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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萧迟抛开烦心事, 先不想了。

    他扫了陛阶前的两列队伍一眼, 缓步来到自己的位置上, 站定。

    他前面站的是萧逸。

    萧逸回过头来“三弟今儿怎么这般晚”望一眼萧迟脸色, “三弟脸色有些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一样的温缓和润, 面上带上几分关切。

    萧迟淡淡道“并无,劳二哥记挂了。”

    “无事就好。”

    萧逸笑了笑, 他没再多说,因为宣政殿的大门已徐徐打开,众臣工肃立,他也回过身去了。

    “入殿”

    一声尖利的宦官传唱, 诸勋贵文武鱼贯入殿,静鞭响, 皇帝驾到, 照样山呼万岁被叫起。

    今日的朝会和前几日也没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说说的,官职擢升填补已进入尾声, 结果基本都吵出来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争议大的或者外官大吏。

    譬如,窦广。

    鄣州属于河南道监察范围, 出了这种事, 窦广有连坐责任。但他在辅助萧迟查清实情中有出色表现,兼多年来刚正清廉,属于有功有过。

    窦广已连了两任的河南道监察使, 也是到了该挪动的时候,怎么挪吏部拟有二个方向。

    一,小升半级,擢为正三品的光禄寺卿,调任回京。

    二,江南道监察使黄允年愈七旬,上月刚上的告老折子,皇帝允了,正在物色接任人选,可将他平调过去。

    对于窦广其人,朝中上下包括皇帝都普遍认为他功能抵过,贬谪倒不必了,下一道训懈圣旨即可,故而吏部拟的都是略擢或平调。

    御史张怀信出列“启奏陛下,臣以为,窦广为官刚廉,素有功勋,此次有协助宁王殿下查清鄣州案情,属功大于过,臣以为,当擢升回京”

    这个张怀信,据他们这段时间的盘点观察,应属于萧逸麾下人手。

    果然。

    萧逸欲调窦广回京。

    萧迟和段至诚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早已商议过,并已安排妥当。

    张怀信话音未落,右佥都御史周淳立即出列,拱手“陛下,臣以为不妥”

    “鄣州乃河南道监察范围,窦广身为河南道监察使,治下出了如此纰漏,乃其重大失职他全力协助查清不过本分之事谈何功劳臣以为,降半级平调已足矣”

    “周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亦附议”

    周淳话音刚落,立即七八个人出列附议。

    “诶,周大人此言差矣”

    “窦广有过,然鄣州大堤发现得早,未曾酿成祸患,大堤已重新拨款建筑,窦广年年考评俱优,岂可因一事全部抹杀”

    “确实,岂有此理”

    “陈大人这大堤确实未曾酿成祸患,可这筑堤款总是被侵吞了吧这还不是大过失”

    “非也查抄朱党,其家财产业远胜筑堤款,这后者也已在其中,现已重新归于国库”

    “笑话两者岂能一样”

    瞬间,整个宣政殿犹如炸开的油锅,这些朝上重臣吵起架来,和菜市场也没什么区别,照样面红耳赤甚至有撸袖子的。

    站在勋贵一列最前面的皇太子萧遇始终不言不语,涉及朱伯谦甚至有很难听的话,他也没动。

    萧逸侧身,环视了一眼,微微蹙了蹙眉,显然这激烈争吵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察觉萧迟的视线,转过头来。

    二人目光对上。

    足足对视了几息。

    萧迟勾了勾唇“二哥,你想窦广调回京城吗”

    萧逸温和微笑不变,道“三弟何出此言此事当由父皇决断。”

    还是那个和若春风的姿态,只是和往常相比,这次笑意不达眼底,那双潋滟凤目虽微微翘着,却瞳仁幽深,犹如一口深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萧迟轻哼一声。

    二人对视片刻,萧逸移开视线,转回身去。

    殿内的争论也告一段落,皇帝叫停的,还真没预料过这事能吵起来,吵得人脑仁儿疼,他揉了揉眉心“行了,都给朕闭嘴”

    他沉吟片刻“窦广功过相抵,拟旨,训斥其于失察鄣州之罪,再将其调任为江南道监察使,令其务必勤于王差,将功补过。”

    “至于光禄寺卿,”皇帝翻了翻折子上的备擢人选,“由少卿庞庆擢任。”

    “好了,退朝。”

    “恭送陛下”

    一捶定音,朝散百官退,萧逸转身,和萧迟又面对面。

    他并未露出什么异色,瞥了萧迟一眼,笑了笑道“愚兄先行。”

    “二哥请便。”

    萧迟暗哼一声,看萧逸踏出殿门。

    站在高高的白玉台基上,忠毅侯申元及世子申琼上前,声音有些急“殿下”

    “好了。”

    萧逸打断二人的话,目光扫过来,申元二人忙闭上嘴巴,萧逸抚了抚衣袖“回去吧。”

    转身离开。

    申元父子忙忙跟了上去。

    下朝后,萧迟去了永城伯府。

    解决了窦广,鄣州一事也彻底告一段落了,是时候对东宫发动攻击。

    “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东宫亦然。朱伯谦于太子而言,可不仅仅是股肱。”

    还是智囊。

    对付东宫的策略,一贯都并未改变,削其枝干,而后使其自乱阵脚,待太子慌乱中露出破绽,即可直击而上。

    现在枝干已经削了,下一步,当大肆攻击致使东宫自乱阵脚,以达到乱中出错的结果。

    如何攻击,这段之间一直都在商议之中。

    作为段贵妃的娘家,永城伯府蛰伏归蛰伏,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关注东宫的,因此,握住的把柄也不少。

    往昔东宫强势时,其实这些都只算小事,但到了这等时候,即可用来大做文章。

    此事一时彼一时也。

    经过筛选,他们将挑中的事件按照轻重程度分了几个等级,分别安排下去。

    安排妥当,又商议完毕,最后不免说起萧逸。

    萧迟淡淡道“萧逸想必不会出全力。”

    鄣州案完了,攻击东宫时机成熟,不需要约定,萧逸必然会默契出手。

    一明一暗,一起头,必然会同时出手。

    不管窦广如何,萧逸察觉没察觉自己暴露,他目前的目标也是东宫,这点上面,双方是一致的。

    出手是会出手,但人家肯定不会掀底牌。

    段至诚捋须“我们无需着急,到了必要时,他就会全力以赴。”

    比如,到了给太子最后一击的时候。

    现在己方在明,对方在暗,没办法,是得吃一些亏的。

    “好了,天色不早了,且散了吧。”

    不知不觉,已经一整天了,晚膳都吃过已经快亥时了,段至诚就催促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养精储锐,以待明日。

    便散了。

    萧迟车驾出了永城伯府,往宁王府回去。

    马蹄声嘚嘚,有些急促,他吩咐,减速缓行。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雨下了以后,今日明显感觉都秋意。

    很夜了,快宵禁了。

    她想是已经睡了吧

    萧迟特地打发了人回府,叫她不用等了。他会很夜归,甚至赶不上会在伯府留宿也未定。

    他故意的。

    不知怎么办

    他还没想好,也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

    车轮辘辘,驰入宁王府内巷,在距离嘉禧堂最近处停下。

    萧迟下车。

    回头嘉禧堂,窗纱暗下来了,墙角和床廊一点留烛,她已经睡了。

    他去稍间小书房宽衣梳洗,推开门进了内殿。

    一阵融融暖香,驱走了秋夜的寒意。

    他撩起床帐,坐在床沿。

    弯弯柳叶眉,长翘的眼睫,她睡容恬静,侧颜柔美。

    静静看了许久,他才吹了留烛,轻手轻脚上了床。

    躺了下去,一整天用脑,才病愈,人很疲倦,只却没什么睡意。

    好在睡前才喝了一碗汤药。

    是裴月明特地嘱咐的。

    他睁眼盯着帐顶,药效上来了,半晌,阖目,睡了过去。

    日子就这么过着,貌似恢复正常,唯一的变化就是萧迟不怎么见人,两人多是通过留信交流。

    但裴月明并没疑心。

    因为最近真的很忙。

    蓄力已久,对东宫的进攻正式拉开帷幕。

    她和萧迟互换过去,知道他是有多忙的,日日商议随时调整强度,幕后操控进展,简直分身乏术。

    不见人太正常了,他睡觉都没什么时间。

    她也很忙,正全力配合着。

    八月初七,御史刘玉章上奏,当朝弹劾皇太子萧遇纵门人侵占民田。

    苦主二十有八户,俱是京城东郊云乡人,本躬耕为生虽贫也乐,惜于前年,乡中土地被人看中,先是强买,乡民死也不允,后续乡民家中发生种种意外,或被引诱欠下赌资,或不慎卷入富人争端,倾家荡产,不得不将田产变卖。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或沦为佃户,或卖身为奴有倔而不肯屈从的,上告京兆衙门,岂知未曾伸冤反被痛打一场,三日伤病而亡”

    这件事情,是门人私下做的,上告京兆衙门时惊动了朱伯谦。朱伯谦立即压下了,吩咐人给了银钱安抚,并严厉训斥了该门人。

    这痛打,其实是门人怀恨在心,待事情过后去寻仇的。

    这侵占的民田其实不算多,也就百余亩,然本朝自太祖时便颁下严律,严禁勋贵宗室大小官吏强侵民田,违者一律严惩不贷。

    田亩不多,但能做的文章很大。

    人证物证苦主俱在,剑锋一指,直击东宫。

    皇帝自然大怒,当场卸了京兆尹的乌纱,严查此案,并令太子上折自辩。

    皇太子萧遇忙跪下自省疏忽,当日上了请罪和自辩的折子。

    据萧迟在宫内的消息,折子递过去后,皇帝召了太子去御书房,约莫二盏茶的功夫,并没有替换茶盏瓷器,也未听见大怒训斥的声音。

    太子离开御书房时,神情尚可。

    “看来,朱伯谦临死前,确实有告诫太子啊”

    而太子也听进去了。

    并执行得不错。

    不过众人脸上也无什么异色,意料中事,就是不知道朱伯谦的临终告诫力道有多大了

    继续按计划进行即可,略略商议,萧迟就让众人散了。

    书房内,就剩舅甥三人。

    萧迟见段至诚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了舅舅”

    “和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不成”

    “当然不是。”

    段至诚顿了顿,很含蓄地对萧迟说“只怕要不了两日,陛下便会了然。”

    “此事到了最后,只怕陛下”

    一而再,再而三,皇帝马上就会明白过来了。

    这不是凑巧。

    皇帝并没有废太子的意思,攻击东宫,到了一定程度,皇帝肯定会出手的。

    段至诚这是在含蓄告诉萧迟,这件事进行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和皇帝对上的。

    萧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

    很早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要崛起,他要稳立不再受任何人摆布,这需要权柄。

    争夺权力的碰撞,火花必不可少。

    “舅舅放心。”

    望向窗外,这方向正好的皇城,隐隐能见到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晕光。

    他收回视线,如是说道。

    刘玉章的上奏只是一个开始。

    这是一个信号弹。

    朝中文武很快发现,事情不是偶然,这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信号弹打响,攻坚战迅速开始。

    紧接着刘玉章,次日又有御史陈石弹劾东宫门人鱼目混珠,用贫民代替死囚犯,于菜市口买命替斩。

    这俗称斩白鸭。

    斩白鸭一说,前朝有之,糜烂之风,越演越烈,继而国亡。太祖深恶痛绝,建朝后连续几代皇帝狠扫,销声匿迹。

    但有利益,就很容易死灰复燃。

    断断续续的,有人悄悄干起这个行当,发展至今,竟然形成一条产业链。

    当然不是太子主持的,但他有门人涉及过,现在捆绑在一起掀开,即如雷霆万钧之势,一下子满朝皆惊,瞬间推至顶峰。

    若说刘玉章是开胃小菜,这就是正式大餐

    并未停止。

    紧接着又有人上折弹劾东宫奢菲,逾制,闹事纵马,疏远君子亲近小人,贪得无厌,抢占民女,暴虐淫乱,等等等等。

    不等斩白鸭一案稍缓,萧迟萧逸双方默契联手,或当朝或奏章,折子雪花一般往紫宸宫中飞去,堆满了皇帝的案头。

    这折子中,有真的,也有假的,汇合成一股洪流,声势惊人。

    东宫节节败退。

    萧遇谨记朱伯谦临终嘱咐,按捺住己方人马,不反驳,不骂战,查实他就上折请罪,不实他就上折自辩。

    左支右挡,节节败退。

    皇帝终于出手了。

    闹过了。

    他并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端坐在宣政殿高高的御座上,他喝停又一当朝弹劾东宫的御史,气氛凝滞,他冷脸俯瞰殿下众臣。

    目光在那个御史脸上停留半晌,慢慢环视,视线在萧迟身上掠过,最后停在段至诚脸上。

    “此事到此为止”

    一语双关。

    再不住手,他就会要动段党的人了。

    皇帝语带警告,殿内噤若寒蝉。

    段至诚神色不动,微微垂眸不语。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出乎预料的人动了,是那个刚才正弹劾东宫的老御史。

    老御史听得皇帝一句,气手都颤了,他手上的都是有证据的实情,大悲高呼一声“陛下啊不可包庇纵容啊大晋四百年江山来之不易,不可啊,不可”

    他竟然一头撞在金柱上。

    悲声高呼着,狠狠一撞,当场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以死为谏

    死寂一瞬,惊呼大起,皇帝霍地站起,大睁双目。

    武死战,文死谏。

    此乃文臣劝谏君主的最惨烈最悲壮方式。

    皇帝御极二十三载,没想今天突然收获一个死谏。

    以老御史的坚定程度,这弹劾还很可能是实情。

    登时眼前发黑,身躯晃了晃。

    “陛下,陛下”

    老御史这么一死谏,直接把皇帝杠回去了。

    他不能再采取强硬的弹压手段。

    并且将事态强度一下子提升了几个等级。

    翌日就是中秋节。

    本来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节,今年完全没有半点气氛。

    宫宴依旧歌舞升平,但无人有半点心思欣赏。

    萧迟和裴月明是要进宫赴宴的。

    进宫前,她就很担心,不时看萧迟,但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长叹了一口气。

    “唉。”

    只怕今日,皇帝会召见萧迟。

    昨日朝上出了那事,皇帝气得犯了头风病,在床上躺了一天,据讯今日才见好些。

    差点以为中秋宴都要取消了。

    攻击东宫,萧逸也动了手,但他还隐在幕后,明面就一个萧迟。

    皇帝肯定会召见萧迟的。

    见了面。

    只怕会撕破脸面了。

    唉,萧迟是一个多重情的人,曾经在这上头碰过多少伤痕,只有裴月明知道。

    担心是肯定的,她甚至有点抱怨“咱们今儿怎么没换过来呢”

    她上的话,保证刀枪不入。

    萧迟笑了笑,他安慰她“没事,我去也挺好的。”

    他还是想自己去。

    车轮辘辘,驰入含庆门,停车换辇,往明光殿而去。

    宗室勋贵,文武重臣,齐聚一堂。

    丝竹声声,歌舞升平。

    中秋时节,天已颇凉,冷风自大敞的殿门灌进来,坐久了让人遍体生寒。

    裴月明啜了一口桂花酒,往御座上望了眼。

    台上空空如也。

    皇后称病,皇帝来了,不过开宴没多久后就说不胜酒力,让众卿自畅饮轻快,便离场了。

    嫔御那边就剩容妃领着二三十个大小妃子坐在那里,她大概也很不自在,但没法子,只能强撑微笑在那撑场面。

    御宴过半,又一曲舞罢,身披轻薄纱衣的宫廷舞姬飞快退下,又换了一批上场。

    丝竹声再起。

    裴月明眼尖,她一眼就看见从侧殿门而入的张太监。

    张太监没惊动宴席,顺着换酒上茶的宫人太监后面绕过来,来到萧迟案侧。

    “三殿下,陛下有请。”

    裴月明挺直腰背,手上杯盏搁案上的力度稍大一点,发出轻微“咯”一声。

    萧迟侧头看她。

    他表情未见什么变化,只低声叮嘱她“宴散了你先回府,不必等我了。”

    “嗯,好。”

    裴月明看他起身,跟着张太监后面,沿着原路,从侧门离开了明光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诶

    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别急哈宝宝们,小迟子支持不了多久的哈哈哈哈哈,爱你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噢,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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