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恨极了压迫他沦落成牲畜的一切人和事。
首先,就是那个部门的决策者。
说起来软弱,司南怀疑过一切,始终没怀疑过领袖。
重来一次时司南甚至还想过,如果找到证据,一定要想办法见到领袖。
但成为探索者后,司南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他越是了解基地,就越怀疑从小到大都极为崇拜的那个人类领袖。
现在司南反而庆幸,基地领袖没那么容易见到,不然岂不是可悲的自投罗网。
其次,就是从司南进化后遇到的一个个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首次进化都要测试数据,司南体质强悍,各项数值也比他人强出数倍,工作人员惊愕到急忙上报。
本该是好事。
结果司南只是回家等了三天,也被邻居监视了三天,之后就莫名其妙的被哄骗着走入“囚笼”,以流程规定为由给他注射了药剂。
从此,司南的灵魂被“困”在了巨大的兽形之中。
再次醒来,统一纯白工作服的人员在面对他这种“牲畜”时不曾露脸,但那种冷漠与恶意还是在肢体动作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司南也曾想过,这些人是不是不知实情,还幻想着向他人表明人类身份求救,直到半月后药效减退,他毫无防备的被按着再次注射了药剂,这才看清现实。
之后,黑狼开始激烈反抗。
拒绝一切食物,拒绝任何人靠近,也幸于体质强悍,巨大的黑狼可以咬断铁器枷锁,撞破透明的“观察墙”,拒绝一切实验要求。
最初,工作人员企图安抚黑狼的情绪,送来了其他的“牲畜”,有配合他们因此被照顾的还不错的,也有拒不配合被惩戒到奄奄一息的,像是劝诫,又像是示威。
这项举措带来的唯一结果就是黑狼在无法沟通的前提下,还尝试用血写字与其他受害者交流,想要逃走。
但有工作人员的监视干预,黑狼先后经历了背叛,欺骗,陷阱,迎接他的只有一次次虐待般的惩戒。
黑狼在痛苦的同时,同情心被多次被消磨,精神也大受打击,体态萎靡,皮毛枯燥,工作人员为了向他表明妥协就可以生活的更好,还特意送来了那只背叛了黑狼并因此提高了生活质量的灰狼。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之前无论再怎么发狂也从没伤害到他人的黑狼突然凶相毕露,不仅击碎了最为坚硬的墙体材质,还一口咬死了那只敢在他面前炫耀的灰狼
黑狼第一次展现出了超强的攻击性
危险等级当即被升至最高
之后,工作人员试图麻醉黑狼迫使他配合相关实验,他们在饮食中下药,在空气中弥散药雾,甚至用射击。
可最厉害的麻醉药也只能让黑狼身体酸软乏力,并不会完全失去反抗能力,胆敢靠近依旧会面对森白的獠牙,并且黑狼每次恢复力气都会反抗的更加激烈,甚至主动攻击工作人员。
饿也没
用,渴也没用,打断骨头都没有用,麻醉也只会让黑狼更加狂躁,人类是想研究黑狼,并不是想杀死他,因此在黑狼躁郁到自残时,彻底陷入了僵局。
黑狼曾恍惚听到工作人员聚在工作间门,一边吃着特供的食物,一边讨论黑狼为何这么难以控制,为此他们甚至专门研究过黑狼的前二十三年。
本分温和,存在感弱,逆来顺受,按部就班,明明只是万千普通人类中的一个,骨头却硬的吓人
最终工作人员妥协了,他们给予了黑狼最简单的“尊重”,比如一个只能蜷缩趴卧的不被观察的“屋子”,最基本的实验项目通知,以及浮于表面的关心。
看似工作人员在让步,实则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让黑狼从根本上接受自己变成野兽的事实,他们想把黑狼驯化成听话的“狗”。
尽管司南同样厌恶着能变成野兽的自己,却也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潜移默化的接受了野兽身份,不自觉的将兽形当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但他骨子里还是人类的思想,因此坚定拒绝一切违背人类伦理常识的实验,直到某次意外,不受驯服的黑狼被击中了头部,理由成谜的失明了。
黑狼不信任工作人员,极为抗拒被检查身体,工作人员又没能力对他硬来,最终还是因为失去了价值被当做货物贩卖掉了。
然后,白狼出现了。
断腿失明的黑狼孤掷一注,宁死也要逃离基地,被白狼所救后他虽感恩,却也仅仅是感谢白狼陪着他,没让他狼狈不堪的走过最后一程。
但是重来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无论是人身的青年,还是兽形的白狼,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将司南带出噩梦地狱的绳索。
司南现在只想明确的告诉宁枫,他想留下来,他想离人类基地远远的,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说司南逃避也好,懦弱也罢,他只要想到人类领袖很可能就是导致了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带给他的冲击简直能击垮他的世界观。
他甚至不敢去求证
司南对进化者队长没有丝毫了解,但他就是认为黎的自尽,一定也与领袖有关。
如果真的是领袖在为那个部门铺路,那基地里的人类,到底算什么
身手利落的攀上古树,司南风尘仆仆停在石板门前,他呆愣了半天才想起打理一下自己,努力抓着凌乱散落的发丝,拢向耳后。
终于,高大挺拔的男人俯身走入树洞屋,手掌攥紧了工具包的肩带,冷白修长的指骨线条凌厉,轻颤着压抑情绪。
昏暗的树洞屋内,小灯散发着暖融融的微光,恍若一匹浅金通透的薄纱披落在青年周身,回望过来的青绿眼眸明媚璀璨,就连耳后松散垂落的发丝仿佛都闪着金光。
右小腿解开了绷带,白皙细腻的肤质上遍布深红可怖的疤痕,被爆炸波及的断骨伤处大体愈合。
只是看着,依旧能让人觉得这一定痛极了。
司南恍惚一刹,脑海中纷
杂的思绪随风消散,那些恨与怨都瞬间门自身体抽离,转瞬又恢复成往日里温和乖顺的模样。
起码,此刻,他只看得见眼前人。
“我来。”司南立刻放下工具包,取了些陶桶中储存的雪水到外面净了手,再回身用为青年上药。
好像,瘦了些。
男人炽热的掌心托着青年比上次细瘦了一些的踝骨,指节不自觉的缩紧丈量了一下。
幽蓝眼眸深邃沉静,余光瞥过那些被打开的营养液,壳子多的都堆在一起,可见这五天宁枫是怎么过来的。
他手里认真的缠着绷带,不自觉的放空大脑,只想着等下要做些什么食物宁枫才会喜欢,忽然,脸上被软软的碰了一下。
温凉的触感托下颚,摩挲着脸侧,带来细微的刺痛。
“受伤了”宁枫眉头一皱,确认了那是道划痕,就立刻收了力道。
“还有哪里受伤了”
司南微愕抬头,他不记得脸上什么时候受过伤,拿到白果后他就仔细检查过身体,所有伤口都用喷雾治愈了。
不过,暴雪后枯枝冷硬,行走时有些剐蹭,也正常,以他的恢复力,很快就能好。
“没事,很快就好了。”司南不自觉的偏头蹭了蹭宁枫温凉的掌心,转瞬反应过来,又欲盖弥彰的轻咳一声,低下头继续将绷带系好。
整理好垃圾与其他物品,再将伤药摆放回去,司南转手拎过工具包,拉开拉链,里面挤满了通体透白莹润的果子。
“一切顺利,都摘回来了。”
这些白果各个都比之前得到的那三颗要大,也亏得工具包容量可观,二十一颗,全带了回来,还有空余装了几片被枯叶包裹的鳞片。
司南对自己的受伤情况只字不提,只简单描述了成体鳞片藤蔓的习性以及攻击方式。
在偶遇了那个整个基地都在寻找的进化者队长后,司南足足愣神了好一会,依旧先去摘了白果。
鳞片藤蔓当然没有死,被炸裂的冻土的确影响了它的根部,原本高大板正,现在也歪斜着努力卷起无数藤条,想要再次形成保温的“围笼”。
司南也是废了些力气,顶着多处伤口才将剩余的白果全都摘干净。
“力气很大,速度迟缓,鳞片非常锋利。”基地的刀刃根本无法与鳞片相比,有几次司南都没感觉到疼痛,深可见骨的伤痕就已经落在了皮肉上。
“不确定它是否死亡,过段时间门我再去看。”
宁枫微微点头,还是盯着对方瞧,那眼神似乎是想透过兽皮衣,看到男人的身体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
司南有些不自在的拿起工具包,背对着宁枫蹲在木镶前,将白果一个个放入其中。
宁枫又看着男人挺拔的肩背发了会呆,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的通讯器刚刚来消息了。”
司南往木箱中放置白果的动作顿住,抓着木箱边缘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将膝盖抵着地面,侧过身,胸膛急促起伏着
。
“白白,我想留下来。
宁枫与他深邃的冰蓝眼眸对视,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严肃,“可以。”
司南垂眸,淡色的薄唇细微的颤抖着,这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选择,在宁枫眼中的确与其他兽人投诚加入无疑。
“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醇厚的嗓音有些低哑,司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或许只是简单的诉说,像是说给自己听。
青年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单手撑着下巴,照旧回答道“可以。”
“”司南微微叹息,他都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又怎么能和宁枫表达清楚。
但是,只要留下来他就有家了,这里的兽人都是兽形与人身并存,他不再是异类,而且有白白在,他一定能更好的生活,不用羡慕嫉妒或怨恨任何人只要将“噩梦”忘掉。
只要他忘得掉。
这样的生活只是想想就足够美好了,可司南心中不知为什么,还是空落落的。
宁枫看着男人动作麻利的将物品有些凌乱的树洞屋再次整理好,种种物品各自归位,明明没什么大变动,但看起来就是整洁干净的多。
多日高悬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宁枫手中抛着一颗白果,另一手摩挲过带着自然纹路的鳞片,“等下用这个试试给那三人开锁,十五天也过了,有些事我想问问他们。”
司南眉头微皱,又很快平展开。
他在这里,还用问别人吗
“想问什么或许我也知道。”
宁枫摸着比人脸还大的鳞片,还屈指敲了敲,轻薄锐利,的确是好东西,砍树狩猎一定都好用,“我想知道,那些运着兽人的运载车多久走一趟。”
男人瞬间门僵立住,他手里还拿着准备给宁枫做吃食的面粉,及时稳住才不至于洒落。
“问这个,做什么”司南心脏狂跳着,喉结滚动,他看似自然的撑着地面,坐到青年身前,实则因为过度紧张,身体都有些缺氧发软。
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基地在做兽人交易,被宁枫撞上,自然没法当做没看到。
盘膝坐下的司南面色难看的闭了闭眼,青年疑惑的凑过来,扶着绷紧的臂膀,目光黏在男人身上一样仔细观察。
“怎么了,不可以问吗”还是哪里受伤了
司南果断反握住宁枫的手腕,炽热的掌心此刻却冰冷的很,他睁开眼,“你想救他们,对吗”
宁枫乖乖点头,他的确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应该的事情。
当初的司南就无比希望能有人来解救他,但此刻,他更希望宁枫能放弃这个打算。
宁枫想救谁司南都没异议,但是打劫基地的运载车,一次两次还可以伪装成意外,次数多了迟早会被基地盯上的。
到那时,很可能与基地爆发矛盾,太危险了。
“白白,我们,可不可以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司南声音艰涩,面色隐隐发白
,英俊的面容极为欺骗性的稳重,也遮掩不住隐隐颤抖的嗓音。
把基地当做不存在,就像他和方辰未曾出现那样,大家只是单纯的狩猎生活,不可以吗,况且有了之前的经历,司南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
宁枫拧眉,很是不解,“为什么”
司南已经心慌到手臂发软,此刻他格外庆幸宁枫的“善良”与他人不同。
正常人的善良大多是换位思考体谅他人,更甚者就是可怜对方的境遇,因此心软,而后施以援手。
但宁枫不是
宁枫似乎只是要解救每个身处困境的人,却并不会与他们共情,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这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善良”。
“白白,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司南搜肠刮肚的寻找理由劝解道,“其他人如何,并不是你的责任。”
“有人过得苦还是过得惨,都不是因为你,你不需要将帮助他们当成你的责任。”
“你应该,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寻找你真正喜欢的东西。”司南本身就是被禁锢在基地里灵魂,他格外羡慕向往白狼的自由。
但宁枫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就像鸟儿被束缚了翅膀,而且时间门太久,已经忘记还可以自由飞翔。
表现在宁枫身上,就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性,但宁枫并不是神,他会受伤,也会疲惫。
“我没有想做的事。”宁枫平静极了,眼眸通透明亮,依旧偏着头看向努力劝慰自己男人。
遇到其他人之前的那三天,宁枫饿了就吃些东西,懒了就躺在溪边晒太阳,闲着没事就在巨树森林随便走走。
更往前,宁枫每天能做的就是看着雪白的墙壁发呆,偶尔配合着做些检查,回答些问题,然后继续无事可做,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所以,宁枫物欲极低,他只需要一个地方休息就足够了。
司南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但他很快就换了一种说法,“那么,如果现在没有任何事需要你去做”
“你最想做什么”
“晒太阳,”宁枫托着下巴,意外的认真思考起来,“天气好的时候,在树下躺着,晒太阳。”
司南嘴角微微上扬,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引导宁枫去思考喜欢的东西,却听到宁枫继续说道,“和你一起。”
“”司南愣住。
肤白俊美的青年很是认真,托着下巴,解释道,“我很喜欢你,所以如果没有其他事要做的话,”
“我想晒太阳,和你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