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完全清醒了过来。

    ……能不清醒吗, 别说是不是清醒了，他都被罗拉的一通发言给吓住了。

    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就这么安排上了？也没问过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

    但这话又特别像是罗拉会说的话，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布鲁斯竟然还有点隐隐约约的庆幸, 不管罗拉的发言究竟有多惊人……这个, 她说出来的这个完整流程……好歹是正确顺序。

    他放下手中的刀叉, 罗拉立刻将手中的纸巾递过去, 布鲁斯接过纸巾擦了嘴，然后把纸巾叠好, 放到一边。

    他借由这一系列动作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 然后才看向罗拉。

    罗拉说：“你怎么啦，为什么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她停了一下，又说：“我也不是要跟你结婚，你怕什么。”

    布鲁斯：……讲道理你要说忽然说要跟我结婚我还不这么紧张, 毕竟那种话一听就是开玩笑的, 当不得真的。

    但她说起“用什么办法把杰森完全变成她的男孩子”的时候语气太笃定了, 那副已经做好了决定毕竟一定会按照打算行动的架势——布鲁斯咳嗽了一下，试探着, 委婉地问：“你没想过你现在还太小了吗？”

    “我在长大了。”罗拉说, “我们都在长大呀！”

    “万一你们中的一个以后变心了怎么办？”

    “……噫, ”罗拉惊讶地看着布鲁斯, “你真的相信我的话吗？”

    “我相信你的话都是真的, ”布鲁斯微笑着摸了摸罗拉的长发, “你是个很认真的人，我能看出来这点。”

    就算罗拉再怎么狡猾善变，上一秒的念头下一秒就会被她自己推翻，但那都是针对小事而言的。

    在大事情上，她总是非常清醒，而且总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不会变心的，杰森也不会。”罗拉说，她忽然有点嫌弃地看了看布鲁斯，“你以为杰森像你一样难搞吗？不会的，他可好骗了，也不像是你一样对婚姻毫无期待。”

    布鲁斯：“……你开心就好，小公主。”

    罗拉忽然警觉：“你不会把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告诉杰森的对吧？”

    “我不会的。”

    “如果他从我手里飞掉了就全都是你的错，”罗拉慎重地说，“因为我只跟你说过这些。如果你不跑到他的面前去跟他胡说八道，他迟早会按我的安排来的。”

    “……”

    布鲁斯心说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自己也有长辈这件事？

    他的心情其实是不太好的。

    不管怎么说，杰森的事情才过去了几天而已，阿克汉姆中发生的暴动和阿克汉姆暴动在哥谭市中引起的恐慌全都是他在处理。

    虽然有戈登的帮助，芭芭拉也带着她的队伍一起分散和安抚红头罩所留下的那些势力，但事情的大头永远落在他自己的身上，蝙蝠侠也不会允许其他人插手。

    特别是双面人、谜语人和毒藤女这三个老对头全部都从阿克汉姆中逃了出来。

    蝙蝠灯近段时间里夜夜都在厚重的阴云亮起，蝙蝠车和蝙蝠飞机时常飞掠而过，连普通起夜的市民都能看到那个“都市传说”般的黑影在眼角一闪而过。

    哥谭市中风声鹤唳，市民们敏感的神经全都绷紧了，人们变得比平时暴躁了许多，各种五花八门的事故涌现出来，关键是这些事故几乎全都起源于鸡毛蒜皮的小事，警局的警员们也成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虽然哥谭市的官员腐旧、尸位素餐者不计其数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但在这种自己有可能也会忽然没命的关键时刻，这些有点身家的人是不会刻意搞事的。

    蝙蝠侠疲于奔命，在红罗宾从纽约回来之后，他的情况较之前几乎单打独斗的情况好了很多，近几天时间里才难得能睡个好觉。

    没想到罗拉就来了。

    她看起来和上次分别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布鲁斯敏感地发现她长高了，而且显然变得更匀称了一些，失掉了过去那种纤细到不像真人的瘦削。

    这条淡绿色的长裙紧贴着她的皮肤，也勾勒出她胸前柔软的弧度。

    她确实……就像刚才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在长大。

    “罗拉。”布鲁斯终于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杰森不会因为我和他说什么就改变他对你的看法的。”

    “等两周我就带他过来。”罗拉说，“他已经差不多能够接受必须要回韦恩庄园着这件事了。话说回来，”她问布鲁斯，“你什么时候宣布他根本没死这件事？”

    “等忙过这一阵，开几次派对，让杰森露几次面，然后再对外放出消息说车祸事件是假的，只是他忽然患病，所以被我送到国外疗养了，”布鲁斯立刻说，很明显这件事具体要怎么操作他已经在心里打过腹稿，这会儿说起来显得信心十足，而且井井有条，“等他回来之后，如果你想，我们还能顺便宣布你们之间的事情。”

    “现在就订婚还太早了吧。”罗拉有点犹豫。

    也不是不乐意，但杰森那边到底是什么态度她还不太清楚呢，要慢慢地来，一点一点试探，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一举拿下。

    不过她其实已经又把握让杰森答应订婚了。

    她真正觉得没多少把握的是……不知道超人怎么想这件事。

    来哥谭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把杰森留在纽约了，也不知道他这几天时间一个人都干些什么。

    想着，她甩了甩头，兴冲冲地问蝙蝠：“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很多麻烦！”

    忽然有了股不祥预感的布鲁斯：“……是有点。不少老朋友都从阿克汉姆逃出来了，我正在追踪他们，争取早点将他们抓捕回去。”

    罗拉非常兴奋：“我来帮忙呀！我可有用了！”

    “……这，”布鲁斯委婉地说，“我知道你很有用，小公主，但我恐怕你不是特别适合来帮我的忙，因为你的……自我意识过强了。”

    “我也可以服从命令的。”罗拉说，“让我也来嘛，反正就算是帮不上你的忙，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布鲁斯微笑着，对罗拉的话持怀疑态度。

    “不了。”他说。

    罗拉撇了撇嘴，没闹腾什么，但布鲁斯心中的不安感只是愈发强烈，他几乎在罗拉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就算他不答应让罗拉过来帮忙，她也可以偷偷在哥谭搞事的。

    和她比较起来，总是不服从命令的杰森简直都算得上助手标兵。

    他极力将叹息的冲动压了下去，改口说：“好吧，你可以来帮忙。”

    既然罗拉是不好管的类型，还不如把她放在身边。

    这样，就算是罗拉不小心惹出来什么事情，他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好呀！”罗拉果然眼前一亮，兴奋地答应了下来。

    她认真地向蝙蝠侠做出了保证：“我会听话的！”

    ……布鲁斯对此不抱希望。

    和在布鲁斯身边如鱼得水的罗拉不太一样，被留在纽约的杰森最近过得不是特别好。

    首先最让他觉得不自在的事情就是罗拉从他的身边离开了。自从他回到罗拉身边以来，自从他们确定了关系以来，这还是罗拉第一次跟他分开。

    按理说他应该要觉得很自在才对，毕竟之前那么长时间他一个人也过来了，当初恢复了意识之后他去了哥谭，独来独往，住在空旷的安全屋中，可能是因为每一个安全屋都用不了太长时间，他对离开几乎没有多少实感。

    而且现在回忆，他在那段时间里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现在想起甚至会觉得有点后悔。

    也许罗拉的话是对的，在那段时间里，可能他确实是堕落了，好在那之后罗拉打醒了他，让他悬崖勒马。

    ——不然杰森自己也不明白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罗拉离开的第一天，他花了点时间去克服身边没有一个存在感强烈的小女孩所带来的重度空虚感。这种感觉和罗拉去上学，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感觉很不一样，可能是因为罗拉这次去的地方是韦恩庄园。

    而韦恩庄园对现在的他来说……

    杰森强迫自己不再多想，然而不久前被蝙蝠和夜翼联手带回韦恩庄园，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那间他睡了很多年的卧室的感觉实在是太清晰，又太虚无了，杰森认为自己的意识中可能还残留了一些死而复生所带来的后遗症。

    精神恍惚，少量的幻觉，并不真实存在的痛楚，它们静静地跟随着他，在他感到不够愉快的时候席卷过来。

    他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他忽然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这种陌生就像是忽然在某个陌生的地方醒来，用自己还带着朦胧的睡意的眼神扫视周围，不清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然后记忆开始回笼，入目的每一个物品都开始让他感到熟悉，他确定这里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入住的地方。

    但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是三天前，一周前，一个月之前，还是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杰森说不清。

    他吃完早餐，洗了碗，把干净的盘子放到沥水架上，然后站在水槽前环顾周围。

    铁钩上悬挂着一排大小不一的铁锅和铁勺，光滑而又向外鼓起的面仿佛一个又一个奇异的镜子，杰森看得直出神。

    然后他忽然就从那种诡异的虚无感中清醒了过来。

    他做了个深呼吸，转头打开了电视。

    电视中播放的是经典的脱口秀，算不上特别英俊但总是被称赞才华横溢的主持人说个不停，风趣幽默，表情生动，然而杰森看着看着就烦躁起来，觉得他扭来扭去的两条手臂应该和他的眉毛换个位置。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关掉电视，转头进了书房。

    书房里好像还残留着罗拉的气息，杰森觉得自己变得舒服多了，他走到他和罗拉最喜欢的懒人沙发上躺下，顺手拿起了倒扣在一边的书，从上次没有读完的地方继续往后读。

    ……他觉得心情变好了很多，如果罗拉在就更好了，他不无遗憾地想，读书本来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可和罗拉一起读书，他从来没有觉得不舒服过。

    为什么？杰森索性躺在懒人沙发上思考起来。

    他忽然想起和罗拉一起读书的时候，罗拉从来不会催促他翻页或者要求他再等等，而如果他针对这一页的某句话发表了什么评论，罗拉又总是能够接上。

    ——她是能在几秒钟里迅速读完他刚刚翻到的那两页的。

    ——她总是在等他读完。

    这个认知让杰森发了一会儿呆……也没想太多东西，没太多的东西可想，更没有传说中那种“心里忽然浮现出一股暖流”的感觉。

    因为这就是罗拉会做的事情。她很少真的在乎她当时要做什么，她在乎的总是谁在和她一起做这件事。

    但杰森还是笑了起来。

    “罗拉。”他轻声呼唤他的女孩，将手中的书重新倒扣下来。

    然后他被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视线，他走过去，把那个小小的雕塑拿起来……这雕塑的造型是个王子，他脚下，一只线条优雅的小鸟腹部朝上躺倒，看上去已经死了。

    杰森凝神看了这个雕塑一会儿，将它轻轻放回了原处。

    雕塑的底座轻轻扣响了木制的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像是有人在敲门。

    ……不，是真的有人敲门。

    杰森僵在了原地——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不是吧？

    但不管是不是他猜测中的那个人来了，他好像都没有什么拒绝去开门的理由，于是杰森咽了口唾沫，怀着大无畏的信念走到门口。

    他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庆幸着还好他今天穿的是很正常的家居服，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罗拉会喜欢的那种非常漂亮，但风格非常夸张的礼服或者制服。

    然后他深呼吸了一次，打开了大门。

    他愣在了原地。

    门外，露易丝坦然自若地朝着杰森微笑了一下。

    杰森听说过露易丝很多次了。

    露易丝·莱恩，最年轻的普策利奖得主，星球日报的当家记者，全世界最有名望的女人之一，给超人命名并第一个采访超人的人，这些都是她的标签。

    但对于像是杰森这样的人来说，她还有另一个更引人注目的身份。

    超人的女朋友。

    而现在，她已经是超人的妻子了。

    超人肯定会知道他的小女儿和死而复生的二代红头罩在一起了这件事，杰森很清楚这个事实，因为他带入一下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有一个像是罗拉一样可爱的小女儿，他才刚刚认回来罗拉没多久，忽然跑出来一个臭小子表示他是罗拉的男朋友……

    他会拿着撬棍打爆那臭小鬼的头！

    “你好，”露易丝微笑着说，她用一种善意而又略带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杰森，“我想你知道我是谁，而我也知道你是谁，所以让我们先省略掉那些毫无必要的自我介绍和客套吧。”

    她说：“不请我进门吗？”

    “啊，”杰森这才如梦初醒地让开了身，“请进……肯特夫人。”

    “露易丝就好。”她走进了门，眼神在房间里轻轻转了一圈，“介意我问你一些问题吗？”

    杰森绷紧了神经。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露易丝，但这是他第一次以“罗宾”以外的身份见到露易丝，而且这次他的身份还很要命，他是超人的女儿的男朋友……干！还是悄悄跟超人的女儿同居的男朋友！

    杰森这才想到事情真正的重点到底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体足够健康他的神经也足够粗壮，他一定会混过去的。

    该说还好这次来的不是超人本人吗？！

    “请放心，”露易丝已经换好了鞋，“克拉克并不讨厌你。”

    她直起身，从容地走向客厅，杰森就跟在她的身后，明明比露易丝高大得多，却硬生生演绎出可怜兮兮的感觉来。

    露易丝在沙发上坐下后注意到了杰森满含警惕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她一直带着平静微笑的脸终于被哭笑不得的无奈打破：“好了，杰森，坐下吧——这是你家。”

    杰森想这不是我家，这是我和罗拉的家。

    在这句话里罗拉才是真正的重点。

    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谨慎地在另一个小沙发上坐下了。

    “放轻松，”露易丝温和地说，“放松点——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克拉克让我过来和你谈谈而不是亲自过来了。”

    她心说这就是在哥谭引起了那么大事件的红头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新闻里写的那么冷淡、暴戾和血腥啊，这根本就是个性格腼腆的孩子。

    当然，露易丝也知道这些穿着制服、戴着面具或者头罩的人并不总是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和性格，也并不只有一种为人处事的方式，这些人总是善于隐藏的。

    “你好，露易丝。”杰森终于说，“你来这里是……”

    “克拉克希望我能过来和你聊聊天，为了罗拉，”路易斯说，“我要承认我对罗拉感到非常好奇，虽然刚得知她的存在的时候我有点震惊，但好在瑞贝卡已经提高了我的承受能力，所以接受起罗拉并不算特别困难。”

    杰森没说话，但心想瑞贝卡还真是为罗拉做了不少事情。

    “……但我还不知道罗拉对我的态度，”露易丝和颜悦色地说，“她有和你谈起过我吗？”

    “有。”杰森说，“她几乎什么都和我说。”他尽力掩饰了自己的满足和得意。

    但毫无疑问，露易丝看出来了。

    她并未对此发表评价，只是轻轻挑眉：“她怎么说我？”

    “罗拉很喜欢你，”杰森认真地回答道，“她说你很美。非常——非常美。”

    “——噢。”露易丝难掩惊讶，“你知道吗？克拉克也和我说了差不多的话。”

    “说罗拉看人特别看脸？”杰森笑了，“她也不是全都看脸的。除了夸奖你很美以外，她还觉得你的采访稿很漂亮，原话是‘理性的部分充满说服力，感性的部分又不至于煽情’，还有‘写到超人的时候能感觉到满怀敬佩和爱意’。”

    “她真这么说？”露易丝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她不会很喜欢我。”

    “……其实她本来是不会很喜欢你的，”杰森实话实说道，“她有点……怎么说呢，她有点黏人，而你是超人的妻子却不是她的母亲，她可能会觉得你抢走了超人的注意力。”

    “但是？”

    “但是，”杰森苦笑，“谁叫你黑头发蓝眼睛，还长得这么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