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 没惊动周建设,姜瑜转身默默地回了翔叔家。
躺在床上,姜瑜想了许久, 从周建设的话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应该不是减刑出来的,而是案子推翻,消了案底出来的。否则,有案底的人,说破了天,也没办法推荐去上工农兵大学,更没办法通过政审。
由此看来,周建英或者说那个黄为民在浮云县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 姜瑜就这事问了沈天翔“工农兵大学的推荐要开始了吗咱们公社今年有几个名额”
沈天翔掀起眼皮看姜瑜,目光带着审视“你怎么问这个难道你想去上大学”
不等姜瑜说话,他又道“这事你就忘了, 若是我还在做村长,还能想些许法子, 跟其他几个村争一争, 现在嘛”
他摇头, 目光中带着怅然。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小地方亦如此,一旦退下来,谁还理你。
姜瑜看他这反应, 心里有了猜测“这名额莫非是留给了周建设兄妹俩”
他们兄妹俩的户口还在村子里,要推荐也只能从村子和公社里拿,断然没有越界去县城直接抢夺其他单位和村子名额的道理。周建设那话糊弄糊弄什么都不懂的范寡妇还行,对其他稍微了解我国户籍制度的人都蒙不过去。
沈天翔烟斗一颤,诧异地盯着姜瑜“你这孩子从哪儿听说的”
这件事连村子里和公社都没几个人知道。沈天翔虽然退下来了,但到底干了这么多年,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公社和其他村里也有不少看不惯周家兄妹的,知道他跟那对兄妹不对付,所以不少人事先给他透了底。
姜瑜瞧他反应这么大,笑了“这么说都是真的了。”
沈天翔沉默了片刻才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正式的选拔是在年后,不过因为开春后要忙着春耕,没这么空闲,所以不少村子会在冬末就把这事给定下来,等开春,上面下发了通知,再直接把人报上去就是。咱们公社总共有五个村子,近万人,往年都只有两个名额,明年应该也不例外,不知道上面说了什么,刘书记的意思是内定周家兄妹了。其他几个村子的村干部都非常不满。”
当然不满,本来大家都有五分之二的机会,结果你周建英兄妹俩这么横插一脚,把两个名额都拿走了,一点机会都不给人留,人家能不有怨言
“那他们有什么想法”姜瑜又问。
沈天翔指了指自己“能有什么想法难道像我一样不干了这胳膊拗不过大腿,刘书记都说了,这是上面的意思,大家还能怎么办捏着鼻子忍了,再去抢后年的机会呗。”
这倒是,现在周建设兄妹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没人会傻得去强出头,跟他们对着干。不过嘛,这都是暂时的,只要黄为民一完,墙倒众人推,不说别人,就刘书记都会跳出来跟他们兄妹俩划清界限。
所以关键还是在黄为民身上。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想差一个人的生平来历,真是太不容易了,只能从系统内或者是他的亲朋好友那里下手。
“翔叔,你见过黄为民吗”姜瑜问道。
沈天翔提起他有点不高兴“见过,重阳节那天,周建英把他带回来给周老三拜了拜,开着小汽车来的,可威风了。”
姜瑜又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结过婚吗”
沈天翔想了一下“有点胖,很傲,都不搭理村民,就周建英的那几个堂叔堂伯的上去套近乎,他也没给好脸色看。听说结过婚,老婆死了,具体也不清楚,不过看他的年纪,应该是结过婚的。”
看来从他这里是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了解了村里的情况,姜瑜决定去正面接触一下黄为民。
“知道了,翔叔,我还有点事,先去县城一趟,过两天再回来看你。”
见她说走就走,沈天翔忙挽留“昨晚才回来,再住一天。你这去县城住哪儿方便吗”
“不用担心,我来的时候有军区那边开的介绍信,可以住招待所。”姜瑜站了起来,只带了钱、粮票和介绍信,“我的行李箱先放你们这儿,回头再来拿。”
见姜瑜坚决要走,沈天翔也没辙,只能把她送出村口,忧心忡忡地说“姜瑜,这些事很复杂,你个小姑娘就别掺和了。”
“我知道,翔叔放心,你回去。”姜瑜嘴上说得好听,但看那样子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沈天翔只能悻悻然地原路返回,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有自行车的铃声传来,他抬头就看到周建设春风得意地骑着车从他面前刮过。可能是记恨以前沈天翔对他们父子的处罚,擦肩而过时,周建设还故意用自行车擦了一下沈天翔,差点把他刮到路边的麦地里。
沈天翔右手撑着膝盖站稳,朝周建设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混不吝的东西,真是小人,一朝得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好,看他这样子也是要回县城,别跟姜瑜撞上了。
沈天翔有心去追,但他两条腿怎么跑得过自行车。
想了想,他赶紧跑回家,叫沈二刚“快,骑自行车,去看看,别让周建设打姜瑜的主意,碰到姜瑜,你就把她送到县城。”
周建设回来私会了情人,昨晚还吃了一只炖鸡,口腹之欲和色、欲都得到了满足,骑着车高兴地回县城。
因为黄为民的帮助,他现在在县里也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在纺织厂做仓库管理员。这可是个油水多多的活儿,仓库里有点瑕疵的布料和衣服要处理,都会经过他的手,他从中没少中饱私囊。
这工作轻松,油水又多,若不是周建英非要让他上大学,周建设都不想去上那什么劳什子大学的。不过听说上大学有补贴,出来后就是坐办公室的干部,相亲的对象都要比现在好很多,他又来了劲儿。
周建设在晨雾中奋力骑着自行车,快汽到公社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前面路上有个扎着乌黑辫子,穿着半新小棉袄的姑娘。这姑娘似乎丝毫都没受臃肿棉袄的影响,走起路来,身轻如燕,速度非常快,让周建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姑娘熟悉的侧脸。
姜瑜周建设太惊讶了,连自己在骑自行车都忘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来,他稳住龙头,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推着车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盯着前面那道身影仔细看了半天,越看越像姜瑜。
姜瑜不是跟个男人去了黎市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莫非是那个男人不要她了,把她赶了回来周建设捏着下巴,恶意地揣测。
思忖两秒,他骑上了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路过姜瑜时,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坐在高大威风的自行车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姜瑜“哎呀,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姜瑜妹妹啊,去哪儿,我载你一程。”
他都跟了姜瑜好几百米,姜瑜怎么可能没发现。发现是周建设后,她就琢磨着想看看周建设耍什么花招。
结果来了花花公子这一套,姜瑜大失所望。不过有人送上门找不自在,她也不用客气了。
“多谢。”姜瑜抓住后座的铁杠,跳了上去,坐在后座。
周建设瞧见姜瑜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的容貌,有心使坏,骑着车子,陡然加快速度,想让姜瑜受不了车子的颠簸,吓得尖叫抱紧他。
结果刚一加速,周建设就感觉后座像是压了好几百斤东西一般沉,重得他别说加速了,能把自行车骑走都不错了。
姜瑜把一张重力符藏在了后座黑色的铁杠下面,笑眯眯地跳了下来“我看你没吃饱饭,没力气载不动,我还是走路算了,你加油,骑快点哦,否则今晚就要露宿荒野了。”
周建设有心想叫住她,可姜瑜轻灵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了白雾中。周建设不信邪地跳下车,往后座瞄了一眼,后座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自行车为什么会这么重,他连扶着龙头推着自行车走都很吃力。
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又不敢把自行车扔下不管,周建设只能苦逼地继续爬上去,骑着自行车,用蜗牛般的速度往县城而去。
没多久,就被沈二刚给追上来了。
沈二刚看他骑个自行车比别人走路都慢,还弄得满头大汗,嗤笑了一声“功夫都用到女人身上,变成了个软脚虾了啊”
周建设现在嚣张得很,每次买了好东西回来都直接拎到范寡妇家,他跟范寡妇有一腿几乎是村子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嘲笑了一句,沈二刚还记得翔叔吩咐给他的任务,蹬着自行车飞快地跑了,没走多远就追上了姜瑜。等他把姜瑜送到了县城返回来,半路上他又看到了周建设。
“帮我把自行车骑到县城,我给你两块钱。”周建设浑身都累虚脱了,若不是因为一辆自行车很贵,他早抛下这玩意儿,自己走回去了。
沈二刚白了他一眼“想得美,你慢慢晃回去”
可不是晃,周建设累得浑身发软,两只手发麻,连龙头都握不稳了。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反正到县城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汗,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痛。
但他顾不得这痛,直接一溜烟地跑去了周建英家。
周建英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黄为民来了,擦脂抹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穿了一件粉色的毛衣,露出窈窕的身段就去开门了。谁料拉开门却看到浑身湿透了,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周建设。
“哥,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啦”周建英赶紧把他迎进屋,找了条干毛巾递给他,让他擦汗,“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让为民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周建设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水”
他的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周建英赶紧给他倒了一搪瓷杯温水递过去。
周建设一口气把水都喝完了,嗓子这才舒服了一些,他把搪瓷杯子放下,也顾不得回答周建英的问题,喘着大气说“我看到了姜瑜,姜瑜回来了”
“她回来了你确定”周建英欣喜若狂,清秀的脸扭曲成一团,眼皮往上一拉,显得格外狰狞,“我正愁没机会找她算账呢,她竟然自己回来了。她在哪里”
周建设完全没想到周建英是这个反应。他怔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从金安公社附近的路边看到她的,瞧她的样子,应该是来县城了。”反正到下午,他进城时都没看到姜瑜,应该是还在县里。
“县城,县城”周建英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很快就猜到了姜瑜的去处,“不是在招待所,就是在那几个跟她一伙的人家里。”
县城这么大,也只有这几个地方能收留她。
周建英去屋子里拿了一件棉袄出来穿上,然后对周建设说“你休息一会儿,锅里热着饭菜,吃饱了先回去。是谁欺负你的事,咱们明天再说,我先出去一趟。”
周建设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周建英应该是去找姜瑜的麻烦。他连忙拉住了周建英“你不要一个人去,那死丫头邪门得很。”
周建设又不蠢,他刚开始骑自行车都好好的,但自从姜瑜坐了一下他的自行车后,他的自行车就变得很奇怪了,像是有千斤重似的,不怀疑姜瑜,怀疑谁。不过唯一让他糊涂的就是,姜瑜究竟在哪里动了手脚。
周建英到底活了两辈子,比现在还显得稚嫩的周建设要聪明得多,马上反应过来“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周建设知道她对姜瑜的心结很深,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所以不大想将上午的事情说出来。
周建英见他这幅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疑窦丛生,更加怀疑,板着脸说“你跟讲实话。”
周建设现在什么都还要靠这个妹子呢,腰杆子挺不直,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路上的事给说了。
周建英听了气得脸色铁青“哥,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女人害你坐牢,害死了爸,你竟然还想勾搭他,你”真是精、虫上脑,什么都不顾了。
周建设讪讪地笑了笑“我就是想玩玩她而已,又没打算娶她。你气什么,反正这种事,男人又不吃亏。”
不吃亏你个头。周建英气结“你赶紧回你的宿舍去,不要赖在我这里。”
见她要走,周建设不放心地追了出来“建英,那丫头真的很邪门,我不骗你,你小心点。”
周建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知道了,难道你还以为我会自己一个人去找她不成”
“你是要找黄哥是,也是,有黄哥在,肯定没事。”周建设摸了摸头,讨好地朝她笑了笑。
周建英也不管他了,穿好棉袄推开了门,直奔县政府而去。
黄为民虽然跟她好上了,但两人到底没结婚,现在对外说辞是还在处对象,所以很多时候,他下了班就住在县政府后面的宿舍里,偶尔才会去周建英那里过夜。
今天这个时候了,他都还没来,周建英估计他是不会来了。但事关姜瑜,她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姜瑜好不容易才回县城,错过了今天,万一她明天一大早就坐车去市里,坐上火车去了黎市怎么办那她何时才有机会对付姜瑜。过了文、革这波风潮,想给人胡乱扣大帽子可不容易。
所以周建英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冲冲地去了县政府。
黄为民刚好吃完饭,正坐在椅子上听收音机的新闻消食,看见她来,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我有空会去找你的。”
两人到底还没结婚,这天都快黑了,她还跑过来找他,被人看见,风言风语传出去多不好,他老婆还没死几个月呢。
周建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脸靠在他的膝盖上,抓住了他的手,神情悲戚地说“为民,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害死我爸,害得我哥坐牢的那个贱人吗她回来了,你帮我,把她抓起来好不好”
鲜嫩如花的情人这么伤心地求你,有几个男人顶得住,更何况黄为民这个贪色之徒。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周建英眼角的泪水“别哭了,好,我答应,咱们把她抓起来。”
周建英这才破涕为笑,拉住他的手,虔诚地吻了吻“为民,你对我真好。”
黄为民把她拉了起来,抱在怀里,亲了她一下,然后站起身说“你说的这个女人我很好奇,走,我陪你去看看。”
周建英本来只希望他答应抓人就心满意足了,但没想到,他还答应亲自去,高兴极了,拉着他说“好,谢谢你,为民。”
两人一起出了门,来的路上,周建英就让人去打听清楚了,姜瑜现在是住在招待所。
黄为民又叫了几个红袖章,一行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往招待所而去。
到了招待所,黄为民的狗腿子直接问招待所值班人员“你们这里有个叫姜瑜的吗住哪间屋”
值班人员是个好心的大姐,虽然很怕,但想到楼上那个乖巧有礼的小姑娘,到底是有些不忍心,斗起胆子问了一句“你们你们找她干什么她,她犯了事吗”
“啰嗦,小孟,去把登记簿拿来。”黄为民瞪着了一眼他的一号狗腿子。
那家伙直接跑了过去,硬生生地从值班大姐手里把登记簿抢了过来,殷勤地递给黄为民。
县里的招待所,除非遇上开会或者上面的领导下来考察之类的,否则平时基本上没人住,所以黄为民直接翻到最新一页,马上就看到了姜瑜的名字。但他没动,因为他看到了登记在名字后面那一栏,出具介绍信的地址。
“为民,没找到吗”周建英轻声问他。
黄为民把她拉到了一边,指着“姜瑜”两字后面那一栏问道“这个女的什么来历怎么是黎市军区给她开的介绍信”
周建英笑了“这个啊,她父亲有个战友,把她带去了黎市。应该是那个人开的,至于那个人,就一个普通的小军官而已,不足为惧。”而且啊还是个短命的军官,要不了多久就会挂了。
听说姜瑜背后没什么靠山之后,黄为民放心了。他扫了一眼上面登记的房号,将登记簿丢给了值班的大姐,领着人直接去二楼抓人了。
姜瑜住在205,楼梯上去左手边第二间。
黄为民的狗腿子一上去,就使劲儿敲打着门,大声嚷道“开门,开门,快点”
一听就来者不善。
自从今天遇到周建设后,姜瑜就知道周建英迟早会找上门来,不过没想到她这么急切,一天都忍不了。
也好,她自己找上门了,也省得自己还要去打听她的住所,找机会接触黄为民。
姜瑜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来了,进来”
她这幅从容的姿态震住了小孟几个。几人拿不定主意,纷纷回头看黄为民,黄为民的眼珠子黏在了姜瑜俏丽的小脸上。
周建英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给姜瑜安了个罪名“这女人是庄老头的同伙,装神弄鬼,坑蒙拐骗,到处骗人的钱,你们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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