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65章 65章
    日暮西山, 晚霞斑斓的光投落到丹墀上,给浮雕的蟠螭龙纹镀了一层光晕。

    整个宫闱静悄悄的,只有禁军换防的脚步声。

    瑟瑟慢吞吞地下了辇舆, 遥遥看见那大敞的宣室殿漆门, 脚步一顿, 抬起黛色衣袖看了看, 道“那个这衣裳有些脏了, 我本宫回去换一身。”

    婳女飞速把她抓回来。

    “娘娘,陛下和长公主可都等您一个时辰了, 您还是快去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们等的时候久了, 会越来越生气的。”

    瑟瑟紧抱住婳女的手,愁眉苦脸“你觉得他们能好好跟我讲道理吗”

    婳女默了片刻, 回“应该能吧。”

    见瑟瑟一脸怯色,婳女忙软声安慰“那两位这么急着把您叫回来,不就是想听您解释嘛, 若是不愿意听, 不愿意讲道理, 又何必费这周折, 直接把您抓回来不就行了。”

    瑟瑟脸色稍有缓和,往前挪腾了几步, 又立即顿住“不对,他们也有可能是怕把事情闹大了, 丢人。所以想先把我哄回来, 然后关起门来再收拾我。”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这是我娘的一惯套路, 还有阿昭,从小到大都这样,心思比海深,手段比蛇毒”

    婳女默默看她,细娟的眉宇微微拧起,无奈道“您这么分析来分析去,您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吗”

    瑟瑟一愣,咬住下唇,可怜巴巴地摇头。

    “那不就成了,宁王殿下说得对,事无不可对人言。您与贺郎君清清白白,没什么说不清的,若实在不行,您就叫奴婢,奴婢可以给您作证。”

    瑟瑟颓然无力地看着她,心道你可是我的心腹啊,他们要是不信我,更不能信你

    便这样扭捏着,两人走至宣室殿门前,魏如海端着拂尘迎过来,朝着瑟瑟躬身鞠礼,恭敬道“娘娘稍等,长公主也在,容奴才去通报。”

    话音刚落,幽深的殿宇里传出沈昭的声音“不用通报了,让她进来。”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落在瑟瑟跟前,让她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天光垂暗,鎏金烛台上稀稀落落点着几根蜡烛,轻薄的烛光落在青石砖面上,帏影与人影交织,显得缭乱而模糊。

    瑟瑟垂眸站在两人跟前,周围悄寂无声,气息闷窒,等了许久,谁也没说话。

    她壮起胆子抬眼望去。

    沈昭坐在蟠龙金椅上,倒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一双曜石般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在幽暗的深殿里,闪烁着冰凉晶亮的光。

    而母亲则坐在左首檀木椅上,明艳的妆面上铺着一层冷怒,咬牙切齿,欲骂还休。

    瑟瑟的思绪迟钝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事情陷入了僵持。

    母亲固然勃然大怒,可刚才也是在气头上才进宫来找她算账,气她与沈昭合伙做局也罢,气她和贺昀私相授受也罢,这些事情是母女两关起门来才好说,沈昭还在这儿,就有些碍眼了。

    而沈昭的想法恐怕跟她母亲差不多。

    凭他那玲珑多窍的心眼,想要审她,质问她,甚至大刑伺候应当也不想当着母亲的面儿来。

    所以,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皆面带思虑之色,大约在忖着以何种体面理由让对方先滚蛋。

    但瑟瑟不想这样。

    这两人虽然凶,虽然精明,虽然可怕,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要面子。不管心里多生气,多想上来把瑟瑟掐死,但总得顾忌着人前的体面。

    据以往的经验,他们两个只有单独对着瑟瑟时才会彻底卸去温和虚假的面具,毫无顾忌地露出血盆大口。而母亲和沈昭在面对彼此时,虽然虚情假意,但还是挺客气的。

    所以这事最好三个人一起解决,不要两两解决,因为如果瑟瑟要单独面对这两人,恐怕要挨两回修理

    打定了注意,瑟瑟将双手合敛于身前,清了清喉咙,道“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母亲斜眼剜了她一下,如拢着冰凉霜雪,冷且骇人,又迅速地把目光收回去,没搭理她。

    倒是沈昭,抬眼看她,没什么表情道“你说吧。”

    瑟瑟尽量将声音调整得平和,娓娓而叙,充满了诚恳“我确实跟贺昀有些来往”

    此话一落,她发现沈昭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罩了层冷冷锋芒,寒凛凛地飘过来。

    瑟瑟忙补充“但这事情并不是如你们所想的那样。”

    “当年福伯从教坊里带了几个年轻的郎君回来,其实一直放在西厢养着,母亲知道,女儿虽然顽劣,但是知道轻重,那时我已经十三四岁了,知道避嫌,从来不去西厢那边走动的。”

    “只是有一日,婳女哭哭啼啼地回来,说让我帮一个人,那人就是贺昀。”

    “在几个郎君中,贺昀最是温雅灵秀,福伯也一早就知道他会得母亲喜欢,因而在吃穿用度上对他颇为偏袒,这就引得其他几人眼红,后来合起伙来污蔑他偷了西厢的金貔貅摆件。”

    瑟瑟一顿,看向沈昭和母亲,道“这其实就是件小事,都是男人之间争风吃醋,最没意思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这话一说,突然发现沈昭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看向她的目光更加不友善

    她忙把思绪敛回来,继续道“贺昀好歹是从教坊里出来的,从前又备受追捧,怎么会眼皮子这么浅,把自己栽在一个物件上,而且偷了东西不跑也就算了,还单单藏在自己房里,等着人去抓似的。”

    “可偏阖府上下都知道,母亲最讨厌底下人背着她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福伯不愿担这干系,当时就打算把贺昀撵出去。婳女知道了事情原委,求到了我这里。她说贺昀是个老实人,平日里为人最是和善,而且他们是同乡,她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被撵出去。”

    “若是这样被长公主府里撵出去,教坊那边是断断不敢再收的。一个漂亮的郎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只会鼓瑟吹笙,流落到外边,还不知有什么等着他。我本来顶讨厌母亲蓄养在府里的郎君,可听婳女这样一说,也觉得他挺可怜的,就在福伯面前说了句好话,把这事摁下去。事后又让福伯给他单独收拾了个小院搬进去,不让他跟欺负他的郎君住一块儿了。就是这样。”

    瑟瑟偷偷觑看沈昭和母亲的神色,又补充道“后来贺昀得了母亲的喜欢,常侍在侧,他来向我道过谢,隔着道门扇对我说,将来若是有得着他的地方,让我尽管开口,就全当他报答我。”

    “我自小便害怕母亲,心道有这么个人替我送个信,掌个眼也挺不错的,就答应了”

    这便是她与贺昀全部的故事,甚至有些细节她自己都记不清了,而全说完也不过寥寥数语。

    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白天在公主府里,贺昀为什么要帮她,是他没弄明白事情有多么要紧,还是当真不怕死。

    一时心绪复杂,静默之下,她想起了前世贺昀的结局。

    若记得没错,前世贺昀追随了母亲十多年,最后陪着她流徙南郡,陪着她一同饮了鸩酒。

    那是因为前世没有今生这一段造化,事情发展到如今,只怕今生就算贺昀想去饮那杯鸩酒,也饮不上了。

    要不自己无能,护不住他。要不他命大,通过这场波折,因祸得福,能得一个海阔天空,从此远离长安,远离名利场,做回他自己,而不再是长公主府里的贺郎君。

    一定要护住他。

    瑟瑟暗中下了决心,打起精神,抬起眸子,看向母亲。

    “您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福伯。”

    兰陵默了片刻,将锋芒敛去,温和地看向瑟瑟,声音中带了几分诱哄“好,姑且就当你说得是实话,事情也可以就这么过去,把贺昀交出来,我带回去,母亲便不与你计较了。”

    瑟瑟下意识摇头。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若要交出贺昀,那便是要他的命。

    她迎上母亲的目光“女儿并不知贺昀在哪里”

    话音甫落,一声钝响,兰陵扬起手掌,狠拍向手边凭几。

    瑟瑟被震得一个哆嗦,暗藏求助意味地看向高居御座的沈昭,却见沈昭正看着她母亲,额间皱起几道纹络,面带思虑,目含精光。

    又不知被他看出了些什么。

    瑟瑟挪步走到沈昭身侧,轻揪了揪他的银锦衣袖,沈昭掠了她一眼,开了口“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姑姑也别生气了,说到底是那个乐人自己不懂事,也怪不得瑟瑟。天色已晚,到了摆膳的时辰了,不如姑姑留下,和朕一同用。”

    兰陵坐得稳稳当当,唇角微勾,透出几分鄙薄“事情都清楚了么陛下如今可真是能干,不光能运筹帷幄,暗度陈仓,还能说动臣的女儿一起来骗臣,当真是对帝王心术无师自通啊。”

    她厉害,言语犀利不饶人,却忘了如今帝座上坐着的不再是她那个平庸的皇兄,而是锋芒正盛的新君。

    沈昭淡淡一笑“姑姑这是说得哪里话朕命人处置的是混进建章营里的细作,那与姑姑何干又何需瞒着姑姑至于瑟瑟”他柔情深隽地握住瑟瑟的手,含笑道“朕将她放在心里,不愿拿宫规约束她,才全了她的孝心许她常回公主府侍奉娘亲。若是这样让姑姑心里不快了,那朕以后就管着她,不叫她回娘家就是。”

    他字字句句绵软客气,又藏着密匝匝的针,把兰陵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待她反应过来,也终于意识到,眼前这头狼已经长大了,会来咬人了,而且狼牙尖利还淬着毒,一不小心让他咬住就别想轻易脱身。

    自先帝死后,兰陵太过得意了,觉得局面尽在掌控,渐渐失了防范,却没想到,如今龙椅上的可是个厉害人物,绝非她皇兄那个废物能相提并论的。

    多年的厮杀磨砺出了坚硬且冷锐的心性,令兰陵迅速冷静下来,她可不能动怒,因为动怒会让人失去冷静,会让脑子不清醒。

    不就是几个细作,那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贺昀,她一定得把这叛徒找出来,不能让他落到沈昭的手里。

    平静下来,兰陵慢悠悠地起身,半是玩笑道“臣几时说过不喜欢瑟瑟回家那是臣的女儿,陛下可不要挑拨离间。”她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说“天色不早了,臣就告退了,瑟瑟,过来送送母亲吧。”

    沈昭紧攥着瑟瑟的手,带有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似是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将她放开了。

    瑟瑟随着母亲出殿门,薄如蝉翼的纱裙扫过地面,掀起细微的尘埃,便是仅存的声响。殿外禁军顺着龙尾道整齐站立,夕阳挂在柳梢,正缓缓下移,周围极静。

    兰陵蓦地浅笑了一声“母亲教了你十几年,比不上他哄你一年。”

    瑟瑟缄然片刻,抬起头,有歉意,更多的是坚定“对不起,母亲,女儿必须这样做。”

    兰陵眼中森然如冰,话音却格外柔和耐心“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当真不后悔”

    瑟瑟道“不后悔。”

    “好。”兰陵朝她伸出手“那你走近些,让母亲再看看。”

    瑟瑟略有恍惚,好像小时候到哪个亲王家里去做客,在偌大的府院里走丢了,母亲寻过来,朝她伸出手。

    在她年幼弱小的时候,在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的母亲也曾那么和善可亲,也曾爱着她。

    瑟瑟不禁伸出手,想让母亲握住她,两人指尖相抵,即将握到一块儿,兰陵却倏然变脸,将手抽回,高高扬起,朝着瑟瑟的脸要打下去。

    一阵凉风迎面扑到瑟瑟脸上,她稍微愣怔,那巴掌却迟迟未落下,她有些失神地抬头,见沈昭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兰陵的身后,扼住了她的手腕,定在了半空中。

    沈昭轻声道“宣室殿门前,众目睽睽,姑姑还是收敛一下吧。瑟瑟是你的女儿,可也是大秦的皇后,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了。”

    瑟瑟猛地回过神来,沈昭说得对,这里这么多禁军和内侍,若是她当众挨了这么一耳光,就算御前的人口风严实,可这宫里总有透风的墙,万一传出去,她该如何做人如何做皇后

    她忙后退几步,离母亲远一些。

    兰陵冷笑了一声,将沈昭的手挣开,见皇帝陛下若无其事地慢踱到瑟瑟身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冲兰陵客气地道“朕派人送姑姑回去。”

    守在殿门口的魏如海碎步上前,躬身,恭恭敬敬道“长公主请随奴才来。”

    兰陵掠了一眼沈昭,也懒得装样子,甩开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走,沈昭便立即握住瑟瑟的手,拉着她进了殿门。

    两人手指交缠,瑟瑟感觉沈昭好像长舒了口气,不似方才面对母亲时手总紧绷绷的。

    她有些感悟,虽然沈昭面上淡然自若,可其实在面对母亲这样的强劲对手时,心里也是紧张的。

    她又想起方才,他一定是察觉了母亲的意图,才无声无响地跟在她们身后,必然是全神戒备,才能在母亲想要打她时飞快上前阻止。

    想到此,心里不禁一阵温暖。

    虽然,她心里明白,若不想重蹈前世的悲剧,若想挣破命运的藩篱,必须要走现在这条路,无可避免要与母亲翻脸,可真到了这节骨眼,还是忍不住难受。

    凄凉悲悒之下,这份温暖和依靠就显得格外珍贵。

    瑟瑟奔上去,想往沈昭怀里钻,刚碰上他的衣角,却被他轻轻推开,他想冷下脸,可是一看瑟瑟那怅然若失的模样,又忍不住怜惜心疼。见她被自己推开后,无措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看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却硬邦邦的“别想蒙我,跟贺昀的事你刚才没说全,现在就说,一点都不许漏,要是再有隐瞒,我立马把你扔到殿门外。”

    瑟瑟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前凉滑的丝缎,乖巧地蹭了蹭,将白眼翻上了天就知道,争风吃醋的男人最麻烦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