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凝和秦阿南笑一笑,跨上自行车走了,她虽然和秦阿南说,邮局装走信件都是固定时间的,但是一到了清溪公社,她还是先去了邮局,邮局一开门,就把东西和信先寄了。
信,是以秦阿南的口吻写的,不过是把任贵均的近况说了一下,让任阿山只管放心,另外寄上东西,让任阿山抽空怎么也回个信,家里惦记着。
秦凝看着邮局的工作人员把邮件和信收妥了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这才去上班。
最近没有什么重大节日和重大指示,秦凝的工作,悠闲的要抠脚了,迟去早去根本无所谓,到了办公室也是和陶丽芬聊聊天,说说昨天带王妙等人去参加活动的情况,再悠悠闲闲的吃了饭,再在办公室里画了一会儿连环画,就是下午三点钟了。
陶丽芬站起来说“哎,秦凝,今天我早点回去,我婆婆病了,我去给她买点药。”
“嗯嗯,明天见啊。”
陶丽芬一走,秦凝倒是集中精神又画了两幅画,等拿出怀表来看了看,瞧着还有四五分钟就四点了,她就把东西收了收。
收到一半,周健就在她办公室门口一探头“秦凝,能下班了吗”
秦凝瞥他一眼,说“哦,你来了,马上好了,你先进来坐吧。”
周健便脸上带着将要见到心上人的那种幸福笑意,慢慢的进来了。
秦凝手里还拿着两只给画稿打底的铅笔呢,忽然感觉意识里头一阵警铃。
秦凝疑惑的抬头看看,似乎看见周健在晃进来的时候,他身后还有一个身影,微微一露头,但,很快缩了回去。
秦凝身子往后仰了仰,问周健“哎,谁跟你一起来啊”
周健一头雾水“啊没有啊,就我一个啊。”
“是吗我怎么好像看见,你身后有个人。”
秦凝说着,就疑惑的走去门边看。
门外有条走廊,走廊约有十米,尽头是个月亮门。
走廊至月亮门,并没有人。
周健也疑惑起来,跟着秦凝身后,也出来往外看看,说“不会啊,我真的一个人啊,我这下了班就赶过来了,我能带谁啊”
秦凝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便也没当一回事,继续回来收东西,和周健随意的说话
“你现在从城里回来,怎么回啊”
周健倒是继续在门口望着,等他的心上人,头也没回的说
“我姨父不是被单厂的副厂长嘛,他能用小汽车。他过半个月就回来乡下看看他娘,我们就一起坐小汽车回来的。”
“挺好。”
“也不好,挤着呢”
“小汽车还挤啊很多人吗”
“嗐当然啊,跟我姨父家沾得上边的都想搭便车呢秦梅芳都会死皮赖脸的坐。”
秦凝收拾东西的手停了“谁秦梅芳秦梅芳跟你一块儿回来的”
周健一脸嫌弃,手都大力的摆了摆“啊可死皮赖脸了我真是讨厌她”
秦凝皱了皱眉,没再出声。
周健在门口看了约摸三分钟,回头说“哎,秦凝,蒋丹没说几时来”
秦凝已经背上了自己的包包,说“走吧,一起出去等,我看差不多也该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便出了门,顺着走廊走到月亮门口,左拐是文化站正门,右拐稍远几步,是文化站的宣传栏兼车棚。
秦凝和周健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车棚拿自行车。”
“好。”
可秦凝一走到宣传栏那儿,便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站在宣传栏那儿,仰头看宣传画。
她穿了件半新的粉红色长袖的确良衬衫,藏青色的裤子。
衣服裤子并不合身。
衣服做得稍短,裤子臀围那儿却做得特别宽大,这是乡下裁缝普遍的做法,为的是方便农田里干活的人劳作起来舒适,动作幅度可以大些。
但这样做的后果是,穿着的人,不管是小姑娘还是老妇人,都一个模子的衣服吊在上身、而屁股特别大。
这背影,也不例外。
背影还扎了两条辫子,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式的辫子。
秦凝看着这背影,一边嘴角轻轻扯了扯,大步走过去拿了自己的自行车,就走了,只当没看见过那个人。
而背影,等秦凝一走离了她眼角视线,才转身,眼睛死盯住秦凝远去的背影,嘴巴动了动,用最恶毒的口吻,用只有她自己听见的声音低骂“秦月珍你个骚货去死”
秦凝已远在十米以为,自然听不见她的说话,但之前秦凝一看见那背影,就知道了,刚才,一定是秦梅芳跟在周健身后,在办公室外头一探头。
除了秦梅芳这种天生心理阴暗的,估计没别人会这么鬼鬼祟祟的了。
不过倒是奇怪,她跟着周健做什么呢
原本她还戒备着,秦梅芳要是敢跟她说什么恶毒辱骂的话,她就直接给她撂翻在地,踩她几脚,就像上回在河坝上一样。
可大概是秦梅芳吃了几次亏,现在学乖了吧,竟然看见她来,还假装看宣传栏,没出声。
那秦凝,便也不见得特特的去打她一顿。
秦凝只管走了,出来和周健汇合了,便问他“周健,秦梅芳跟着你呢,你不知道”
“秦梅芳跟着我”
周健拿手指指指自己鼻子,惊讶的说了一句,旋即就是满面怒火“她在哪儿”
秦凝往里边指指“里头宣传栏那儿。”
周健错了错牙,说“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生”
“她怎么了”
“她,”周健转了转头,刚想说什么,却看见蒋丹已经笑吟吟的在往他们这边过来了,便说“没什么。秦凝,你先别告诉蒋丹,我下回跟你细说。行吗”
秦凝抿了抿嘴“行吧。不过,你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她。”
周健说“我知道的,我都不想看见她呢”
两人不过说了两句话,蒋丹已经过来了,她先羞怯怯、脸红红的和周健对一眼,再走过来挽住秦凝手臂,说
“不好意思,我弟弟他,非要跟着我,我好说歹说的才哄走了他。让你们久等了,走吧,我都肚子饿了。”
秦凝摇摇头,笑着说
“我可没等。有的人,倒是等的心急了。唉,我这看得真是看不下去了。我先说好啊,这是最后一次啊,以后,你俩出来,千万别叫我了啊我受不了了。”
周健立刻说“秦凝,别呀,走走,我请你吃,你要吃多少都可以”
三个人笑闹着,出了文化站。
周健和蒋丹不过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此时的他们,看见彼此,眼里只有欢喜,几句话一说,就把什么都忘记了,秦凝跟着他们去一个老人家那里吃了几个小点心,又买了几个捎上给秦阿南和许春燕,便告辞了。
但过了约摸八九天,蒋丹来坐在秦凝办公室里,闷闷不乐的告诉秦凝
“凝凝,你说,咱们读书的时候,也没觉着秦梅芳多不要脸,怎么现在,这秦梅芳就那么的脸皮厚了呢”
秦凝看她神情很不起劲,问“怎么了”
蒋丹恹恹的说
“昨天,周健的大姑来收房租,跟我妈在外头说话,提起周健,说是他们厂子里,有个姑娘,成天的跟着周健。这姑娘还总跑去周健大姨家拍马屁,话里话外的,要让周健大姨帮着她做媒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说的,反正周健大姨就真去周健家问了,周健大姑不是就知道这个事了嘛,然后就在我妈面前吹嘘,说那姑娘也是咱们清溪公社的,嘴巴可甜了,白皮肤什么什么的,在厂子里干了半年,挺积极的,他们车间主任还要提她当临时小组长呢
周健大姑还说,哎哟,听说啊,还是周健同学呢,多好不过同学和同学还是不一样的,你看你们蒋丹,天天的就在家织毛衣,人家可是城里大工厂的工人,一个月二十多块呢哎,你们蒋丹认不认识啊知不知道人品怎么样啊
我一听周健大姑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这个姑娘是秦梅芳。之前周健提过一嘴,说秦梅芳家送了半只猪给周健大姨家,周健大姨夫才帮秦梅芳找了这份工嘛然后秦梅芳就三不五时的到周健大姨夫家去讨好,今天扫地,明天洗衣服的呢我妈也知道。
可我妈这个人,以前早就跟着我爸,被人左批斗右批斗的批斗怕了,一听周健大姑说这个,她就不出声了,就只说,是啊是啊,我们可找不着关系,能说得着城里的工,我们只好在家呆着了什么的。
周健大姑就更起劲了,还在那儿得意的说,哎哟,你们蒋丹这样下去可不行,这样下去可怎么找得着好对象呢你们家又这样,那什么,蒋丹她爸是下放的,对吧哎哟,这可都是大影响啊,好一点的人家,总是在意的,可难咯
她这当着我们家面的这么说,那我也生气了,我就出去跟周健大姑说,对我是没本事,只好在家织毛衣,可我爸再是下放的,好歹只是政治问题,不是品行问题人家家里出了强奸犯枪毙鬼的追着你们周健,你还觉得好呢,我怕什么”
蒋丹气咻咻的说完,似乎思绪又回到了当时情景,胸口起伏着,脸涨红着,大力呼吸。
秦凝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呢”
蒋丹垂下头,声音沉闷的洒出来
“还能怎么样啊我妈就说我呗,说我沉不住气;说我们家这样的,就该忍气吞声,该夹着尾巴做人,人家要说什么就给人家说几句;
我妈说以后还是不要再和周健来往了,算了,看来,周健家的人总还是在意出身的;说还好我们谨慎,周健大姑不知道我和周健来来往往的事。”
秦凝叹口气,说
“我是说,你说了那什么强奸犯枪毙鬼的话,那周健的大姑没问你说的是谁”
蒋丹到底有点幸灾乐祸,嘴角扯了扯,说
“问啊,怎么不问。枪毙鬼这种事,哪有人会不在意,我一说了秦梅芳家的事,周健大姑就跟见了鬼似的走了哼,显摆什么呢她”
“那,你见过周健了吗周健怎么说”
蒋丹气哼哼的说
“还没。他不是还有好几天才回来嘛。不过见了又怎么样,我心里讨厌他了。他要是没和秦梅芳有什么,估计秦梅芳不会跑到他大姨家要做媒什么的吧以后我都不见他了”
秦凝就不再出声。
感情的事情,她没有发言权。
她都没有恋爱过的人,她都自己一团乱麻的人啊,她说什么说
两个人静静坐着,一时都不出声,蒋丹烦恼蒋丹的,秦凝烦恼秦凝的。
是啊,秦凝现在也有了烦恼。
那个撬开她心门的人,太不负责了,特么的只管撬,不管埋,现在她的心口进了风,呼呼的吹,吹得她梦里都是他强烈的气息,吹得那个带着猛烈心跳的午后阳光、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吹得那个可怕的梦一日比一日清晰,她就烦恼了起来。
这笨蛋,他到底在干嘛呢
以前恨不得拿信埋了她,现在竟然又没有只字片语了,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人真的很奇怪,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很多事似乎就忘记了,但那个梦,却会时不时的在秦凝脑子里跳出来,连带着成屹峰的样子便时时的变幻起来。
那个曾叫嚣着“老子喜欢你”的男人;
那个曾执着着“我守你一辈子”的男人;
那个曾得意着“找到你的梦想庄园,你就留下我”的男人;
那个曾忐忑着“你说的不婚主义,是只对我的吗”的男人;
忽然只变成了一个样子,梦里的那样子一个执着的拿着地质锤的男人,他毫不迟疑的爬山涉水,他毫不犹豫的跨沟跃坎,最终,他却在风雨里模糊,他在雷电里倒下,再也不睁开眼睛,看一下这个世界。
秦凝一想到那个可怕的梦,就觉得自己的心上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且什么事情都填不满这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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