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京城里忽然多了些流言。
起初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茶余饭后市井谈论燕夏皇帝以出师不利为由问罪亲弟弟宣城王的下属,而那些浴血良将未曾反抗,似乎因宣城王留下遗命,要他们誓死忠君,否则他死不瞑目。
大家都说,宣城王敬爱皇兄,千古难见。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是梁朝地界讨论战败之国,但话题说着说着,便绕到了姜重山身上,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滋生言论,说姜重山的独生女曾经在战乱时流离在外长达两月时间。
原本姜重山刚刚回京时,前来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都被姜重山一一婉拒了,而这些日子因着这事,不仅再无人给姜眠说媒,就连给姜重山之子说亲事的都少许多。
顾越行色匆匆,马都未拴好,直接丢给门房。
他刚结一桩案子,一连十几日都在辛狱司中,刚回家,连官服都未换便直接去了顾修远书房。
彼时顾修远正伏案写信,听见顾越敲门,头也未抬,说“进来吧。”
他一进门,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顾修远皱眉,不悦地放下笔“你从辛狱司归家,怎么连衣衫也不换一件,在我面前也就罢了,出去难道也是这般礼数你也不小了,我可不想让旁人指摘是我顾修远不会教子。”
顾越低头拱手,道“孩儿失礼,请父亲恕罪。”
“罢了,知道你辛苦,又岂会真的责怪你。去看看你母亲吧,你又是十几日不回家,她记挂的很。”
说完,顾修远重新捡起笔。
而顾越并未如他料想般转身出去,下一刻,他竟双膝一弯,直挺挺跪在他面前。
顾修远手一抖“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非要跪着说,起来。”
顾越道“父亲,孩儿想求您成全。”
到底是浸润官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无人能及,更何况这是自己儿子,又做出这样一番姿态。顾修远几乎当即拂袖冷笑“成全成全什么顾越你真疯了不成”
顾远没理会他的讽刺,目光坚定,直直注视顾修远,继续道“我想娶姜眠为妻。”
顾修远甩手一个重重耳光掴在顾越脸上,痛骂
“逆子逆子”
他一根手指指他鼻尖,手还不断颤抖“我顾修远,怎么能生出像你这么下贱的东西来”
顾越被他毫不留情的力道打歪了身子,他重新跪好,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以往他不是没跪过顾修远,但他生性骄傲,心比天高,即便曲着双膝,也没有真的向父亲屈服过。而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整个人连同灵魂都深深低下
“父亲,这么多年,孩儿从未求过您什么您说我下贱,我认。可是阿眠,还有我对她的喜欢,并不下贱。”
顾修远气极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今天突然跑到我面前来发疯,是没听到,
还是听到了京城里的那些传言”他怒极口不择言,“难道她还能担当得起高门贵女的身份外面的传言这么难听,她姜眠,比烟花楚馆里的妓,又能强到哪儿去”
顾越猛地抬头,漆黑深沉的双目利剑一般凛冽。
顾修远下意识退后一步,竟也胆突若自己不是他亲生父亲,只怕这会儿他已暴起将他撕碎。
顾修远背着双手在原地转了两圈“顾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你为什么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天下多少冰清玉洁的好姑娘,都摆在你面前任你挑选,便是娶上十个八个也并无不可,你为何偏偏就认准了姜眠”
“因为她是最好的。”
顾修远瞠目。
顾越缓声道“父亲,您知道我的,我认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更改。”
顾修远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怪我怪我把你教的如此倔强。”
他慢慢坐回椅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我知道你喜欢姜眠,从小就喜欢。我也知道她回京后,你一直忍着不说,因为知道姜重山不可能同意。这一次因这传言,你觉得你机会来了顾越,你在辛狱司这么多年,习惯凡事都讲证据,不相信捕风捉影。也许在你心中,姜眠是清白的,甚至她有可能真是清白的,可此时此刻,无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
顾越轻轻笑了一下,字字清晰“父亲,我没有考虑真假,也并非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只是不想她受委屈。”
他掷地有声道“父亲要论真假,那便就算所有传言都是真的,我对她的心意,也不会改变分毫。”
连这种话都说了,那么没有任何劝说再能打动他。
顾俢远心如明镜,甚至连气都懒得生了。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许久,慢慢笑了“你的心意如何,也并不重要。我绝不会答应你把姜眠娶进来,败坏我顾家门楣,我不会答应。”
“今日,为父便将话放在这里,若你敢不顾我的阻拦执意上门提亲,你前脚将那女人娶进来,我后脚便会将她沉塘难道你能一日十二个时辰日夜不休看着她吗”顾修远颓然垮着肩膀,两只手掌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为父说到便能做到,你是孝顺孩子,应当不想看见姜重山提着刀闯进来,将我碎尸万段的景象吧”
顾越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像是一尊石像,连漆黑湛亮的眼睛都没有什么人气。
顾修远闭眼,心中除了苦与痛,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冷。
他亲手断了他儿子所有的路。正如这孩子亲口说的,这么多年他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他最识大体,若他只是自己众多庶子之中的一个,倒也可以任性到底,自请脱离宗族,去争取他从年少念念不忘到现在求而不得的人。
可他是顾家唯一的嫡子,长子,即便再想,他也不能做。
姜眠进不来这个门,他也出不去。
顾修远直起身子“我早就说过了,你跟姜眠缘分早就尽了。儿啊,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
一些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放不下也好,终身不娶也罢,这是命,你都得认。”
傍晚,姜眠捧了一本书来看。
其实她并不怎么看得进去,独处的时候,她习惯思索未来那团乱麻该如何去解。
前日又找机会试了一次,距离宴云笺毒发只剩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了。
他们在仲春的四月天里相遇,也将终结在这个时候。
姜眠提笔,饱浓的墨水划过纸张,写下去带着干涩燥感aaadquo文永二十三年四月初九,青阳陈书,屠戮忠良aaaheiaaahei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此日此心生鬼判,断魂断忠铸苦冤。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想过无数办法,又否决无数办法,始终绕不过去的是宴云笺的爱,或者说,他的恨。
似乎只能在所剩无几的两月时间内,和阿笺哥哥一起,珍惜度过时时刻刻。
最后她会杀了他,或者无需自己动手,他便会做出选择。
承认她的自私,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而罔顾他的信仰与宗族,但她会告诉他,不必怕,他一个人走过千山万水,那么辛苦,还没有走到终点就被她断送。剩下的路,她一定会陪他一起走。
姜眠慢慢烧了手中的纸,看着火舌渐渐弯卷薄软的纸张,垂着目光,心绪难平。
“阿眠”
听见动静,姜眠随手将还未烧尽的纸丢进炭盆,看它顷刻间湮灭,转头扬声道“大哥,你进来吧。”
姜行峥走进来反手带上门,在她身旁坐下。
姜眠看一眼他就忍不住笑“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是她夸张,大哥看她的目光,好像她是比泡沫还要脆弱的东西,下一刻就会化掉。
姜行峥摸摸她的头“大哥想来看看你。”
看这副表情就知道,又是因为外面那些谣言,也许又演变出了什么新话题吧。姜眠明白大哥的不放心,但她真的没在意“大哥,我真没什么事,你们别总是紧张兮兮的,好像我什么时候一个想不开就找根绳子把脖子吊上去了”
“别胡说。”
好好好,姜眠正经了些“真的,你们这两天小心翼翼的,弄得我看见爹娘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去安慰安慰他们,又怕惹他们更难过。”
姜行峥说“爹爹已经在想办法了,他本想请皇上下旨,可是这样”
“可是这样,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姜眠把话接过来,“我怎样都好,但爹爹方打了胜仗归京,是风头正盛的焦点,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怎么做都会有被人借题发挥的风险,我倒不希望他为我做什么。”
“其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根绝流言蜚语,就算要管,他们也可以关上房门悄悄的说,捂住嘴巴,一个眼神也能明白。所以外人怎么说,我不是很在意,”姜眠道,“我有爹娘和两个哥哥疼爱,只要你们信我,也就足够了。”
其实真论起来,她本不至于这么洒脱,
从来都是被娇贵疼宠的姑娘,根本没受过什么委屈。
若是生活风平浪静,这会儿八成她也蒙着被偷偷的哭。
可眼下绝路,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欢喜享乐还嫌不够,哪还会在意这些身外之事。
姜行峥揽着姜眠,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阿眠,大哥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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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不语。
姜眠拍他一下,笑道“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不要跟爹娘拧着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该好好的。”
姜行峥点头“嗯。”
他们兄妹气氛正好,忽然门外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元叔喘着气不停拍门“姑娘姑娘”
姜眠忙跑去开门“出什么事了元叔”
元叔脸色差的很,一手指着东边“姑娘快去看看吧,将军他动了大怒,拿着鞭子打二公子,那是往死里抽啊”
早在外边传言风起时,宴云笺便盘算了他手里所有的东西。
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也知道不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可是遭此变故,已经没有比这更妥善的法子了。
去见姜重山时,他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出神。
这两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眉眼可见的憔悴。眉眼深沉,尽是思虑。
“阿笺,你来了啊,坐吧。”
房门未关,宴云笺还未敲门,姜重山就回头,他没什么兴致,淡淡招呼了一句。
宴云笺行礼“义父。”
姜重山还道他是对眼下姜眠的事有解决法子“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宴云笺屏息,双手一撩衣摆,对着姜重山弯膝跪地。
“阿笺你”
“请义父恕罪,”宴云笺双手撑地,弯着背脊,声音很低却坚定不疑“孩儿今日前来,是想求得您首肯,将阿眠许我为妻。”
姜重山拧眉。
他是聪明人,顷刻间便明白宴云笺的深意。
可叹他这个无能的父亲,一时之间竟不能认同“我现在将阿眠嫁给你,那算什么匆匆忙忙向世人证明吗”
“义父,并非证明,”宴云笺抬头望着他,“流言纷扰,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此次提亲并非是同情,责任,或是其他,我只想让阿眠安心。”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可以撕烂所有人的嘴,他做得到。可这样只会让他干干净净的姑娘无缘无故背上孽债。
相比之下,他更想将她护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用一种虔诚质朴的方式,在此时此刻告诉她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爱到不知该怎么保护才好。
宴云笺重低下头,此情此景,他才是那个紧张惶恐的人“义父,我知道我还有债尚未理清,我娶了阿眠,从此我们便牢不可分绑在一起。但请您相信我,我绝不会将家人置身于任何危险之中。”
姜重山没有立刻说话,当初说好,只是保留意见,等阿笺肩上的担子都卸干净了,他才会考虑选他做女婿。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他若执意不肯,阿眠那边要如何交代
他的宝贝女儿那样乖巧懂事,这几日面上都是云淡风轻,还反过来安慰父母,心中该何等煎熬
阿笺稳重聪慧,可他要走一趟深渊荆棘。是否能在此时此刻,对他托以全然的信任,将姜家的命运与他绑在一起
“阿笺”
“义父,我想干干净净求娶阿眠,”宴云笺不知姜重山要说什么,但无论他要说什么,这一句话他一定要先说,“有件事,我须得在您做出决定之前,向您坦白。”
他做了许久准备,到这一刻却还是满心痛悔惭愧“其实我与阿眠并非共染欲血之疾,是我与她初遇时,在她身上下了乌昭和族的血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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