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按照眼前商人对待奴隶的态度,宁枫和司南只需要告诉奴隶自己是来救他们的,一切应该很顺利。
但奴隶也是人,人就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尤其是在商人的变态压迫下,这些人还能不能保持正确的判断,很难说。
给宁枫二人带路的叶怎么也没想到秧会死,他软着腿,还是和其他商人把秧的尸体拖走。
这块冰雪又要挖掉,换成干净的,而这些活都得由奴隶去挖雪填埋。
“他是怎么回事”宁枫压抑着心里的不快指向被扔在一旁昏倒的奴隶,兄弟一人中的哥哥。
商人族长眉头动了动,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在青年身上堪称仔细的打量,意外的有那么点分寸,不像之前商人那样下流的露骨。
宁枫用来固定着发丝的纯白玉冠镶嵌着晶莹宝石,贴在光洁的额头,与柔顺的铂金发丝十分相配,整洁的向后拢去,一丝不乱,更显出优越的五官。
其实按骨相来看,宁枫的轮廓清晰锐利,严肃的时候十分冷峻。
反观司南,他的五官更为立体,但一十二年的基地生活还是给他带去了一些影响,如果有需要,他会本能的低眉垂目,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本分正直的人。
但宁枫现在心情好时总会含着笑,柔和了冷峻的线条,而司南在面对宁枫之外的人总是冷着脸,压低眉头,深邃的眼窝与高挺的鼻梁反而越发阴郁。
倒是符合他们俩现在的人设
看起来,宁枫只是孤身一人带着个奴隶,可不管是他的外表还是装饰,都比两个月前到来的那一批人数齐整的使者队伍更加得体。
那只是个没用了的奴隶,”商人族长看够了,勾起嘴角,在皮肤稍显粗糙的脸上带起弧度,“使者,你似乎对奴隶格外宽容,这可不是好的做法。”
“要知道,奴隶都是贪婪的,今天你给了一碗水,转头它们就会跟你要肉汤,明明离了我的庇护都活不下去,却永远不会知足。”
又是这套理论
宁枫手痒的捏了捏指节。
商人族长说的振振有词,逻辑自洽,目光瞥向了宁枫身后那个一直盯着自己但眼神不善的男人,看了看那脖子上的项圈与铁链,商人族长眼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对视的一瞬,两个人都觉对方极度碍眼。
宁枫忽然踩着被鲜血浸染的冰雪,往前迈了一步,他看起来只是闲庭信步,无形的压迫感却像极了一头猛兽在迫近,让商人族长不自觉的向后退。
“蛮荒之地,还想教我如何管理奴隶”宁枫只是瞥了商人族长一眼就松开司南脖颈上的锁链,让他自由活动。
颇有种,就要挑衅的意味
而后宁枫绕过了商人族长,踏上了兽皮铺开的通往雪窟内的路,背对着他们摆手,声音清亮平淡的开口。
“把他带进来。”
这个他指谁,司南心领神会,他收回紧盯着商人族长的目
光,走过去把还有微弱呼吸的哥哥搀扶起来,轻而易举的托着,也跟着走了进去。
“”被无视的商人族长站在原地,背对着雪窟的高大身形有些僵硬。
他明显愣了一下才转过身,就看到青年坦然到仿佛进了自家花园的背影。
雪窟里的其他商人一时间竟也不敢说什么,莫名的畏惧让他们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宁枫的做法是对商人族长权威的冒犯,换成其他的奴隶或者是其他商人,商人族长有一百种仿佛处置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但是
商人族长舔了舔后槽牙,忽然难以抑制的笑了,他甚至没再去管奴隶的事,而是跟着走回去,叫人关上门,重新把炭火烧热。
无聊的日子持续太久,不管是手下的奴隶还是商人,男人还是女人,商人族长看来看去都腻歪的很,越发瞧不上。
以前看着那些巨象部落的人,他表面恭敬讨好,其实心里也没觉得对方比自己高贵多少。
现在不一样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尊贵使者”
“阿父”看着商人族长就这么忍受了外来人的冒犯,小男孩从高大的椅子后面站出来,先看了看商人族长。
见自己的阿父没反应,又不忿的瞪着就要走到他面前的宁枫。
宁枫可不管这张歪了的小崽子,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那把满是兽皮与人类头骨的椅子。
他很嫌弃,更觉得做出这种“王座”的商人部落越发恶心。
走入雪窟,更多的炭火亮起,能看到正对着“王座”的中间地带有一个类似于高台的东西,约莫有小腿那么高,一样的冰雪铸就,但是几乎被血水染透了,隐隐透着深褐色,可想而知这肯定不止是一个人的血。
周边的桌子围绕着摆开,座垫都铺着厚实的皮毛,桌子上摆着各种肉食与汤水,除了烤肉还有带着血丝的骨头,对于在严寒季总是食不果腹的普通兽人来说,的确算得上奢侈。
宁枫不是等着被安排的性格,再说,跟商人打交道越强势越好,他直接走到一张桌子面前,坐在后方的商人很本能的仰头与他对视。
商人莫名感觉寒意从脊背升起,那些面对奴隶时的脾气都被冻结,甚至打了个寒颤,一激灵爬了起来,让出了位置。
宁枫拎着衣摆落座,兽皮柔软够厚,并不冷。
司南将昏过去的哥哥放在稍微恢复意识的少年身旁,起码让他们兄弟一人能相互照顾一下。
宁枫很自然的招手,让司南到他身边。
“等等。”商人族长出声打破了这种被宁枫完全掌控话语权的寂静。
“尊敬的使者,在我们这,奴隶可没有和我们平起平坐的权力,想必巨象领地也本该如此吧”
宁枫斜睨了他一眼,照旧让司南坐在他身边。
青绿眼瞳映着一旁炭火的微光十分明亮,也极为锐利,像是青年腰后那把削骨如泥的短刀,更冷的却是语气。
“暴风雪里多亏了他,难道我的命没有这些无用的规矩有价值”这是来之前设定好的剧本,“使者”遇到暴风雪,和同伴走散了,只有“一头奴隶”不离不弃。
俗,但是可信
其实宁枫不想火药味十足的和说话,因为他没什么吵架的经验,通常是直接动手。
宁枫抿一下嘴角司南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跪坐在宁枫身侧后,司南便借着桌子的遮挡握住了宁枫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这种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太适合宁枫,但可以有外援。
“如果商人连知恩图报都不懂,我倒是不敢相信,你能对我们腾蛇领主有几分忠心了。”
司南写,宁枫转述,他早说过宁枫不需要演戏,只需要做自己,语气都是非常贴切人设的嫌恶,足够唬人。
巨象领地迎来了新任腾蛇领主,在商人部落看来是只有他们知道的事。
商人族长仍然没生气,甚至他笑的比平时都要高兴,“你说的对,既然救了你的命,这头奴隶的确有资格让我们为它破例一次。”
明明刚才看斗兽都兴致缺缺的商人族长现在不仅叫人拿来了新的杯碗,还亲手给宁枫盛上热汤,也不回“王座”上彰显身份了,甚至弄了兽皮就坐在桌的另一侧,态度堪称殷勤的促膝长谈。
但就是很假
“使者怎么冒雪赶路,领主交代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宁枫看着热汤上浮着的油脂,还有那浓烈的肉腥味,真情实感的沉默片刻。
他不想吃商人部落的东西,所以只用手指摸着杯壁感受着温度,另一手在桌下感受掌心上司南写下的字。
“除了之前定好的五百奴隶,领主还要一百个适合生育的女奴。”宁枫照旧按照司南在他掌心写写画画的字句说着,却不自觉的皱眉,他不喜欢这样词,说出来都有些排斥。
以后在他的领地谁敢弄奴隶交易,就统统给他滚出去自生自灭
为了增加可信度,宁枫还晃了晃从铁山部落拿来蒙混过关的“诏书”卷轴,内容半遮半掩,但纸张的特殊以及鲜红的巨象半身印章都是有利的标志。
“还有矿石,领主也要,至少得是能顶替铁山部落的份额。”
商人族长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要求可太难了,适合生育的女奴,商人部落的二百奴隶加起来也才五十几个,还不提那些可能会死的。
看来除了要给女奴提高点伙食,别死了,还得继续冒雪出去搜罗兽人。
不知道前往铁山部落那的商人什么时候能传回来好消息,只要征服了他们,想必就能填补大部分奴隶的矿石的缺口。
“好,我们会准备好,使者放心。”商人族长有脑子,不管能不能办成,先殷勤的答应下来总没错。
大不了就食言,巨象领地离得远,他不信领主会亲自过来。
商人族长继续故作热情的招呼宁枫喝汤吃肉,实则不着痕迹的拉近距离,险些被他瞧见司南在宁枫掌心写着什么。
司南微微一僵就要收回手,但宁枫可不怕,还直接顺着司南的指缝穿过去,十指相扣。
宁枫光明正大的与商人族长对视,握着司南的手彰显了他的占有欲,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看什么
商人族长瞧着颇为暧昧的姿势,眯了眯眼,有些恼火于司南一个奴隶,到底凭什么,不过他却也知道,以青年这样的资貌地位,在巨象领地没几个伴侣才不正常。
但这可不是巨象领地,这是他商人的部落
死去的秧的确是商人部落的勇士,因为他和族长的很多思维与喜好是相似的,区别是商人族长更有脑子。
比如说,商人族长也想把孤身一人的青年扣下,所以放任了秧的试探,在意识到青年不好惹后他就立刻放弃了秧,计划迂回着达成目的。
首先,得先把碍事的支开
“使者,怎么不喝肉汤”商人族长坦然问道,他的态度过分殷勤,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却也没到值得抽刀的地步。
就像蚊子,不致命,但烦人
宁枫握着司南骨节分明的手掌,故意用拇指摩擦着司南手背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看也不看商人族长一眼,“不必了,我不饿。”
说着,宁枫却把一圆盘的烤肉都递到司南面前。
“你们刚刚在玩什么,怎么不继续,让我也看看。”
“没什么。”商人族长立刻接话,警告的瞥了周围一圈商人。
那些原本想往恐怖了描述斗兽场面好吓一吓宁枫的商人们都白了脸,意识到自己差点坏了事。
既然确认了青年对奴隶的态度,商人族长还没有蠢到去触霉头。
“只是一些助兴活动,使者走了一路,不如先休息。”商人族长的话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安排,还顺手点了人去做准备。
“但有一点,使者和奴隶同桌而坐已经是破例,休息的时候这头奴隶还是需要和我们的奴隶呆在一块。”
宁枫眉头紧促,话不好听,但也符合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是了解奴隶们在想什么的好机会
被牵着手一直假装背景板的司南看着宁枫的侧颜,动作细微的在宁枫手背画了个小勾。
司南也是这么想的
但也不能答应的太痛快,商人族长说不定能反应过来什么。
宁枫正思考怎么反驳才能掌握好这个演戏的度,与司南只是相扣的手却微微晃了晃。
“主人,我不想去。”
司南微微弯下脊背,低醇的嗓音压得很低,语调也很轻,和最开始在门外质问商人时的戾气模样可谓天差地别,甚至带着些颤音。
说着,司南还看了看不远处凄惨的两兄弟,哥哥还没醒,弟弟无声的掉着眼泪,却不敢哭出声。
然后司南又看向宁枫,冰蓝眼眸幽幽映着炭火的光亮,带着明显的期盼。
一系列动作非常连贯,看起来就跟真的害怕一样。
宁枫努力抿唇来压
抑上扬的弧度,司南这样看过来,实在有些反差极强的可怜感。
商人族长可没宁枫这样的心情,他还暗自冷笑,奴隶就是奴隶,主人才是奴隶的决策者。
“使者,你瞧,对奴隶好,它们只会得寸进尺。”
宁枫自然过滤了这人的话,他并不想司南太苦。
平时司南跟着自己就挺吃苦的了,又当坐骑又当保镖还当奴隶,现在也是演戏而已,没必要真的吃亏,“我的人,和你们自然不同。”
“不过入乡随俗,”宁枫话锋一转,“他可以不和我住在一起,但也必须有好的待遇。”
自以为目标达成的商人族长嘴角微微扬起,他愉悦的端起肉汤一饮而尽,豪迈的笑着抹去嘴角的汤汁,“当然,尊贵的使者。”
司南做足了抗拒的戏码,他们带来的东西最终都留在了宁枫那,而司南则跟着两个商人的看守送往更深的积雪下方。
与他一起的还有那兄弟一人,因为宁枫这么一打岔拖延了时间,哥哥勉强醒了,兄弟俩扶持着彼此,免去了被处理的命运。
商人的住所要么是敞开的雪窟,要么带着门,但对于奴隶而言,就只有监狱一般的兽槛。
司南和两兄弟一起被赶进去,不同的是司南单独一间,兄弟一人和其他奴隶挤在一起。
这里只有下来的阶梯边有一盆炭火,里面完全是一团黑,很暗,但也足以让司南看清周围的情况。
脏乱差就算了,查人头,估摸着有四十几人挤在一块小空间里,而这层里这样的兽槛至少有二四个,气味的确难闻,呼吸也不顺畅。
司南席地而坐,他正在观察这些奴隶的精神状况,耳边却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新来的”
“”司南转头看过去,才发现说话的是个女人,在另一侧的兽槛里。
不是性别突出,而是她的肚子鼓起来了,那个兽槛里都是这样怀孕的女隶。
见司南不说话,那女人抿了抿干涩的唇,撑着干瘦的四肢爬过来,抓着荆棘打磨的监牢围栏,“你身上有肉的味道,有吃的吗”
一提到吃的,所有奴隶的眼睛都动了一下,但是没什么人有具体的反应,毕竟都是奴隶了,谁能把食物让给别人
“啪嗒”一声轻响,半个巴掌大的烤肉片越过围栏精准的落在女人面前,司南对上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神情淡淡,“你在这待很久了”
女人连忙借着黑暗把烤肉团吧团吧塞进嘴里,把自己噎得够呛,又垂了垂肋骨突出的胸膛,才喘过来气。
她就要生崽了,但是身体太瘦,有经验的女奴都说她没什么可能活下来,但她不想死。
“嗯。”其实女人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暗无天日,她只能从自己的肚子判断时间,而这这是她第一次生产。
这些奴隶都没有和人交谈的欲望,女人吃了肉就开始沉默,刚刚那两兄弟也是一言不发,好在司南料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算最坏。
司南的眉眼细微处动了动,由内而外做出一副老实正直的模样,他又扔过去一块在商人那顺的烤肉,继续和女人搭话,“你还饿吗我的主人会来接我。”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到时候也会有食物。”
女人本想吃了肉就继续保存体力,听到这话没忍住嗤笑一声,连带着其他藏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的奴隶也有人发出气音。
“你人都待在这了,你的主人怕是早把你卖给商人了。”
“不会,”司南本能的回了一句,意识到自己这样拌嘴有些幼稚,立刻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我的主人来自领地,有领主大人在,主人不需要出卖奴隶。”
“也不会卖了我。”
“领主”黑暗中,不知道是哪个有见识的奴隶小声反问,很是惊奇的语气。
司南很老实的嗯了一声,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女人反问前,他从没思考过宁枫会把自己扔在这不管。
司南有独自闯出去商人兽槛的能力,但是,白白对自己的庇护与偏爱才是司南坦然走入囚笼的底气。
他完全相信白白,就像白白也是如此的信任自己。
黑暗中,死寂的奴隶们慢慢有气无力的交流起来,不知道是在问领主是什么,还是在感叹司南命好。
司南却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缓缓握紧,像是抓住了某人与他交握的手。
他忽然看破了某种枷锁,基地的牢笼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司南虽有了针对人类地下基地的计划,但他一直有意无意的逃避于返回基地,可现在想想,就算自己假扮进化者队长“黎”失败,备用方案也失败,和上辈子一样被当成牲畜关进笼子里,又能如何呢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只要记得白白还在等他,他一样可以逃出来,只要白白还认得他是人,这就足够了。
“你的主人,真的会来接你”有奴隶咽着口水狐疑的开口,复杂的语气有羡慕、有怀疑、更有一丝嫉妒与期待。
很多时候奴隶都不怕吃苦,大家一起吃苦,忍着忍着就麻木了习惯了,可如果有一个人突然说他不用吃苦,他就是异类。
如果再有一点挑拨,所有人都会受不了眼下的生活
司南眉眼深邃,正直的笑容比刚刚还要真诚,虽然这些奴隶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一开口,四周又是一静,“当然会的。”
词语在舌尖转动,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感,“我的主人就是这么说的。”
其他奴隶没脑子分神去想他们自己从不会用这种语气提起奴隶主,只隐隐觉得这个新来的奴隶高兴的有些过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