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几日入夏阴雨绵绵,外面说姜重山的烈风旗已经到了西门关,入京指日可待。
这个消息传来,连宫中刮的风都带着微妙。
这日在太后宫中陪着说话,外面下着雨闷热异常,姜眠看着窗外,心里总觉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明里暗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较平常更多,且模糊莫名。
“阿眠说笑了半日,这会子乏了是不是”太后笑吟吟地,一脸慈爱,“看阿锦也打瞌睡了,等外面的雨歇了,哀家也不拘着你们在这,早些回去。”
姜眠弯唇笑,乖巧的格外招人喜欢“是,多谢太后。”
太后目色怜惜,眼纹更深“说起来,端肃那孩子左不过几日便回来,到时把你接走了,直如在哀家身上剜下一块肉般,哀家怎舍得没办法,做长辈的心尖总是朝下,再舍不得,端肃和他媳妇儿都该跟哀家呕气了。”
端肃是姜重山的字,太后念起来格外亲昵,“只是这后面还有的他们夫妇忙呢,你眼看着及笄,跟阿越的婚事也该张罗起来了。阿越今年二十余二,长你八岁,按理说,孩子都早该有了,还不是为着一心等你。”
姜眠面上仍是笑着,不动声色抬眼看了对面赵锦一眼,她还是那副挤眉弄眼的揶揄状。
她心下奇怪太后这话,低下头做害羞的样子“是任凭太后做主罢了。”
正说着话,外边忽然阔步闯进一人,带着闷湿的潮气,笑语先至“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许久未见,皇祖母可想念孙儿了”
太后眼睛亮了一亮,整个人比方才多两分鲜活喜气,朗声笑道“你这泥猴看看淋这满身的水,还不让人拿净干净衣衫换上,小心着了凉。”
赵锦也站起来笑着行礼“五皇兄好。”
赵满抬抬手,目光随意转了转,落在对面姜眠身上。
她今日穿一身浅黄色的云影绫,纤巧轻盈,在窗外垂丝海棠的新绿衬托下,雪肤乌发,愈显绝色无双。
“这是姜妹妹吗去岁后便没再见过,却不想妹妹已不是孩子似的小丫头了。”赵满面上浮着笑,他模样还算俊俏,可因长了一双吊梢眼,目光显得精明轻薄。
姜眠来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五皇子。第一印象便不好,只低头行礼,倒是太后笑道“你这油嘴,怎的上来就哄人家。说来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没那么生疏,叫声阿眠也无妨。”
赵满便道“皇祖母可冤枉孙儿,哪里是孙儿哄阿眠,眼下虽说明懿姐姐艳冠京城,只怕再过几年,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虽是夸奖,姜眠却心里发寒。
明懿是皇帝长女的封号,这位大公主仙姿玉貌,名冠天下,赵满如此夸赞自己是极高评价。只是场合不合适,有失妥当。
赵锦听着莫名,便直说了“五皇兄今日怎么对着阿眠夸个没完,也不羞,叫阿越哥哥知道只怕与你置气”
“好了好了,你这快嘴,连
你皇兄都编排上了,阿眠不是外人,当哥哥的还夸不得妹妹么是见阿满没一同赞了你,咱们阿锦难不成吃醋了”
太后笑着挪过话头,很自然道“正好,雨也歇了,阿眠一个人哀家不放心,阿满去送一送。”
从太后的寿宁宫中出来,外面天正放晴,混杂着一丝土腥味的雨滴自叶片滑落,清新也闷潮。
“阿眠出入都不带侍女吗这样可不好,回头我去禀了父皇,挑些伶俐的送到你身边。”
姜眠小心应对“多谢五殿下。”
她确实不怎么使唤侍女,除了不习惯被人围着侍奉外,那些人恭谨又温顺的目光后,那种冰冷的监视感也让她反感。
赵满笑道“哪儿就这么客气了叫五殿下倒显得生分了,该叫一声五哥才是。”
他笑起来并不叫人舒服,虽然模样俊雅,笑容也浅淡,可挂在脸上平白显得轻佻,“也难为你,去岁父皇将燕阳巴州封赏给我,我一直居在那边,大半年不在宫中,可不是要忘了我的模样么。”
姜眠一愣“燕阳巴州是您的封地”
“嗯,阿眠也知道”
“略有耳闻。”
姜眠浑身止不住的发冷,暗暗咬牙远离赵满一步。
岂止是略有耳闻,托顾越这位千古青天的福,他生平最出众的成就便是破获燕阳血案二十四名良民之女在戴河沉冤八年,无一不是生前受尽折磨,被而死。
姜眠初见五皇子没想那么多,她本身没深度研究过历史,只不过有时听父亲提起。在历史中,赵满是梁王朝中不起眼的炮灰,梁惠帝的光芒尚且不能和顾越相比,甚至比不上宴云笺的骂名,更遑论他的五皇子,几乎没有翔实笔触记载。所以姜眠也是听到此才猛地想起,燕阳血案丧心病狂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位梁惠帝五子。
赵满看姜眠忽然脸色发白,这副娇柔模样更激起他兴趣,口中怜惜道“怎么了阿眠好好的忽然发起抖来,可是冷了”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牵姜眠
“顾大人”姜眠缩手的同时,看到前方角门那一闪而过的紫袍身影,下意识喊出来。
顾越驻足,向他们方向看去。
赵满不动声色放下手,随意理了理衣襟,端起和善模样口吻亲近“表哥难得进宫,怎么也没派人知会我一声”
顾越只恭谨拱手“见过五殿下。听闻姑母病了,今日才得空来探望,看过就走,未来得及禀报殿下。”
他口中的姑母是当今皇上的宜妃,也是赵满的生母。
赵满笑道“叫你费心了,母妃的确常常惦记你。”
顾越点一点头,像是没什么话聊的样子,抬手打算告辞
“顾大人,”姜眠硬着头皮叫住他,无论如何,只要太后和皇上这出戏没做完,他就依然是她的未婚夫,“五殿下的母妃尚在病中,臣女不好劳烦殿下相送,正巧遇上顾大人,烦请大人送我一程
。”
顾越一双冷淡的眼扫过来。
那神色很凉,姜眠掌心一层湿冷的汗。
果然,他什么也没说,抬步转身离去。
这是指望不上了。
她心中既寒凉,又害怕,正要琢磨其他办法,忽然前面那人停下侧头“你快些跟上,我还有事。”
姜眠低头向赵满行了礼,也不敢多看他的表情,小跑跟上顾越的脚步。
那天顾越说过要与她划清界限,果然说到做到,虽然答允她跟上,却也并无任何照顾的意思,大步流星走得极快,姜眠只能提着裙摆一路小跑。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她大可自己慢慢走,但刚刚被赵满实打实吓到,这会儿真不敢一个人。
“左转便是你宫院,我便不绕路了,”刚踏出福清门,顾越停下,语气沉沉,“今天当着五皇子全你的面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日后少攀扯我。”
姜眠不敢置信自己听见的话。
静了静气,她道“你觉得我矫柔做作是么。”
顾越只发出一点冷笑的鼻音,却没回答。
姜眠实在没忍住“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顾越侧头,终于认真看一眼姜眠。
“我给你指过明路,你不肯,”他说,“现在倒困兽犹斗,不想当棋子了”
他话点得很透,姜眠今天接连见了太后和五皇子才明白的事情,却不知他何时早已看穿。
但姜眠道“只能说你我对明路的理解有所不同。”
“是么。”
“当然是。”
顾越道“听闻你这几日来往太医院频繁,你的明路又是什么,就为了那个贱奴”
姜眠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不是贱奴。”
这回顾越是真笑了,但并非欢愉,反而凉薄“你以为你是凭借什么站在这里,若你不是姜重山的女儿,以为我还会好好与你讲话么”
“若我不是,你想怎样”
顾越淡淡道“早就一巴掌掴在你脸上。”
“这样啊,”姜眠说,“但没办法,眼下大人也只能暂且忍着了。您觉得我荒唐也好,无耻也罢,都是您的想法,我也管不着什么。”
“但我已经得罪了大人,索性就得罪的更彻底一点,”姜眠说着向顾越蹲身行了礼,“这一礼多谢大人,方才到底为我解围,送我一程。”
旋即,她站直身体,扬手一巴掌打在顾越脸上。
“我与大人话不投机,难得这一点心意相通,这一掌还请笑纳,告辞。”
顾越一把攥住她手腕“告辞”
姜眠立刻扬声“你非礼”
她倒会倒打一耙,顾越怒极反笑,却撒开手“闭嘴再乱喊我拔了你舌头。”
闭嘴就闭嘴,姜眠闭了嘴,安静怒视他。
瞪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她眼珠试探着微微一转,脚下后退一点点。
对方仍不言语。姜眠打了人有点挂不住脸,又觉得顾越莫名其妙,干脆直接转头跑了。
雨后的潮湿闷气中,顾越如鹰隼锐利的眼盯着姜眠娇柔稚弱的背影。她力气小,他脸上并不怎么疼。
他黑眸沉沉,直到人转过拐角看不见了,还望着那方向。
半晌,才收回目光,抿唇离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