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宴云笺握紧一块碎石,难得局促。
原来比冷漠,阴毒,狠辣更难招架的,是热情。
“请进。”
姜眠推门而入时还想着他若是更虚弱可麻烦,没有太医肯给他治病,连开个药也不愿。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再给他喂一颗天骨丹,但
“你、你这是干什么呢”姜眠念头还没转完,瞠目结舌看着桌上那一堆碎石块。
他捏碎的这不可能吧。
宴云笺不知该怎么回答后边的问题,“姑娘,我已无碍了。”
“什么无碍了你看你你手腕的伤口又裂开了。”
姜眠回过神往前走,见碎石块中隐约血迹,再看他垂着的双手,一时间不解错愕皆有
“不是,你身上这么多伤,你不好好躺着休养,在这掰这些石板做什么你是要这些碎石块有什么用吗那我给你想办法就是了,你就那么急,非得自己上”
春日里阳光和暖,她娇脆轻盈的嗓音宛如窗外枝头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别样的可爱明媚。
宴云笺心头软下去。
姜眠见他不说话,问“宴云笺我话说重了我不是生气。”
那柔软的地方更塌陷,他感觉得到。
“没有。是我不好,”宴云笺说,“我不该掰石板。”
他一板一眼认真,姜眠忍俊不禁“哎呀,这么严肃,我又没让你认错。”
“好啦,来洗手,你手上全是土,洗干净了才能敷药包扎。”
姜眠语气明快“幸亏我带的伤药和纱布管够。”
“我自己来吧。”
“别动,”姜眠不肯,“你总弄伤自己。”
宴云笺手掌僵硬,任由对方轻柔地替他包扎,还时不时对他的伤口呵护吹气。
清甜如兰气息呵过,是他平生受过最轻柔的力气。
然而,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手腕的确是疼的。
宴云笺沉默片刻,问“姑娘,您今日为何突然过来”
姜眠说“啊,那不是我还有件事没办。”
原来是那道黥刑。她对她太温柔,以至于他一时间没往这边想“姑娘想怎样做”
姜眠嘿嘿笑,从怀中抖出几支细毫毛笔和一些瓶瓶罐罐,介绍道“我想过了,黥面和别的刑罚不一样,此较好装扮,两天我一直在练习,现在已经掌握的差不多啦。反正外面人都以为我要时时罚你,我每天来给你画上,也不会有人怀疑。”
“您要以笔画就”
“嗯。”
宴云笺侧头,忽地失笑“姑娘不必费这个心。”
他笑起来真好看,那唇角一上扬,就为他容貌增色万千。姜眠被这笑看呆了下,问“你为什么笑我呀”
宴云笺微怔,唇角恢复如初。
姜眠看着他惊鸿掠影的笑消失,挠挠头“啊是不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宴云笺道“不是不对。”
其实真论起来,他从不喜愚蠢的人。深宫里有多少聪明毒辣之辈,至少为自己那份活,而愚蠢的人却连自己因谁而死都懵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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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身边这位小姑娘却实在是蠢的可爱。他心里无奈,又多出许多耐心。
“您如此维护,已是莫大恩情。这法子既费心思又易露出端倪,于您不利。”
宴云笺温柔道“您只管在我脸上黥字便可。云笺伤痕无数,只会将其视作普通的一道,不会为此伤心难过。”
“您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姜眠忙摇摇头“这肯定不行”
“我不想再伤害你了。”他说。
姜眠一时失声。
宴云笺如此明彻,又这么体贴。他竟宁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也不愿就势承下她的善意。因为这份善意,很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下意识握紧双手。
他和现代历史体系中的描述大相径庭,所有历史剧与穿越中,他无一不是那种妖里妖气的、美中透着阴狠、嗓音尖酸、言语粗鄙的丑恶形象。
他这样,让她真的很难将他和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奸臣联系在一起。
姜眠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宴云笺你不用想这些,你没伤害到我。我不过在你脸上画些东西,并不辛苦。而且这些不会露馅的,就算真被人瞧出来,我也有办法应付。”
宴云笺轻道“只是这样,到底不省心。”
“如果一劳永逸的办法是糟践你,那我乐意被麻烦。”
宴云笺不再争,只低声道“好。”
他说好。
可姜眠却并不觉得放心。
总觉得哪里不对姜眠望着安静的宴云笺,忽然道“你自己也不许乱来,如果我走后,你按照我笔触痕迹划伤自己的脸,我就”
她不知道该怎么威胁,因为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也不怕失去什么。
“我这两日也了解了,乌昭和族人很看重誓言,对不对”姜眠这么问。
宴云笺何等聪慧,他明白她的意思,而这种明白,带来的滞涩感从心间一直到喉咙口。
他低声“是。乌昭和族重誓言逾越生命。”
“那你把手举起来。”
“您愿意相信”
这句话,问的浅,意义深。姜眠竟一下就懂了“我始终相信世上所有人有重义的,也有寡恩的。乌昭和族人也一样。”
宴云笺沉默片刻,抬起手,却不是常见的手势,而是扣起大拇指与无名指,横臂将手贴近心口。
他动作凝缓,像花了很大力气,却很虔诚。
“你就说”姜眠想一想,“我对姜眠发誓,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宴云笺静了两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最终他开口“以乌族之血向姜姑娘起誓,云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姜眠确认“你
会遵守誓言吧”
他说“我会。”
姜眠这才拿起笔笑道“这就对了嘛。来来来,你相信我,我知道外面那些人不好糊弄,虽说这些东西简陋点,但我也能画的特别逼真,谁也看不出来那我开始了啊。”
一边闲聊,姜眠的手扶在他颊边。
肌肤相触那刻,宴云笺如过电般一颤。
“我吓到你啦”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本来很坦荡的姜眠有些窘“对不起,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
她很无辜,“因为要画在脸上嘛,不扶着手会抖。”
宴云笺低声道“没有,是我走神了。”
就在姜眠的手再度靠近之时,宴云笺微微偏头向后躲去。
“姑娘还是别碰了。”
“你不舒服”
“不是,”他说,“是怕脏了您的手。”
姜眠一顿,放下笔,认认真真望着他“不要这么想。”
“我不觉得你脏,更不觉得与你接触会弄脏自己。”
宴云笺道“您待我太好。若有一天被人发觉,届时流言蜚语,都污秽不堪。”
姜眠道“那是别人脏,不是我脏。”
宴云笺失神,半晌无话。
她身上馨香和暖的气息不断在鼻尖萦绕,像冬日腊梅上的一抷雪,干净,清甜,逼退方寸间的污浊。
“说不过了吧哈哈哈”刚刚说出那般有力量的字句,转眼间她又自己笑开,“输了就乖乖听话,不要动,不要躲,很好。”
她的话似有蛊惑,让他一瞬间贪得无厌。
明知不该让无辜的月光映照污泥,可这一刻他欲念贪起,竟敢真不去躲。
乌昭神明在上,再得寸进尺,必有报应。
“您”
“嗯怎么啦”她馨甜气息靠的很近,不知不觉染红他耳畔。
宴云笺摸索着伸出手,碰到桌边一个小罐子,拿起递给姜眠,声音低低“姑娘,若您不扶着会手抖,不如抓着这个抵在我脸上,可好”
姜眠看着他轻轻颤动的睫羽。
虽然不知道宴云笺怎么有机会读过书,但他的仁义礼法已浸润身骨。
他守礼,她不想让他为难,接过来“好吧。”
润泽的玉罐代替手指,宴云笺终于安静了。
“凉吗”
“不凉。”
“那脸上会痒吗”
“不会。”
姜眠忍不住笑,毫无杂质的纯澈笑意落在宴云笺耳中。
太干净了。他闭上眼睛。
他半生无数布局,靠近她是他最悔之事。
脸上间或传来细绒绒的触感,似羽毛般轻盈柔和,宴云笺一点点捕捉,将每一丝都锁进记忆深处。
但接着,他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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