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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十八枚蛋”宁枫眉头微挑,对于新生命很是意外,也很好奇。

    “是的,只有十八个了。”鹤老眉须花白,似乎骤然苍老了数十岁,鬓角也被风霜染白,但脸色精神都好了很多。

    在部落,每对兽形为飞鸟的伴侣准备育儿后都会产下不同数量的蛋,少则一到两枚,多则七八枚也有。

    与野兽的自然选择优胜劣汰不同,兽人在孵化一段时间后,如若确认了可以存活下来的蛋数量过多,会主动选择送人养育。

    毕竟兽人同性伴侣并不算少数,总有很多兽人想要领养幼崽。

    比如说,眼前

    鹤老撑着拐杖跟在黑狼身侧缓步行走,还算稳得住。

    他的确惊愕于这大黑狼既不是驯兽也不是奴隶,竟还愿意给人乘骑,但想想对方与青年的相处,便知二人关系匪浅。

    给受伤未愈的青年代步,应该,也算,正常吧。

    鹤老身后,那兄妹俩却格外战战兢兢,恨不得离那一人多高的巨大黑狼越远越好。

    他们竟然要仰头才能看到黑狼的模样,这体型也太离谱了更别提跨坐于黑狼背上的青年,他们根本不敢抬头直视

    相比之下,显得金子自在得很,她拎着一小筐剩下的糕点作势要投喂黑狼,意料之中得到冷冷的瞥视。

    大黑狼的鼻息凝结白雾,很是嫌弃的偏过头,森白利齿要露不露的一晃而过,明晃晃的威胁。

    金子眨了眨眼,把小筐举高,递给宁枫。

    正在和鹤老闲聊的青年顺手接过,不太明白要做什么,只是看过金子手舞足蹈的比划,宁枫微微点头,拿出糕点掰下一块,送入口中。

    金子呆住“”

    宁枫仔细品了品,眉头却越皱越紧,分量很足的食物却远没有他之前吃的那种点心软糯香甜,有些干,甜意也很淡。

    他要是没吃过司南拿给他的那种,倒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就因为吃过才明白区别。

    区别

    宁枫捏着剩下的整块糕点,忽然抬手一抛。

    大黑狼果断转头,张口,将那一块精准咬在口中,对兽形来说这种塞牙缝的分量,入口直接被他吞了下去。

    宁枫若无其事的拍掉指间碎末,金子眨了眨眼,心中对大黑狼和老大的关系更加有数。

    羽的猜想,的确八九不离十。

    陷入思绪的金子忽然脊背发寒,再抬头,发现大黑狼那双冰蓝兽瞳正神色不善的俯视着她,金子顿收敛时笑容,神情正经着默默退开几步。

    好在宁枫很快又俯下身将小筐递了过去,黑狼便顾不得盯她,转而动作小心的将藤筐衔在利齿间,以免咬断藤条。

    而后,黑绒挺立的兽耳抖了抖,明显能在黑狼的脸上看到皱眉的模样,喉中发出人性化的低声轻哼,被宁枫揉了揉头才安静下来。

    “我们已经将废弃的部落地带圈起来,并在附近的树干上做了标记,还有最初发

    现的地下洞穴,也用褐色的布条系着。”

    鹤老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切小动作目不斜视,和金子配合着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一诉说,躲避风雪、治疗病症、以及死亡的现场都精简带过。

    重点放在了结尾现状。

    金子补充道“雁灵飞过去远远看过一眼,她说,那地下洞穴附近大片的巨树都枯黄焦黑,因为没敢靠近也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看着就骇人得很。”

    连片的枯树地下洞穴的病源

    宁枫揉抚着黑狼顺滑温暖的毛发,传染病的问题最好赶在严寒季内解决掉,不然酷热季之初冰雪消融,而后就是一百多天的高温,不可控因素更多了。

    青年微微颌首,目光看向夜幕中巍然矗立的漆黑高山,那是和草原相对的方向,也是他很少探索的地带。

    鹤老他们今年就在那一片驻扎。

    怪石嶙峋,地势陡峭,几经断层,穿过那片歪斜的巨树也只能看到延绵巍峨的高山,与靠近草原这一侧整齐茂密的巨树相比多少有些荒凉。

    当然,这是相对的。

    巨树森林是一座未被开发的宝库,再荒凉也比黄土平原富饶的多。

    鹤老看着眺望黑暗的青年,隐约看到对方碧绿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心中意外惊叹,也坚定了决心。

    “头领,我族非常感谢您的救助收留。”

    青年蓦然回过神,转头看着突然跪在雪地中行礼的那三人,眉头皱起,不自觉的拽了拽手中温暖柔顺的漆黑毛发。

    黑狼心领神会,果断侧过身,避开了跪拜。

    这是做什么

    “这是他们表示尊敬的方式。”金子凑过来简单解释了一句,对于翱翔于天的飞鸟,跪地就是对臣服最高的理解。

    类似于宁枫之前遇到的其他兽人,缡弋一族是躬身的同时掌心抚心脏,林绫他们则是弯腰鞠躬,都有自己不同的习惯。

    鹤老继续道“如果您不嫌弃,我们想为您效力。”

    宁枫“站起来。”

    鹤老意外抬头,还想说什么,但被金子架住了胳膊,还在耳边小声道“我们老大说一不二,你再磨蹭他才会生气。”

    “老大让做的事马上做,不要等第二遍。”

    迷茫的鹤老颤颤巍巍的被兄妹二人和金子一块扶起来,在他身后,身量高瘦的哥哥主动开口,颤声说着,“头领,我们真心想跟随您。”

    这是他们认真商量后的结果。

    在这个世界,资源丰富度与兽人能力强弱共同影响了如今的部族分布,强大的兽人占据物资富饶且安逸的地带,其他兽人竞争着依次分布开。

    唯有巨树森林稍有不同。

    这里的物资的确最为丰富,同样,它的生存环境也更为恶劣。

    缡弋他们豁出命来摘果子,是为了与其他部族换取物资,因为兽人如果不食用这些果子,轻则身量矮小无力,重则体弱多病早亡,是兽人必须补充的食物。

    可交易果实的行当一直都存在,缡弋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总有活不下去的兽人愿意冒险,那些富饶安稳的部族只需要等待这些兽人将果实送过来。

    巨树森林获得了送上门的“肥料”,交出它每一轮回都多到腐败的果实,兽人世界也依靠它到了残酷的平衡。

    渐渐的,巨树森林变成了独特的真空地带。

    实力强大的兽人不愿来,实力孱弱的兽人想留却留不下,无数无家可归的兽人想在巨树森林落脚,却九成都成为养料。

    鹤老等兽形为飞鸟的兽人,相遇之时孤身一人的金子和羽,还有后来长途跋涉而来的阿虎等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无奈迁徙而来。

    如今终于有强大的兽人生活在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若是错过,基本也没命等到下一次机遇。

    更何况,这还是一位十分仁慈且强大的头领。

    黑暗中,风雪吹拂过暗银发丝,带起凌乱冷冽的弧度,某一瞬大家都看不清青年神情,只知道他依旧眺望远方,静默片刻,又转头看向前方人声喧闹之处。

    雪屋中,兽人们不知聊到了什么话题,其中阿虎朗声大笑,带的其他人也一同笑了起来,随后众人又更加欢快杂乱的说着什么。

    宁枫没有仔细听内容,这种氛围已称得上普遍意义上的温馨。

    “老大,要见见大家吗”过了半晌,金子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率先打破了沉默。

    宁枫摇头,他并不想和其他人羁绊过深,也不想分出更多精力与他人相处,他还是喜欢寂静。

    安宁,也更加自由。

    “可以留下,但不会白养着你们。”宁枫将被寒风吹动的暗银发丝拢到耳后,露出因寒冷而泛红的面颊与耳尖,青绿眼眸平静的注视着鹤老。

    “唯一的要求,听从安排。”

    鹤老几次张口都说不成句,隐约有水气在眼眶凝结,“感谢、感谢您”

    他又要跪下,这次金子早有准备,接收到宁枫眼神的瞬间就一把拉住鹤老,没让老人家再次跪下。

    宁枫轻声叹息,他只是想下来散散心,此刻却有些疲惫的拍了拍大黑狼,“休息吧,天黑了。”

    树洞屋中

    金子送来了新的布料,终于可以变回人身司南捧着料子在炭火上暖热,准备一会包裹住蓬松的干草,让床铺更加柔软。

    希望可以让自己摆脱“床垫”的地位。

    离去前,金子纠结着在门口站定,她回头看着炭火边静默而立的青年,莫名想到了初遇那天,暴雨中那道挡在她身前挺拔可靠的背影。

    是可以完全信任依赖的。

    “老大,”金子背在身后的手指绞紧到泛白,嘴角勉强勾着弧度,“鹤老他们,原本有七十六人,现在只活下来十五人。”

    宁枫微微点头,表示了解,刚刚说过这个了。

    “其实”

    “如果我能早到一点,”金子深吸一口气,她

    想用轻松的语气说完,声音却还是哽咽着,“只要再早一点,活下来的,就有十六人了。”

    宁枫看着似乎是笑着的女孩,她眼中压抑许久的自责与悲伤都凝结成了看不见的泪水,让她更像是哭着的。

    1本作者南倏提醒您最全的白狼被迫成为兽人领主后尽在,域名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觉得,这是你的错”宁枫走到金子身前,神情很是认真。

    金子勉强笑了一下,深吸气想要压下胸口积攒的情绪,“其实到达那后,我还是有些信不过鹤老,所以把白果交给雁灵保管。”

    “后来我总想着,如果我能更相信鹤老,一直将白果带在身上,或者路上我没有因为身体不舒服拖延赶路,只要再提前那么一小会,说不定就可以、一定可以”

    宁枫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这个微小的举动让金子剩下的话语都哽在喉间,她忽然弯下腰背,双手捂脸,慢慢蹲到了地上,片刻后,似有泪水自指间滴落。

    金子哭的几乎没有声音,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宁枫屈膝蹲跪在她身边,手掌一下下拍着她,语气轻缓淡然,“我不觉得这是你的问题。”

    “是你救下了这十五个人。”

    金子摇着头,闷声哽咽道,“不是的,老大,是你救的他们。”

    宁枫动作停滞,眉头微动,“这样,那没救下来的人,也该是我的问题。”

    “不、不是”金子激动的抬起头,胡乱抹掉泪水,“是我,是我去的晚了,是我在路上拖延了时间”

    宁枫“”

    有些无措的青年转头看向捧着布料在炭盆上烘暖的司南,意外发现男人虽低着头关注布料,却还不自觉的微微点头,好像他认为金子的话没问题似的。

    而后,像是感受到宁枫的视线,男人抬头回望,碧蓝眼眸微微弯起,很是清澈。

    “”

    指望不上

    “是你发现了鹤老,也是你亲身去帮助了他们,就连那些救助了他们的物资也是你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我只是,说了两句话。”宁枫的回答很是客观,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金子还是摇头抹泪。

    她知道自己胆子一直都小的很,如果不是知道有宁枫可以依靠,她哪里有勇气冒这么大的风险。

    是老大给了她勇气

    “不是我给的,”宁枫扶额,无奈于金子这样孩子气的发言,“那是你一直都拥有的东西。”

    金子一直是非常勇敢的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评价。

    很多兽人连靠近死亡森林都不敢,更别提在这一生活就是三年,而金子不仅了解了许多杀人植物的习性,还努力帮助其他兽人,被鬣狗部落欺压也撑住了没有妥协。

    “我”金子似乎还想就这个话题争论,连泪水都顾不上擦拭。

    “这件事没人能做的比你更好,包括我,”宁枫果断定下结论,更加深刻的理解曾经缡弋是以何种心情开导他,

    “是你救下了那十五个人,一人的死亡也并非是你所导致,你要明白这点。”

    如果以金子这种思维思考,还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比如更早的发现昏倒的鹤老,更早的发现鹤老的部落,更早的发现隐藏在巨树林间的飞鸟兽人没完没了。

    宁枫只看中眼下,十五人活下来了,这就足够了。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冻死、饿死、意外死亡、被野兽杀死、被同类害死现在只是这一人死在了金子眼前,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迈过这个坎,也将是她的成长。

    金子抹着泪,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发现老大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金子并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出发当夜她就感染病发,且反应十分剧烈,整个人都曾短暂的失去意识,还是她挣扎着扣下了一块白果,这才活着看到了天明。

    尽管也因此让赶路时间推迟。

    “如果大家都像你刚刚那么想,鹤老作为医者眼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岂不是要抑郁而终了。”司南后知后觉,终于领会了宁枫眼神的含义,随手将布料搭在臂弯,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金子骤然哽住,抽噎了一声。

    “传染病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把染病的人全部杀死,而后焚烧。”

    “如果白、老大将这件事交给我,鹤老他们都会死,并且,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司南说的坦然极了,嘴角甚至勾着温和的弧度。

    男人眉眼深邃,冷白的肌肤更衬得那双幽蓝眼眸瑰丽如繁星,任何人与他对视,都会先被他好似深邃多情的双目吸引视线。

    明明是英俊正直的样貌,侃侃而谈间却隐隐蕴含着极端的一面,不加掩饰的尖锐。

    “以后你会面对更多这样的事。”

    “树下这么多人,不管狩猎还是采集,都会有人受伤甚至意外死亡。”

    “你要学着接受别人的命运。”

    司南早就知道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妄论改写他人的命运,让宁枫的伤腿健康恢复,是他唯一做到了的事。

    至于其他的,尊重他人选择,某些人的选择配得上他们的境遇。

    “”金子好像懂了什么又不太懂,有些迷茫的看向青年。

    宁枫瞥了一眼越说越偏的大黑,男人摸了摸鼻子,闭嘴。

    但宁枫实在不擅长劝解人,事已至此,只能硬着来,不给金子胡思乱想的机会,“我的判断会错吗”

    “不会”金子猛摇头。

    “嗯,”宁枫没想到她会答得这么干脆,轻咳一声继续说道,“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你知道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

    “身体不适就该休息,前往陌生的地方就该保持警惕。”

    说着,宁枫忽然想到林绫用小罐子装着“小兔子”的做法,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或许,明天你可以去和

    林绫聊一聊,比如悼念那些死去的兽人。”

    金子眼眶红红的看着眉眼清俊的青年,晕乎乎点头。

    是的,有道理。

    就算飞鸟尸体因为染病只能留在废弃的部落中,但他们,一样可以被记住。

    宁枫让金子用温水洗净脸,再擦干,才允许她出门走入风雪。

    看着金子干劲满满的与他挥手,走入黑夜,青年回以浅笑,幽绿眼眸暗沉无波。

    他刚刚认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样把生命完全平等的和其他东西进行衡量。

    比如金子会因为他人的伤痛而共情痛苦,生命的重量在她眼中因人不同,而且太过沉重了。

    司南可以对他人的苦难视若无睹,虽然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众生平等”,但生命轻飘飘的已经没了原本的意义。

    宁枫双手环抱胸前,斜靠着墙壁,看着男人半蹲下身正在仔细铺床,仿佛刚刚的对话没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就,完全没有金子那种烦恼。

    看来道德标准太高不是好事

    太低也不行

    深夜,树洞屋内只有一盆微弱的炭火闪着微光。

    “咚、咚、咚”

    寂静中,敲击石板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

    头脑混沌的方辰不堪其扰,他坐起身,头疼的揉着额角,也不忘微糯糯将踢开的小被子重新盖好。

    每日入睡方辰都会将木架摆在中央,这样可以将屋内分成两部分,一面是方辰和糯糯,另一面,金子和羽带着斑斑和伊犁睡得正香。

    面色苍白沉郁的方辰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掀起兽皮帘,一把挪开石板,对方的敲击要落不落的停在半空。

    “什么事。”方辰本就整理一样样条款睡得晚,现下梦中惊醒更是烦躁的很,但被这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些。

    还是很不爽。

    “嘿嘿,兄弟,我就知道你没睡”阿虎哪里看不出方辰的困倦和不快。

    但他可以当做没看见,装傻。

    “我都问好了,我和你说,几乎一半的人都更在意自己能不能留下来”

    方辰眉头皱的死紧抬手打断他的话,身后传来金子模糊的问话,“嗯出什么事了”

    “”方辰默默无言,他无奈的看了眼装傻充愣的阿虎,握紧了拳头,也只能开口哑声道,“没出事,继续休息吧。”

    阿虎精神奕奕的挠了挠脑袋上的碎雪,抬头看向漫天飞雪,就差哼个小调装无辜了。

    他也是被催的狠了,二十来号人半夜不睡就和他磨,让他去和老大说大家都想留下来。

    阿虎哪里敢去敲老大的门,这不就是给黑狼送揍他的理由吗。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打扰的只有这个“老好人”方辰了。

    毕竟,方辰是真的给他派了活,平日里好都温温吞吞讲究的很,一看脾气就很好,不会说动手就动手的对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