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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良缘血染(七)
    宴云笺披衣下床,在书桌边坐下。

    刚过一更,他已完全没有睡意。呆呆凝视窗外暴雨。

    就这样一直看了许久,不明白自己心中混乱为了哪般。

    宴云笺垂眸,回想方才的梦境。

    青木川林层叠,翠草茵茵,清香随风拂面,山不动,云无尘。

    落日沉溺在天边翠色,金芒万丈,失落于寸寸晚风之中。

    他就在其中。

    听见自己心跳声声悸动,轻轻转身看满目翠色,心底落下一道声音。

    这是艳阳洲。

    可他从未去过艳阳洲。

    失神片刻,他忽然想起来,忙向身侧看去。

    没有人。

    应当有人的。

    为何他会觉得有人

    他站在原地,怔然思索该是何人此情此景他想见的、应该见的,让他心脏空荡失落的那个人,是谁

    越想越慌,慌一个人,慌无边孤寂。

    他忍不住向前追去,然而追着追着,脚下忽然变得黏腻,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一层薄薄鲜血从地底漫出。

    浓烈滚烫,是从地狱涌上的血海,伴着滔天怒意,一瞬间淹没了他。

    他就在这个时候醒来。

    宴云笺双手撑住额头,紧紧闭着眼睛,挟雨的风吹开了窗,他心乱如麻。

    雨声落响。是谁在一遍遍叫他阿笺阿笺。

    温柔坚定,对他永远耐心“阿笺,记住你是乌昭和族人。”

    “乌昭和族,重恩重义。可粉身,可碎骨。切莫辱没自己的身份。”

    她说,神明就在举头三尺,若乌族做出辜恩背义之事,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剥离生魂,永浸恩人血海中不得超生。

    宴云笺放下手。

    卷起袖口,静望手臂上的刺青,恨意翻覆是真的,心中的恐惧也是真的。

    静默片刻,宴云笺起身去拿身后的锦盒。

    里面放着一封厚厚的信,取出翻开,上面的字迹丑的可爱。

    “阿笺吾兄,见字如面收到你的信我好开心,也很想你”

    她是谁他给她写信,她唤他阿笺。

    “大哥安排我学习学习丹青给你看看成效。”

    “画一个你,虽描摹不出吾兄万分之一风姿颜容,然小妹已尽力,请笑纳”

    宴云笺心脏寒疼她是谁她是谁

    不合时宜的,眼前浮现姜眠苍白单薄,乌瞳澄净,脱口而出唤他阿笺哥哥的模样。

    宴云笺不由攥紧手中信笺,妄图抵消想起此人心中陡起的无边恨意。

    恨到极致,心脏抽紧,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

    脑海中一片空白,翻涌的强烈情绪全部消散后,才发现自己枯坐一夜。

    天边亮起鱼肚白,暴雨收歇,转为绵雨沥沥。

    “大人,有客来访,是武

    义侯府的薛琰大人。”门外人恭谨通禀。

    宴云笺默了默“带他去前厅稍候。”

    “大人,薛大人说有要事相商,问着若是方便”

    宴云笺道“带他去书房。”

    主人没来,薛琰很知礼的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不知是这间书房并不重要,还是真的没有任何重要物件,门敞开着,薛琰特意选了个规避地方,低头垂目,不敢乱看。

    “怎么不进去”

    薛琰微微拱手“下官不敢失礼。”

    宴云笺轻笑一声,越过他“进来吧。”

    屋里陈设极为简单,不见任何金玉器物,只桌椅书架是金丝楠木的,还算讲究。

    宴云笺自己坐下来,直指对面的椅子“坐。”

    薛琰微微一笑,搓着手慢慢坐下来“大人很忙吗”

    “你有什么事。”

    寒暄客套的话全被打乱,他疏离冷淡,也不知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他。

    “本也没什么旁的要紧事,不过是刚刚办完差回来,路过大人府前,想着不好直接离去,便进来拜访。不知是不是打扰到了大人,倒叫大人恼了。”

    宴云笺没抬眼看他,自顾自铺平纸张,白玉般的手执笔浅浅蘸墨“薛大人,你直接说你的来意罢。”

    他漫不经心一面闲适书写,先写好了信封,放在一边。

    薛琰见他如此,也知再绕弯子便招人厌烦了“大人是直爽人,在下也不敢耗费大人的时间,原本铺垫,是因今日前来寻大人可谓是为了邀功,下官心中总是有些惭愧。”

    “邀功”

    “大人想办而不好办的事,下官已经为您办妥了。”

    宴云笺笔尖微遁“我记性不好,薛大人需要提醒提醒。”

    “下唤昨夜去了辛狱司,将姜眠提出来,派人连夜送去岐江陵了。”

    笔杆几不可察一颤,一大滴墨落在纸上,洇湿了一小片。宴云笺面无表情废了这张纸,扔到一边。

    他没有想好要怎么对姜眠,只是似乎不想杀她。

    送走送走也罢,免得他总忍不住想去见她,见了她,又惹得自己满心恨毒。

    “嗯。还有什么事。”宴云笺重新开始写。

    薛琰紧紧抿唇,眼眸中挣扎之色忽起又落,他双手不安搅动,低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

    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无收回之可能了。

    薛琰右手紧紧掐着自己左手腕,几番张嘴“求求兄长救我”

    说着他起身一扑到地,跪在宴云笺脚边。

    宴云笺头也没抬“我算你哪门子兄长。”

    “兄长岂会不知兄长聪慧过人,万事盘算于心,随您拨弄,怎会不知小弟的真正身份”薛琰抬起脸,眼中已有泪痕,“求兄长垂怜,小弟实在恐惧于心,夜不能寐,只要兄

    长肯护着小弟,小弟愿赴汤蹈火,为兄长马首是瞻”

    宴云笺不停笔“天大的恐惧之事,怎么不去求你舅舅。”

    “舅舅如何能比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信得住如果我真是他的外甥,他才会宠我怜我,若我不是,我之于他,便是地上的一捧泥。兄长,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血亲还靠得住的初次相见时,您分明是怜我的,可后来不知小弟哪里做的失当,惹兄长恼了只要兄长愿意指点,小弟保证绝不再犯。日后无论是苦累事也好,污糟事也好,只要兄长吩咐,小弟什么都愿意去做,只求兄长护小弟于羽翼之下。”

    宴云笺道“你是真的笃定我有一天会扳倒公孙忠肃,还是仅仅两边的宝都想压,保自己于万全不败之地呢。”

    这话可谓是问到点子上。

    薛琰顿时脸色煞白。

    宴云笺不催他,甚至眉眼都未动,只身姿端正,手腕悬沉,默默书写。

    薛琰颤声道“兄长误会我了,其实在小弟心中,见您亲切,期盼着您能万事无忧,而父母与舅舅恩养我多年,我又如何愿意看见家门不幸只是小弟实在害怕,若有一日,我乌昭和族人的身份被揭露出来届时真是孑然一身,千夫所指,纵使我再敬爱父母与舅舅,只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只是只是太过为难,实在不知怎么做罢了”

    他一面诉说,宴云笺一面写。

    写完了信,将笔轻轻搁在一旁,趁着墨迹未干,他侧过头,俯视跪在地上的薛琰“你真是乌昭和族人”

    “是”

    “并非我不愿垂怜,只是不敢待你太好。”

    “兄长”

    宴云笺抬手“别委屈。我听闻薛庆历与姜重山是至交好友,姜重山在你幼时还救过你的命。可出卖他的也是你们我要他永世不得翻身是因为恨,你们置他于死地又是为了什么呢。”

    薛琰一愣,脱口而出“他救过你的命,不是一样有大恩吗”

    “什么”

    薛琰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小弟不是那个意思,兄长,小弟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还请看在小弟尽心尽力的份上,看在你我血脉相连,便应下小弟今日请求吧”

    宴云笺没有回答。

    他目光幽远,不知在思索什么。

    屋中安静极了,薛琰屏住呼吸,却也不敢再多言催促,只期盼望着宴云笺,等待他金口玉言回复。

    “你唤我一声兄长,我自会怜你的。”

    宴云笺目光微凝,黑深的眼像暗不见底的深渊。

    薛琰大喜过望,千恩万谢方才离去,他刚走后不久,宴云笺对着门口扬声

    “来人。”

    手下人忙走进来。

    宴云笺慢条斯理折起方才书写的信纸,放入早就写好搁在一旁的信封中“把这封信,送到公孙大人手里。”

    绵雨接连下了好几日,这日才终于放晴。

    皇帝这些日子龙心大悦,姜重山一事后续处理的干净妥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没留什么尾巴。还听说宴云笺虽然留了姜眠一命,却把她送到岐江陵没为官妓,也觉满意,将她招来一问。

    提及此事,宴云笺淡淡的“皇上不必将功劳安在微臣身上。是薛大人安排的。”

    “薛琰”皇帝笑道,“但朕怎么听说他是为你分忧呢”

    宴云笺看他一眼。

    他私心里,似乎对他有两分敬重,可相处这些时日,又觉敬重此人,实在让自己太不堪。

    而听他提起姜眠的名字就仿佛,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世间万物,都在盘旋颠倒。

    太多情绪挤压在胸腔内,分不清条理,让宴云笺更加烦躁“臣与之不熟。”

    皇帝点点头“那也罢了,不甚重要。你听说没有日前顾越听闻姜重山的女儿被带走,疯了一样,不管不顾便追去岐江陵。若非他姑母宜妃在朕面前苦苦求情,顾修远又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朕岂会轻易饶了他。”

    宴云笺道“顾大人痴情之人。”

    “呵朕不杀他,可他金尊玉贵,却什么脏东西都沾染。”

    宴云笺没说话,只抬手扶上胸口。

    皇帝没看见,还在絮絮叨叨“朕打算打发他去堎州,那正蝗灾,他去搓搓锐气,也替朕真正干几件分忧的事。”

    “本是前途无量偏为了一个姜眠愚不可及”

    他说他的,落入宴云笺耳中,却全化作隔着水磨的模糊音影。

    姜眠,姜眠。

    心脏鼓噪,似有什么幻听隐隐渐起。

    宴云笺闭上眼睛,想甩开那些错乱的残音。

    皇帝说了一会,外面通传顺贵妃娘娘驾到。

    凤拨云袅袅婷婷走进来,她穿一袭大红色宫装,肤白胜雪,当真端的起倾国倾城,雍容华贵令人不敢逼视。

    饶是已经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此刻依然令皇帝看呆了。

    凤拨云目不斜视坐在皇帝身边,一双素手习惯地为他捏肩。皇帝面上浮笑,伸手去捉她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皇上答应臣妾,下朝去臣妾那里用膳的,臣妾都备好了,却等不来皇上,难道还不许臣妾来看看么”凤拨云美目流波,宜喜宜嗔,“皇上莫不是把臣妾忘了”

    她说话时,既是娇俏又是依恋,一颗心全扑来,皇帝受用至极“朕哪里舍得。”

    宴云笺起身“皇上与娘娘叙话,微臣告退了。”

    “等等。”

    凤拨云开口阻拦,转头向皇帝“皇上,臣妾想请辅国大将军帮一个忙。”

    皇帝笑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凤拨云看了宴云笺一眼,眸中意味深长,又有探究。

    但这目光皇帝是不到。她柔柔靠在皇帝怀里,娇声道“皇上,您知道的,臣妾一心都念着您,盼您事事顺遂,再无半分忧心之事。今日看见大将军,臣妾想起一事长公主殿下是将军的生母,皇上待殿下情深义重,那般疼爱,可殿下却一直叫您伤心。臣妾想着,不如就让大将军去劝一劝长公主殿下,这样”

    “放肆”

    皇帝一直静静听着,脸上怒意越来越冷重,直到终于怒不可遏,再忍不住狠狠一挥手将凤拨云甩下。

    她狼狈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望着皇帝,瑟瑟发抖。

    “贱妇,”皇帝沉声骂道,“凭你也配对朕指手画脚,也配掺和朕的事这些年,朕便是对你太过纵容,宠着你不再打骂,竟让你忘了自己身份”

    凤拨云吓的花容失色,连忙伏在地上,不住求饶“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错,您责罚臣妾便是,千万不要气坏了自己身子”

    皇帝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眼角余光瞧见宴云笺还站在当地。

    他挥挥手,转头吩咐成复“你先退下吧,成复,去送送将军。”

    宴云笺没有立刻动,眼眸冷静漆黑,透不出一丝光亮,令人一眼望不到底。

    成复从皇帝身后走下来,恭敬弯腰,伸出手臂“将军这边请吧。”

    宴云笺低眸转身,那一刹那,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凤拨云她还是那副瑟缩求饶的样子,因恐惧,而抬手掩唇。

    可从这个角度看,那唇角,分明是上翘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