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淼今天有两场戏要拍,一场是女皇登基,一场是迟暮之年的她在追忆中死去,两场均是重头戏,而且感情基调完全不同,一个是野心勃勃、豪情万丈;一个是洗尽铅华、看透世事。要在同一天之内把这两场戏演好,需要十分精湛的演技和对人物臻致毫厘的掌控力。
如果换别的女艺人来演女皇,导演绝对不敢这么干,至少也要给对方天的时间准备,但如今女一号是薛淼,他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拍摄流程,因为他知道,凭薛淼的演技,她完全可以达成任何他想要的效果。
但眼下,他又不敢确定了,因为他担心薛淼的心理状态不够稳定,于是把几位副导演叫过来,商量着是不是要改一改戏份。
网上的舆论还在发酵,好在风向已经完全变了,原本负面新闻缠身的薛淼,到头来才是受害最深的那一个。现实生活果然比拍戏还精彩,谁能想到毁了她婚姻的人竟然是陈曼妮对方可是被网友高票选举出来的、华国最优雅的五十位女性之一,在国际上也声名赫赫,真要论起社会地位,比薛淼高出不止一个头。
这肖启杰也是有意思,你都能为了陈曼妮放任原配郁郁而终,干嘛不直接娶了她又来祸害薛淼做什么,是不是有病
导演对薛淼的印象非常好,自然是向着她的,暗地里骂了肖启杰几声,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即刻站出来承担责任的做法。他是肖家现任家主,也是长子,所获得的股份自然是最多的,兑换成现金少说也有几十个亿,如今均分成三份,也就是说薛淼和肖嘉树一夜之间就变成亿万富翁了。
啧啧啧,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导演看看坐在一旁背台词的刘奕耒,不禁发出一声感慨。这人要真是肖启杰的私生子还好,至少有争夺财产的权利,但他不是,以后的日子恐怕非常难过听说他能出道靠得全是洪家的人脉,现在洪家恨陈曼妮入骨,还能再捧着他
导演摇摇头,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一个男配,就见薛淼穿着华丽的龙凤袍服走过来,表情非常平静,“导演,什么时候开拍”
“你准备好了吗”导演很惊讶,他还以为薛淼今天铁定要请假呢。
“这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不就是登基吗。”薛淼轻笑一声,还未开始表演就已气场大开。
导演眼睛亮了亮,立刻拍掌道,“各单位注意,我们准备开拍女皇登基这场戏,请你们检查好设备,各就各位”
“好嘞导演”工作人员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片场顿时一片忙碌。
肖嘉树和季冕站在导演身后,准备观摩薛淼的表演。这场戏和李宪之受封太子那场戏很像,都要从长长的台阶下方慢慢往上爬,不同的是,李宪之只需爬到一半,全程无台词,而薛淼则要登上巍峨的太和殿,并站在殿前发表一通有关于阴阳逆转、乾坤颠倒的演说,为自己正名。
这段台词至少有上千个字,唱念之时更需抑扬顿挫、气势万钧,仿佛女皇正以一人之力对抗满朝文武,甚至是天命。她是神州大陆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凌驾于这个男权社会,也凌驾于整个李唐皇族。若是没有绝对的气魄和手段,她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这场戏最需要的是气势,气势垮了,整段戏也就垮了。毫无疑问,今天是薛淼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她的婚姻和最美好的二十年光阴,都赔给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所以导演很怀疑她能否把这场戏拍好。
“薛淼,你真的能行吗要不这场戏我们明天再拍”开拍之前,导演再次确认。
“我可以。”薛淼却只是抚了抚衣摆,语气平淡。
“那就先试试。”导演对她的倔强感到很无奈。也只有像薛淼这种要强的女人才会同意签那种婚前财产协议因为她追求的是爱情,所以一切都可以不在乎。
“妈妈加油ioveyou”站在监控器后的肖嘉树忽然大喊一声,吓得导演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来。
薛淼回头看他,始终没有表情的脸忽然绽开一抹笑容。她今天化了一种非常凌厉的妆容,本就浓密的眉毛拉得长长的,直入鬓角,漆黑而又深邃的双眸像寒星一般闪耀。但眼下,当她看着儿子微笑起来的时候,却像寒冬中破云而出的一道暖阳,令人瞬间融化。
肖嘉树举起双手跳了跳,笑容十分灿烂。
修长郁看痴了,拿在手里的酒瓶打开好半晌却忘了往嘴里送,当薛淼终于回过头去看巍峨的太和殿时才尴尬地咳嗽起来。
“修叔,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季冕低声问道。
“色不迷人人自迷。”修长郁下意识地接口,然后狠狠瞪了季冕一眼。妈的,这小子最近有点得意忘形啊,竟敢调侃起他来了
季冕语重心长地道,“修叔,以后少喝点酒,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酒鬼过一辈子。再婚本来就该慎重,看走眼一次可不能看走眼二次,没有绝对的好条件和信得过的人品,谁愿意再冒一次险,你说是不是”
修长郁愣住了,只考虑了几秒钟便把口袋里的便携式酒瓶掏出来,扔进垃圾桶,“你说得对,这酒该戒了。不过你也该戒烟了,免得熏着小树。”
“我早就戒掉了,”季冕低笑道,“若是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会不自觉地为他改变,变成一个更好、更值得他爱的人。”
修长郁点点头,表情十分复杂。
说话间,薛淼已经开始表演。她跨上台阶,一步一步朝上攀登。与李宪之的怯弱惶恐、左右四顾完全不同,她始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最上方的那个位置,目光灼灼,野心勃勃。跪伏在两旁的朝臣对她来说只是摆设,她越过他们,大步前行,交织着金红两色的华丽袍服像流水一般洒落在地上,龙凤祥纹在阳光地照射下熠熠生辉。
而薛淼就踩着这些光辉攀登到顶峰。她在太和殿前停步,广袖一甩便转过身来,用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语调发表了一篇演讲。她宣称自己登基为皇乃天命之选,不可违抗,她诉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与宏图大略,原本还有朝臣面露不满,却最终被她的气势所摄,既无奈又惶恐地低下头去。
十几台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拍摄薛淼的一举一动,从监控器里看,她已然是那个生于盛唐死于盛唐的女皇,是那个开创了崭新历史的伟大帝王。
莫说围观的演员看呆了,就连导演都不断摇头吸气。这演技,这台词功底,简直绝了如果当年薛淼没隐退结婚,今天会取得多大的成就肖启杰这混蛋真会祸害人啊
“卡”当薛淼发表完演说,施施然在龙椅上坐定,导演激动地喊道,“卡卡卡,这条先拍到这儿,我来看看回放再说”
薛淼立刻站起来去看回放。她入戏快,出戏也快,跟多愁善感的儿子完全不一样。
“妈你太厉害了你的演技超级棒”肖嘉树兴奋不已地朝母亲跑去,在她身边左绕绕右绕绕,像一只疯狂摇尾巴的小狗。他对演技好的演员总会特别崇拜,更何况这位演员还是他的母亲,心里的骄傲就更别提了。
薛淼揉揉儿子脑袋,眉眼间已是一片阔朗。女皇一次次地被打压,又一次次地凤凰涅槃最终登顶,她为什么不可以
季冕推了修长郁一把,“修叔,回魂了。”
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修长郁立刻拿着一瓶矿泉水走过去,讨好道,“淼淼,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段台词,口肯定干了,来,喝水。”
“还真有点渴。”薛淼接过矿泉水隔空往嘴里倒。她不想弄花唇妆,因为待会儿很有可能要补拍。
果然,看过她精彩万分的表演后,导演竟也吹毛求疵起来,很多原本可以过的镜头都被他否掉了,要求重拍一次。薛淼立刻走向拍摄区域,这回修长郁学精了,把她长长的裙摆捡起来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肖嘉树凑到季冕耳边低语,“季哥,你看修叔像不像我妈的贴身太监”
季冕弹了弹他额头,又看了看“修公公”,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刘奕耒不敢往人堆里凑,只能站在不远处的休息棚里,遥遥看着薛淼的表演。从周围人的赞叹和抽气声中他知道,薛淼一定演得非常好,她一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如果当年她没在最红的时候退出娱乐圈,论起声望和地位,定然不会比母亲差。
想起母亲,刘奕耒就一阵心烦,打开手机翻了翻微博,又脸色苍白地关上。他的助理飞快跑过来,凑在他耳边说道“公司那边不肯帮你公关,说是上头有人发话了,要封杀你。”
“上头,哪个上头”刘奕耒呼吸微窒。
“洪家和肖家。还有一件事”助理停顿片刻,表情为难。
“什么事,说。”刘奕耒不自觉地握拳。
“你妈妈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说是要她协助调查当年肖嘉树被绑架那起案件,她的助理刚刚打电话过来,让你想办法去保释她,她还有十五场演奏会要开,如果这个时候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毁约金他们赔不起,也得你来赔。”
“我有什么办法凭什么他们毁约却要我来赔钱”刘奕耒胸膛不断起伏,像是快炸了。
“当年那起案子到底与你母亲有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有关系,对你的影响也是很大的,罪犯的儿子可不好听啊。”助理愁得头发都白了。
“我怎么知道我当年也才十四岁”如果陈曼妮就在眼前,刘奕耒恨不得扑上去掐死她。
“警察可能会来找你协助调查,毕竟十四岁也不小了,应该懂很多事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当初怎么说的来着,让你别去招惹肖嘉树和季冕,他们都是硬点子,咱们惹不起,你偏不听,现在闹成这样谁来帮咱们收场”
刘奕耒脸色铁青地道,“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当初只是想把肖嘉树赶出剧组而已。”看见肖嘉树他就浑身难受,嫉妒像毒虫一般啃噬着他的心。他常常会想,如果当年肖启杰和他母亲结婚了,他会不会也像肖嘉树这样,随手就能拿到最顶级的资源,随口就能要来大笔的投资,无论做什么总有一堆人在后面帮衬,一出道就大红大紫,比别人少奋斗三十年。
幼时他曾满怀希冀地问母亲我是不是肖叔叔的儿子,母亲说不是,他便会很难过,还曾央求母亲验一验dna,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那个命怎么强求也求不来。后来肖叔叔把肖嘉树送走了,却常常被母亲叫到家里来陪他,他又想,做不成亲儿子做继子也行啊,那样他就可以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
凭借肖叔叔和肖定邦的人脉,他一度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曾经那么迫切想要的身份、地位和财富,如今都有了。可肖嘉树忽然回国了,出道了,并且一举成名、大红大紫。他辛苦打拼五六年才取得的成就,肖嘉树却只花了几个月就已将他超越,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但事实证明,人跟人生来便是不同的,这口气你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没什么道理可讲。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不应该让我妈去办这件事。”刘奕耒懊悔不已。如果陈曼妮只是跟肖启杰和肖定邦通个气,不做多余的事,肖嘉树这会儿早就被他们带回肖家关起来,日后肯定没法再入娱乐圈,刘奕耒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拍戏,哪里会身败名裂
但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他这会儿哪里还有办法力挽狂澜他倒是想把肖嘉树和季冕的丑闻说出来转移大众的视线,可他不敢啊季冕手里那些黑料足够置他于死地。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制片人走过来了,笑眯眯地说道,“小耒,李宪辰这个角色不太适合你,你别演了,我另外给你找机会。这是违约金,你拿着。”
刘奕耒呆了呆,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制片人凑近他低语“你现在肯定很缺钱如果你乖乖离开,违约金我们照付,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只好带剧组去医院体个检,验个尿什么的。你也知道现在上头查得严,劣迹艺人一律不准录用,闹出丑闻还会封杀作品,为了防止亏损,我们也是没办法。”
进组先体检验尿的事情在圈内已经开始出现,这也是片方无奈之下的举动。
刘奕耒自然是不敢验尿的,斟酌半晌终是拿走支票,悄悄离开了剧组。所谓的另外找机会,不过是制片人的敷衍之辞,他哪里敢信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闹成现在这样,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薛淼的表演还在继续,拍完女皇登基,她换了老年妆,又来拍女皇宾天。
肖嘉树摇头道,“一会儿登基,一会儿宾天,导演可真会折腾人啊一天之内既让我妈表现女皇最为风光的一刻,又来演绎她最为落寞的一刻,他就不担心我妈情绪不到位,拍不好吗”
季冕耐心解释“导演这样安排当然是有理由的。未曾体会过极致的成功,又怎么能理解濒死的寂寥所谓高处不胜寒,要先让她站在高处,才能体会到即将陨落的凄寒,两者之间的感情基调是延续的,拍好了第一幕,第二幕的感悟只会更深刻。”
“我明白了,导演在利用两幕戏之间的巨大反差激发演员的情绪。”肖嘉树恍然大悟。
“没错,所以好的导演都要懂一定的心理学。有一门学科叫戏剧心理学,有空你可以看看这方面的书,对你的表演很有帮助。”
肖嘉树频频点头,看向季冕的目光充满热切,“季哥,你真的好厉害啊你既懂演戏,又懂导戏,还懂编剧,你简直是十项全能”他太崇拜季哥了,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个么么哒
想象小树跳起来给自己一个小鸡啄米的吻的场景,季冕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俩安静点,要开拍了”导演忽然回过头怒瞪两人。
两人齐齐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默契得简直像一个人。导演顿时笑开了,冲他们无奈地摆摆手。
场上,薛淼已脱掉华丽的袍服,只穿着一件雪白单衣,倚窗而坐,脸上刻满风霜的痕迹,曾经灼灼闪耀的双眼如今已浑浊不堪,任谁见了也不会怀疑她的年龄。
好的演员能把演技运用到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这话正是薛淼的写照。
一名女官散开她雪白的长发,轻轻梳理。
这又是一段独白戏,女皇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忽有一日阳光正好,便开始追忆往事。她从自己出生讲到入宫,又从入宫讲到为皇,用漫不经心地语调谈论着生命中的过客。对她来说,所有人都是可以舍弃的,譬如她的母亲、兄弟、姊妹、丈夫等等。
谈到丈夫与妹妹在宫中私会被她拿住时,她甚至轻笑了两声,显得那般不以为然。她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更别提心上,从那时候起,她所思所想就只有权势。
女官踌躇半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还记得殿下吗”
能在女皇面前被称为殿下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薛淼漫不经心的笑容缓缓消失,双眼定定看着窗外的某处,似乎神魂被牵住了,星星点点的泪光在她眼眶里流转,打湿了她浑浊的瞳孔,也冲淡了瞳孔中的冷酷。她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她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对她而言,唯有李宪之是不同的,是她仅存的温情与柔软。
女官趴伏在地,哽咽道,“您后悔吗”
薛淼过了好半晌才转过头,嗓音沙哑,“悔亦或不悔”这是一个问句,因为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悔还是不悔。
“且留给后人评说”她再次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窗外暖阳,浑浊眼里的泪光干涸了,视线久久凝聚在遥远的某一处。
女官跪在地上等了许久,见女皇总是不动,这才猛然站起来去试探她的鼻息,这才发现她竟然已经去了。
桌上的妆盒被她打翻在地,她拎起裙摆急急忙忙跑出去,大声喊道,“不好了,陛下宾天了,陛下宾天了”主摄像机对准薛淼一动不动的眼珠拍了一个特写,她干涸发黄的眼球和神光溃散的瞳孔分明属于一个死人。
导演深吸一口气,拊掌道,“卡”
薛淼眼睛一眨,又活了过来。
肖嘉树被母亲出神入化的演技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连忙跑上去扶她,连连追问她好不好。
“傻孩子,这是拍戏呢”薛淼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然后专心致志地查看回放。
肖嘉树扒拉着季冕的手臂,小声感叹道“季哥,好演员入戏的时候真的有点吓人。以前我跟你合作拍使徒的时候就差点被你吓死。你还记得弑亲那场戏吗血溅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在杀人我妈刚才那场戏,我也差点以为她死掉了你们都太厉害了”
季冕捏捏他胳膊上的软肉,轻笑道,“其实你也很厉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敢笃定拍完这部电影,薛姨一定会理解我们吗因为我相信你的演技可以说服她。只有你把她带入戏,她才会明白自己在干些什么。女皇明知不该也要去做的事,她做不到,她舍不得你难过,她是个好母亲。”
肖嘉树脸红了,挠了挠鼻尖,小声说道“季哥,我想起一句话可以用来形容我们三个。”
“什么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三个演技都超级厉害”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特别不要脸地笑了。
季冕也跟着笑起来,顾不上旁人的侧目,轻轻把他拥进怀里。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