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厢内大人小孩们都在吵, 除了他们几个谁也没听到这些。
十二点正午开席,雪竹被叫回到父母身边坐下。
老孟为了省事将谢师宴并作一起请客,班主任林老师举着酒杯发言, 临近退休的老教师满脸都挂着骄傲,向到场的嘉宾夸奖自己的这位门生是如何优秀。
“我敢说,在学习自律这方面, 屿宁绝对是我从业近四十年来遇到过的对自己要求最严格的学生, 无论是哪一门科目都是做到最好,从来没让任何一科的老师担心过,聪明、谦虚, 又能干, 再加上――”林老师看向孟屿宁,浑厚有力的嗓音蓦地轻扬, “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我知道有不少女同学下课的时候会偷偷到我班上来看他。”
少男少女之间这些羞涩的心事, 其实做老师的又怎么会看不出苗头。
美好、青涩、却令旁观者也恍若年少时。
现在已经毕业, 老师们对这种事的态度早已转变, 无论结果遗憾与否,提起来都是桩美好回忆。
果然,宾客们齐齐大笑。
被老师揭了短, 孟屿宁也无可奈何,只能垂下眼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气氛轻松,老孟也听得眉开眼笑,身边的许琴撇嘴掐了掐他的胳膊, 小声道“自己没读过几年书, 倒是生了个考北大的儿子出来,你确定是亲生的吗”
“不是我生的还是你生的”老孟白了许琴一眼, “早跟你说了,他像他爷爷,他爷爷没退休前就是当老师的,脑子聪明。”
“那这么说都是你爸的功劳咯”许琴勾唇,娇声问,“孟云渐,你看咱们要是生一个,会不会以后能考上清华啊”
老孟扯唇笑“拉倒吧,就你这种天天只知道去迪厅跳舞的妈,能教出上清华的儿子”
许琴嘴边的笑容瞬间消失,狠狠推了把男人“我教不出来你以前那个老婆是什么知识分子吗不还是跟你一样给老板打工的货色孟屿宁难道不是你俩生出来的今天连儿子的状元酒都不来吃,我看早就找了新男人,把你跟你儿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有完没完”老孟拧眉,失了耐心沉声咬牙道,“她今天要真来了你还不得闹翻天你想孟屿宁叫你妈还是叫她妈”
“你”许琴说不过,藏在桌下的脚狠狠跺了跺,跺得她脚心发麻心里也恨,“我可没指望过你儿子叫我妈,到底是别的女人肚子钻出来的,我这个后妈他当然看不上,要是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还愁没人叫我妈”
说完又很是不满地瞪向老孟。
“领证那天我就跟你说清楚了,你要觉得跟我委屈就散伙。”
老孟抿了口酒,懒得再同许琴浪费口舌。
许琴顿时哑口,低头不清不楚地不知在骂什么。
此时班主任说完了华,将话头交给了老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两句。
老孟突然被点名,手里还拿着酒杯就这么茫然地站起来。
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文化的发言来,只能感谢亲朋好友们今天过来,祝大家吃好喝好。
也不知道是谁喊“老孟给我们分享下你教育孩子的心得啊,让我们这些当爸妈的也跟着学习学习,争取把自己的小孩也送进北大”
“对分享下”
“别小气”
老孟只好说“其实真没心得,我这个做爸爸的都没怎么管过他,就是他自己争气。”
宾客们都嚷嚷着不相信。和老孟一家熟悉的几个邻里没跟着起哄,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这笑里有深意也有无奈,只是谁都不好明说。
不深究这些,这顿状元酒办得还是相当热闹。
到一点半,宾客陆陆续续离开,一栋楼的老裴老钟几口子留下帮忙跟酒店清账,保洁员拿着大塑料一桌桌收拾剩饭剩菜。
雪竹和哥哥姐姐们在收拾干净的桌子上玩二十一点,等大人们忙完。
宋燕萍将手里的递给老孟“点一下看有没有出错。”
老孟刚喝了不少酒还晕着,甩甩手说“让许琴点吧。”
“计算器有没有”许琴接过。
“前台有,”宋燕萍说,“那你们点,我们几个就先带孩子回家了。”
“嗯,慢走啊。”老孟按着太阳穴说。
宋燕萍转身对正在玩扑克的女儿喊“小竹,回家了。”
“子涵回家了。”
“月月,走了。”
几家人正要一块儿离开。
“每桌加零食饮料350一桌,今天来这么多人后面又加了两桌,”许琴点着手里的计算器,不断归零归零归零,越算眉头越紧,“孟云渐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给的”
老孟叼着烟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一年才请几回啊。”
“我看有的人来一分钱红包都没打,白吃白喝呢,”许琴摊开手,“看看收了多少红包,能补多少补多少。”
老孟皱眉“那红包是给屿宁交大学学费的。”
“哦,红包是给你儿子交学费的,那摆酒的钱就打水漂了呗,”许琴冷笑,“我早跟你说没钱就别搞这么大,什么都没捞到,还不如拿这些钱给你们主任买点烟酒送过去”
“说什么呢,孩子考上大学请客这叫打水漂”老孟语气渐高。
“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忙前忙后的准备这么多我有什么好处吗”许琴伸手便往老孟衣兜里掏,“红包拿出来我点点。”
老孟一把揪开许琴的手“说了是交大学学费的你动什么动”
许琴被推得后退几步,侧头又看住同一单元的几家人还没走,面子上一时过不去,气得手脚直抖,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尖声回驳“你儿子都快十八了有手有脚大学学费不能自己挣非要从你这里拿前不久我还在他房间里找到买数码城的,四百块的4,比今天一桌酒还贵谁知道你儿子自己偷偷攒了多少钱,钱又是从哪儿弄来的,说不定现在兜里比你这个当老子还富呢。”
这话说得极其不好听,宋燕萍忍不住出声说话“你们俩口子有什么矛盾回家好好说,在外面吵也丢面子。”
“今天宁宁办酒都少说两句,别让孩子不高兴。”老贺也出面当和事佬劝和。
“是他孟云渐先不要面子的,”许琴什么话也听不进,指着一旁安静的孟屿宁对老孟说,“孟云渐你先问问你儿子那么多钱哪来的吧,有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拿出来补,光指着你这个当老子的出钱算怎么回事只送你儿子去上大学就要花这么多钱,我要是再生一个你孟云渐还不得给我孩子喂米糠”
“阿姨。”
孟屿宁突然开口。
干净的声音在这情境下听上去有些违和。
“那些钱是我每年的压岁钱,我给自己用作了生活费,高三这一年我买了很多补习书,所以到毕业后还剩下那四百多块,红包你拿去补酒席的钱吧。”
他安静地陈述自己的钱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花的,也给出了补偿的说法。
没有和后母争吵,也并没有计较红包究竟该用作何处。
许琴愣住。
“读大学可以兼职,学费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孟屿宁讥讽般勾起唇,眼里淡淡地没有情绪,“你想生孩子就生吧,我爸养得起。”
他的退让让刚刚胡搅蛮缠的许琴瞬间变成了哑巴,从脚底升上一股难堪的情绪,又听见邻居们略带责备的叹息声,脸上温度滚烫,尴尬又窘迫,恨不得当场从这里消失。
都是楼上楼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时候谁也不好开口责备。
在场唯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这时候比在场所有的大人都有勇气,什么邻里和气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在雪竹眼里,都比不过她这时候想要为哥哥出气的念头。
雪竹松开妈妈牵着她的手。
“小竹你去哪儿”
下一秒,她跑到孟屿宁面前,他还坐在椅子上,雪竹不用踮脚也能轻松捂住他的双耳。
她现在要跟哥哥的后妈吵架,所以哥哥不能听。
“阿姨,”雪竹深吸口气,从来没在大人面前这么不知上下,口齿伶俐地大声说,“那个4是哥哥买来送给我当生日礼物的,如果你想要那我就送给你。还有那些红包,是其他人送给哥哥恭喜他考上大学的红包,就算不用来当学费,那也是他的钱,你没有资格拿,哥哥他是孟叔叔的儿子,我们老师上课说过,做父母的对孩子有赡养义务,如果不养孩子那是犯法的,所以孟叔叔给哥哥花钱是应该的,你也没资格抱怨,就算你现在生了孩子,你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一定会有哥哥这么优秀,还能考上北京大学”
小孩说的话没有太复杂的用词,语句简单非常容易理解,许琴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不知是不是碍于雪竹的父母在场,只能站在原地接受雪竹的“教育”,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段话说完足足二十秒后,宋燕萍才不轻不重地开口教训女儿“小竹,怎么跟阿姨说话的还不快跟阿姨道歉。”
雪竹撇嘴,吐了吐舌头,小声说了句“阿姨对不起。”
敷衍至极的道歉还不如不道歉,许琴的脸色更差了。
道完歉,雪竹放开孟屿宁的耳朵,又转而牵起孟屿宁的手“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先回家。”
孟屿宁从她刚刚的话中恍过神来,被捂住的耳朵虽然并没有隔绝外界的声音,但刚刚许琴的话仿佛已被她小小的身躯通通挡住,手心中柔软的温度让他下意识地回握住妹妹的手,此刻与她角色对换,低声温顺地点了点头。
几家人这下是真打算离开了。
老孟用不冷不热的声音说“许琴你自己想想丢不丢人吧。”
许琴并不甘心,嘟囔道“大学学费贵着呢,他兼职能赚多少,还不是要我们交。”
“啧。”
这声音是钟子涵发出来的。
反正这里倒数年纪倒数第二小的是他。
于是他回过头。
“阿姨你放心,我可以跟屿宁一起兼职赚钱挣学费,绝对不会花你一分钱。”
年纪倒数第三小的贺筝月也说“明年我就毕业找工作了,宁宁是我弟弟,我乐意帮他交学费,阿姨你就别操心了哈。”
老贺和老钟敷衍“教育”了几句,让许琴别把孩子们的话放在心上。
留下许琴面色发白,一肚子哑火没地方发泄。
走出酒店,雪竹才发现今天下午的阳光当空,天气这么好。
这么好的天气,回家真是太没意思了。
她拽了拽妈妈的手。
宋燕萍低头“怎么了”
“就回家了吗”她问,“下午没有活动了”
并排走的贺叔叔听到她问,插了一嘴说“你孟叔叔没安排啊,要不这样,月月,”他将走在前面的女儿喊住,“你们小孩子好久没聚在一块儿玩,你是姐姐,下午要不你请弟弟妹妹们去玩把小易也叫上,正好让他跟弟弟妹妹熟悉熟悉。”
这主意好,贺筝月立刻点头“行啊,我请客。”
“行,那你就负责弟弟妹妹的安全了,我们几个大人先回家,别玩太晚,早点回家吃饭,”老贺又招呼家长们,“下午都没事吧去我家打麻将不”
于是各自的行程很快定下来,大人们先回家,孩子们结伴去玩。
钟子涵问“去哪儿玩啊别又去卡拉ok吧我都去腻了。”
市区里其实没什么地方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相差这么大的“孩子帮”结伴去玩。
“那要不去溜冰场”贺筝月提议。
雪竹最先摇头“我不去,我不会。”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贺筝月看只有雪竹一个人反对,于是拍板,“四比一,去溜冰。”
雪竹“”
他们去的是一家室内溜冰场,大白天里面不透光,硕大的天花棚上一颗旋转球灯就算是主要光源,各种乱七八糟的灯光轮流明暗,妈妈平时是不准雪竹来这种地方的,但她心里其实对这种小孩不许来的地方非常好奇。
贺筝月替雪竹穿好适合她码数的溜冰鞋,雪竹刚站起就不会走路了。
“别怕,摔不死的,”贺筝月看她的鸭子站姿顿觉好笑,“我拉着你走,大胆点迈开腿。”
雪竹勉强迈开腿,前脚的轮子打滑,她惊慌喊出声,差点当场来了个一字马。
还好学过跳舞,平衡感不错,所以没拉到筋。
几个人走进溜冰池时,前一首抒情歌刚刚放完,接着很快地场内的气氛灯跟发疯一样满天乱飞,溜冰池里的人如人猿泰山般哦吼哦吼起来,又吵又晃眼。
闪得人差点瞎眼,雪竹很快和哥哥姐姐们走散,一时间谁也看不见,惊慌失措地喊“姐姐你在哪儿啊”
回答她的是震耳欲聋的歌。
“不如跳舞”
“谈恋爱不如跳舞”
雪竹快哭了,她不想谈恋爱,也不想跳舞,她就想赶紧找到哥哥姐姐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