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人对于危险是会有感知的,姜眠直觉宴云笺不是与她玩笑。这种时候,其实她有点害怕一直对她温柔纵容任由欺负的人忽然不笑了,她手足无措
“阿笺哥哥你怎么不高兴了”
宴云笺抿唇,调转手中的盒子将里面展示给她看“阿眠,你认得此物么”
姜眠低眸看了一眼,心中大震。
这是一块令牌,上面凹刻她的名字古今晓给她的死士令,她拿回来直接放在这个盒子里,再也没动过,甚至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一回事。
宴云笺拿回盒子。
看阿眠这个模样,那就不必问了。原本他还想着有可能是旁人放的,但很显然阿眠知情,这就是她的东西。
“这是江湖上专门训练死士的号令牌,专人专属,”宴云笺翻看,目光又落在姜眠微微发白的脸上,“用它可以号令一批专属于你的死士,为你做任何事情。阿眠,谁给你的。”
谁给你的。
这四个字,可谓令人崩溃。
姜眠脸上血色褪尽,咬着唇说不出话,就只摇头。
见她吓坏了,宴云笺心仿若狠揪,像四肢百骸泛着疼,“阿眠,你别害怕,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你拿着这个,是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做”姜眠连忙说。
是真的,她从来没想用这个干什么,只是当时听见古今晓那样的话,就鬼使神差留下了。但是真的没想过关于此的打算,毕竟这是古今晓所赠,她不确定这东西会不会反惹麻烦,所以没想过用。
最多,只是最后走投无路时,才有可能孤注一掷。
可是现在被翻出来,她该怎么解释
姜眠绞着双手,惶然地解释“阿笺哥哥,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没办法解释这是谁送给她的,只能揪住一点保证,“我只是把它收起来,没想做任何事情,真的”
她心里也很委屈,宴云笺这样的反应,已经算是很大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在意。
宴云笺垂眸看手上这块铁牌,默默将它放回原处,盖上盒盖。
心脏处隐隐的刺痛感又传来,渐渐变强,痛感如潮水缓慢上涨近些日子,他体内的蛊的确有些不对劲。
但他忍着,面上没露出任何端倪。
姜眠有些着急,忍不住双手攀上他小臂“哥哥,你别不说话呀。你这样是不想理我了么”
怎么可能,宴云笺心中轻叹。
好吧,是应该开诚布公说清楚“阿眠,义父和姜夫人,还有大哥都不会送你这个,但能出手送你此物的,当是想保全你,是为你好。你从未接触过旁人,回京后能有如此大手笔,又送过你礼物的,只有顾越,是他送的,对吗”
站在宴云笺的角度,似乎只能分析出这样的答案。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还经历过什么。
承认就是欺骗了他,可不承认,她又如何解释此物的来历
姜眠小声道“若是他送的,你是因为吃醋不开心吗”
“不是。”宴云笺解释,“我不是因为送礼者的身份如何,是礼物本身。”
见阿眠咬唇,一言不发,宴云笺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子来为你添妆的人不少,一直是大哥的记录,他不可能漏下此物,所以他也知道。”
大哥知道,义父呢,他知不知道
“为什么我不知道”宴云笺百般煎熬,终于还是低声问出口,“瞒着我留下此物,控制这批力量,是想防我吗”
姜眠不由睁大了眼,微微张着嘴望向他。
宴云笺轻声问“因为我朝中树敌,你不放心还是只是不放心我”
姜眠否认“不是,当然不是”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在看见这令牌第一眼便有那般神色,不是生气,反而哀戚。
他何其聪明,何其敏感,想的快,又想的远因为他的背景,他的身份,他将要做的事,始终都让他紧紧绷着一根弦。在他的立场上,这是舍掉所有不可能,而得出最合理的唯一答案。
而可悲的是,他也算是猜对了。
姜眠懊恼的不敢抬头看他,自己要防的是爱恨颠倒后的宴云笺,而不是眼前这个人“阿笺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当然不会怀疑你的真心,对不起”
宴云笺心里酸涩绞痛“我不会怪你。”甚至在理智层面上可以理解她,但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还是会委屈。
他低声问“信我”
姜眠连忙点头。
“那我将此物拿走,你可愿意”
姜眠微微一怔,清澈见底的目光显露出迟疑,没有立刻回答。
顿过两息,她开口“哥哥”
“没关系阿眠,”宴云笺没有让姜眠把话说完,与其听她的答案,不如让他来做选择。她留着令牌的举动再怎样刺了自己的心,他也愿意体谅,“我不会把它拿走的。阿眠,你留着它也好,只要你心安,哥哥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着这句话,血蛊却横冲直撞,痛的几乎不呕出一口血来。甚至感觉像是什么情绪在燃烧,爱之浓烈,几乎让他幻觉生出了恨。
宴云笺闭了闭眼睛,怕自己会吓到阿眠,默默将这混乱的情绪压下去。
再睁眼时,他又变得一如往昔。
他目光温柔极了,看上去已经释怀,可姜眠知道,他心里有道疤,而自己的举止并没有将其抚平。
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不到最后一刻,她总是想再多留条后路,毕竟抗争的是历史,而她为他们二人选定的结局,完全更改了历史。
再有把握,也没把握。
她靠近他,像以往无数个时刻一样,双手抱住他腰,见他既没闪躲,也没抗拒,才安心抱紧,将身躯靠在他怀里“阿笺哥哥,你别跟我生气好不好”
宴云笺柔声答应她“好。我不生气。”
“真的一点都不怪我吗”
他笑了“真的。”
应该去理解阿眠的,理解家人对他的顾忌。一生很长,他自会慢慢证明。
他们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二,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而姜眠日日观察,最终确定宴云笺毒发的日期是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
历史上,他与公孙忠肃在四月初九发动政变,史称青阳陈书。眼下一对,与这日子着实不谋而合,似乎一切都一一合上了齿轮。
现在于她而言,唯一拿不定主意的是成婚后立刻告诉他,两人一起安安静静过上几天,还是毒发之前再告知,让他这些日子过的欢喜快活些。
这日,绣娘正为姜眠量体裁衣,萧玉漓从外边走进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阿眠,你的成亲礼,你小舅也要过来。”
姜眠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哪有小舅”
“是娘亲师父的小徒弟啊,月照君。”
原来是他,姜眠点头。
听娘亲提起过,她幼时曾与家人失散,被师父捡回去一直养到十三岁。当时她师父身边就一直跟着一个小徒弟,因为她年龄稍长,又总是照顾小弟,所以由她做了师姐。
姜眠道“之前听大哥聊起过小舅,听说当年爹爹还在抗击北胡时,小舅曾去参军投靠,后来受不了行军之苦,就又跑回山上啦”
萧玉漓笑“是啊,你爹原本就不待见娘亲的师父,嫌弃他坑蒙拐骗,对照君也是淡淡的。不过,他身子骨弱,的确不适合行军打仗。”
“娘亲,听说师祖擅长星象八卦,那小舅也会这些吗”
“他当然不会,若是他也摆弄这些,你爹哪里容得下他在身旁呆两年,第二天便将他踢回家了,”萧玉漓微微一笑,“哪有什么擅长星象八卦,其实师父当年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遭了多少白眼,他岂会让你小舅再走他的老路原本他打算让照君考个秀才,可他学的实在不好,所以才将他送到你爹麾下,想着最好能挣个前程,只可惜,他也不是那块料。”
姜眠听的扑哧一笑“娘亲一向要求很高的,听您说来,小舅似乎没什么擅长的啊,但您如此高兴,想必关系一定很好。”
“这自然是,这次你也可以见一见了。”萧玉漓道,“要说关系好,阿峥他们两人才是亲密,他们虽差着辈分,但年龄相仿,凑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
“对了,说起来还有个事要跟你讲。你爹是不是还没告诉你,等你们成亲后,我们一家人要去贵溪山口祭祖”
姜眠摇头“爹爹没有说。”
“也是才定下来,”萧玉漓解释,“那是你爹的故乡,他不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人,祖上生活在贵溪山口。当年你太小了,可能记不清。”
姜眠只笑没说话。贵溪山口她知道,古代的贵溪山口就是现代的江北
市。大家都知那是姜重山出生地,旅游文化主打便是将军故里。
姜眠问aaadquo娘亲来aaa看最新章节aaa完整章节,我与阿笺成婚过后便动身么”
“是,你爹是这么打算的,正好带着新姑爷一同祭拜祖宗。”
脑中似乎隐隐划过了什么念头,快的没有抓住,姜眠怔忡点头道“一切听爹娘安排。”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姜眠点一支灯烛,铺开地图,细细的看。
从京城到贵溪山口,途经迭县与庆武,这一代是出了名的陡峭险峻,又因此而人烟罕至,凡是车马通过必定万分小心,若一旦发生意外,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姜眠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渐有雏形。
如果此次祭祖,不带阿笺哥哥,只他们一家四口一块。
姜眠指尖在迭县与庆武之间缓缓点两下这里是山路最险峻的地方,极易翻车坠崖,如果出了什么事,等消息传回京城时
等那时,宴云笺已经毒发,爱恨颠倒。
那么就算他对他们一家恨之入骨,可他们已经坠崖身亡,他再恨,也不能做什么了。
而只要马车一驶离京城,她便立刻告诉家人宴云笺中毒之事,届时有爹爹主谋,会更加万无一失。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两边都有交代,她就不必杀他了。
粗粗推算两遍,深觉可行。姜眠心脏一阵一阵发紧就算他仍然像历史上那样诬告爹爹通敌卖国,但至少害不到性命。他们一家人可先隐匿下来,静观后变。即使无数事实证明爱恨颠没有解药,可历史最后发展,她还是倾向于宴云笺的毒一定解开了,否则他不会为姜家平反,又坠楼自尽。
那么,他们只需等待三年,等到风声浮现他剧毒已解再出现。到那时,不仅爹爹的冤屈可得以昭雪,她也会想办法帮宴云笺在史书上保住清白。他知恩重义,不该留下那样的身后名。
怎么看这都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伤害降到最低,没有人会死,也没有人会受到污蔑。
到最后,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在一起。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在心底疯长。姜眠知道两人一同赴死是下下之策,只不过没有双全之法,想保全家人,又不愿对不起宴云笺。
可眼下正有一个机会,她爱重的每一个人,都不必死。
而她,她也贪婪。
和他在一起,她越来越想和他厮守一生。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四月初一。
家中早早便布置好,不仅是武威王府,宴云笺也置办了一处府邸。嫁娶事宜,总不能都在一个府门上办。宅中随处可见的红,门上窗上都贴了囍字,红彤彤灯笼挂起来,一派喜气洋洋。
比起当时在朔州的冷清,不知好了多少倍。
想着当日情景,宴云笺唇边泛起丝丝浅笑。
夜幕深深,他始终没有睡意。
向窗外看,
月光皎洁明亮,一如他们初见那时,她坐在他床边,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声线甜净,问他叫什么名字。
命定情缘,竟从那时便开始。
几番春秋轮回,如今,他要娶她为妻了。
书桌最下面一格的柜子上了锁,宴云笺弯腰,手中钥匙对准锁芯轻轻一拧,精巧的锁咔嗒一声打开,他卸了锁,拉开柜子。
捧出里边的锦盒打开,那里静静放置一枚爻埙。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亲手制的。虽然做工不那么考究,可吹出来的乐声如幼时一般美妙,明日他会悄悄贴身收着,只待洞房花烛拿出来,吹给阿眠听。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他要告诉她,在多久以前,他就悄悄爱着她。
她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乌昭女神,而他是她裙下虔诚的骑士。他会求告乌昭神明,祈愿他们生生相聚,世世相守。
宴云笺噙着一抹浅笑,温柔的摩挲手里的爻埙。
望着枝头上那轮弦月,心中的迫切与思念呼之欲出阿眠,他心爱的妻,此刻她在做什么,可如他一样辗转反侧,相思入骨
思念当是有力量的,宴云笺按住胸口,似乎能抚慰隐隐作痛的心脏。那痛楚沉闷锋利,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微风过,烛火轻摇两下,化作豆大,又渐渐烧亮。
电光石火间,宴云笺倏地眉心紧拧。
心脏骤痛,几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有几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大片白光闪过,甚至无法思考。
巨大嗡鸣声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整个世界扭曲变形,无数过往如同走马灯在眼前历历而过。
爻埙脱了手,他双手捂住头,忍不住闷哼出声。
片刻后,抬头。
心脏骤痛渐退,耳鸣易消失。
宴云笺呆呆睁着如同宝石的暗金眼眸,那双眼依旧漂亮,但寒光彻骨,阴沉冰冷。
他轻轻扭动下脖颈,昳丽的脸庞如同精致假人,目色微转,沉冷打量这喜气洋洋的新房。
片刻后,宴云笺目光下垂,偏向地上孤零零躺着的爻埙。
捡起。
木质的爻埙只有巴掌大,躺在手心,安静而脆弱,宴云笺手指慢慢合拢,再合拢。
“咔嚓”一声,爻埙四分五裂,无数碎屑从指缝间流泻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四散开来。
宴云笺面无表情,将手中碎木片扔出去,站在门口风中静立许久。
他眼神漆黑粘稠,深不见底。因着身上流淌着一种刻骨的情绪,眼眸微转间尽是盘算,仿佛一条毒蛇伺机而动。
月光清冷映在他身上,方才薄云蔽月,朦胧美好,如今再看,却显得诡谲肃杀。
想了片刻,宴云笺迈步向府门走去。
元叔今日留在这里帮忙,姜府那边有姜行峥足矣,他怕宴云笺这里人手不够,应付不来,一直留着照应。
见他向大门方向走,还有些怪“公子,这么晚了要出门吗”
宴云笺道“有事要办。”
他嗓音沉,语调轻慢,如同金石之音。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元叔挠挠头“很要紧的事吗您可是新郎官啊,若是使得,不如交与我去办。”
“不必。”
他说完便没再多留,跨出门槛,纵马离去。
元叔颇为奇怪地张望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背影,才纳闷地收回视线。
这是怎么了他老眼昏花了,怎么觉着二公子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当是多心了吧,他想。
宴云笺牵住缰绳,马蹄收歇,他利落下马,踩着台阶向上走。
门口守卫见了,伸手拦住“见过镇远将军,府上大人已经歇息了,还请将军明日再来。”
宴云笺寒声道“去通禀你们公孙大人,我的事要紧。他有兴趣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