都能想象出自己向钟情道谢时, 彼此双方的反应。

    无非是

    自己微微拱手,恭敬道家妹顽劣, 多亏了钟妃娘娘好心出手相助, 才未酿成大祸。

    对方侧身避过, 和气回说傅侯爷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秋姑娘如今,可还安好

    然后彼此客客气气地点头作罢,就此别过。

    还真是不说也罢。

    钟情却是对傅从楦那回转百结的心思毫无所觉,她被关海引着,从一扇小门进入谨身殿旁的一个小暖阁,再走了两步,关海却是不敢再进了,只站在外间,垂手而立,恭谨地向钟情表示“陛下口谕,让钟妃娘娘您先一个人在这儿略坐坐,稍安勿躁,陛下他去去就来。”

    钟情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关海便躬身弯着腰倒着退了出去,走之前,还把小暖阁的门轻轻地阖上了。

    钟情心中的疑窦顿时更大了。

    所以陛下他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究竟是叫自己过来做什么的呀有什么事情还是不能单在永寿宫里说的么

    钟情略略垂眸,视线轻轻巧巧地扫过案上那显见是初初摆上去的瓜果茶点,顿了顿,也没有敢乱动,凝眉沉思之间,突然听到另一侧传来些微的响动,像是一个人从外面掀起帘子走进来了,单听脚步声,却不似是成帝的

    钟情大惊,赶忙站了起来,顺着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七拐八拐的,却是绕到了一扇屏风之前,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的,可以大略看到外面的场景而屏风之外,却正是成帝日常处理政事的谨身殿内间

    钟情面色微变,懵懵懂懂的,隐约猜到成帝今日叫自己在这里坐着的意思了。

    陛下这是想要我听什么呢

    钟情微微站定,仔细地打量起屏风外的人与事来了。

    只见那方才刚刚走进谨身殿内间的陌生男子一掀衣摆,对着御案之后正提笔批着折子的成帝,稳稳地跪了下去,沉声请安道“青州司马郇叔越,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春秋永盛。”

    “郇卿啊,”成帝放下笔,搁下手里的折子,抬起头来,笑着对郇叔越道,“请起,坐,青州这两年的军务处理的相当不错啊,郇卿辛苦了去,郇卿给奉茶。”

    最后那句,却是转过脸对着一旁的关红吩咐的。

    关红亲自出去,双手奉了茶上来,然后静悄悄地退到了内间之外。

    钟情不由仔细地打量起这位官职尚轻,却能得成帝面前的大红人、谨身殿的大太监关红亲手奉茶的青州司马来。

    郇叔越似乎也颇为惊诧于成帝的客气抬举,坐在凳子不安地扭了扭,汗颜道“陛下谬赞了,微臣惭愧,不过是分内之事,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郇卿啊,”成帝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郇叔越的客气,微微笑着,缓声道,“朕没记错的话,你是朕登基第十四年的新科探花吧这么些年,你辖下吏治清明,政绩出色,安居青州苦寒之地,兢兢业业七年有余,却也从无懈怠。”

    成帝短短几句,说的那郇叔越一个年过而立、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都不由低下了头,眼角微微发红,隐隐有了泪意。

    “你的辛劳,朕也一直都看在眼里,实在是很想给你挪个位子的,”成帝微微笑着,言及如此,却是话锋一转,陡然严肃了起来,温和的脸上隐隐带了些不怒自威之意,对着郇叔越,状若质问道,“不过呢,朕却也听闻,你公德虽好,私德却有亏,曾经当众忤逆长辈,当庭辱骂母亲,并当众发誓与自己父亲割发断义,从此踏出家门,之后二十余年,再无回去过一次”

    “陛下不必再说了”郇叔越猛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打断成帝的话,眉目冰寒,冷声道,“陛下若是想以这些旧事来斥责惩处微臣,但罚便是,微臣绝无二话”

    “陛下若是想问这些旧事的真与假,微臣也大可直接道明,全都确乃微臣所为,并无半句旁人添油加醋之言”

    “但陛下若是惋惜微臣之才,想劝微臣回去低头认错,那微臣这官,不做也罢”

    二十年了郇叔越原以为自己面对旧事,早已经心如止水,再与那些人无丝毫瓜葛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轻飘飘的一句“不孝”,还是要让他打回重头来过。

    我还在期待着什么呢郇叔越苦笑地想,在我高中探花却被发配青州那苦寒之地,七年间年年考评第一上头却再无半分抬举之意的时候,就该知道了,世间似我这般离经叛道之人,还能在朝为官,而不是直接被一棒子打死,剥除功名、打入大牢,就已经是幸甚至哉了。

    郇叔越想,只是苦了旃娘和孩子们,旃娘跟了我这么多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净是吃苦头了但即便如此,那些旧事,郇叔越却也从未有过半分的后悔

    为人子,若是连为自己的阿娘说句话都不能,那真是,妄称为人了

    “郇卿何必这般激动呢,”成帝轻轻地笑了笑,暗道幸好自己还不算看走眼,这人还是有几分气节的,也不枉自己这些日子来顺着那点滴的蛛丝马迹苦苦找寻,“朕今日既然单独召了郇卿过来,自然就是想与郇卿把那些旧事好好地掰扯掰扯,说清楚的”

    “以郇卿的为人,朕不信你是那等忤逆不孝之人,朕初初听闻,便觉得昔年之事,必然另有隐情,郇卿暂且先坐下,与朕缓缓说来朕既想用郇卿,若郇卿昔年当真有那般不得不为之的缘由所在,朕自然也是能够体谅的。”

    郇叔越站在那里与成帝僵持着了许久,最终,妻子旃娘冻得通红的手指,女儿如姐儿三年不换的新裙、儿子瑾哥儿久治不愈的风寒让郇叔越又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重新地坐了下来,缓缓地揭开了那桩他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对外人提起的旧伤。

    那件自二十年前他得知后,就日日夜夜,焚心焚身,午夜梦回之时,愤郁胶着,让他再无一日之安宁的旧事。

    “我的阿娘,”郇叔越哽咽着,缓缓道,“与我父亲,本是乡野之间一对两小无猜、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四十年前,我外祖高中,一步一步,青云直上,我阿娘的身份水涨船高,但她从无一日,嫌弃过我那没有心肝的父亲”

    “我外祖只有我阿娘一个女儿,他膝下无子,待我父亲视如己出可惜,就连他,也看错人了”

    “三十多年前,我外祖殁于政党倾轧之中,我阿娘作为犯官家眷,被没入贱籍,我外祖去世前,已经察觉不妙,放下老脸求他将我阿娘早日娶过门,他满口答应,却转脸不认人,因怕被连累,就眼睁睁地看着我阿娘被人,被人给”

    郇叔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险些说不下去了八尺来高的一个壮汉,眼圈通红,泫然欲泣之时,倒是都显得有些可怜了。

    钟情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惨白了。

    “这便罢了,”郇叔越仓促地擦了一把眼泪,恨声道,“世间贪生怕死之小人,从不缺他那一个可恨的是,他既然放手不管了,却偏偏还要贪恋我阿娘的美貌,仗着我阿娘对他的信任,花言巧语,骗的我阿娘好苦”

    “外祖之事被人摊开翻案后,不少门生故旧到处寻找起我阿娘的踪迹来,他却小心翼翼的,将我阿娘改头换面,以贱籍歌妓之名,蓄养在了家中最后更是,被我那狠心的嫡母,嫉妒之下,直接发卖给了人牙子”

    “他倒好,浑当没有这回事,还把我记在那不能生养的嫡母之下可怜我认贼做母,恭顺孝敬,长到十五岁,才在我外祖旧日门生的帮助下,得知了我阿娘昔日之惨事”

    “啪嗒”一声,是钟情心神激荡之下,直接错手拂开了手边小几上的茶盏。

    “谁在那里”郇叔越机警地转过头探望来。

    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着手边的屏风,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郇叔越茫然地望过来,一扭头,却发现那御案后的皇帝陛知何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扶住面前这个突然出面的貌美女子,轻轻地安抚着对方“可怜袁老先生昔年满腹才华,却是白疼了一个白眼狼一场”

    钟情趴在成帝怀里,哭得险些要喘不过气来,边哭边哽咽着道“我阿娘,我阿娘她,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她这一辈子,从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纯良温善,恭谦不争她是这世间,世间难得的大好人”

    “她就是,她就是,命不好她就是命不好啊”

    郇叔越越过成帝的肩膀,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中却又透着丝丝熟悉的女子,血缘是那般的奇妙,让两个平生从未见过对方的人,却在瞬息之间,就感觉到了亲近之意。

    “妹”郇叔越颤抖着,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妹妹”

    “大哥”钟情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一边哭,一边颤抖着告诉郇叔越,“阿娘她,阿娘她七年前就去了你来迟了,你来迟了七年了”

    郇叔越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双拳紧握,颤抖着嘴唇,却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