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秋阁。
外间日头已逐渐西沉, 王珺立在东边的轩窗前, 正半抬着脸逗弄着那画眉笼中的一只黑头蜡嘴雀,那雀儿生得灵巧, 这会正叽叽喳喳轻轻叫着,倒是给这沉静的屋子也添了些鲜活。
耳听着布帘被人打起, 她也未曾转身,只是仍旧轻轻逗弄着笼中雀,口中却是淡淡问了一句“人来了”
“回您的话,已住进了莱茵阁”
连枝一面回着话,一面是恭候在王珺的身后,见人收回了手便忙从一侧的托盘上取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跟着是又一句“老太太只打发了一个婆子、两个丫鬟过去, 瞧着也都是老实本分的。”
王珺闻言, 也不曾说话。
她只是握着帕子细细擦了一回手, 而后是看着那只蜡嘴雀, 淡声道“提着笼子,我去瞧瞧她。”
连枝耳听着这话, 自是也未说什么, 只轻轻应了一声, 见人往外头走去,便忙提着笼子,跟着人一道去。
莱茵阁不在东院也不在正院,却是独自开辟出来的一道院落,那处平日就没什么人去, 一路过去自是人烟稀少,好不冷清。
等穿过长廊,又转了一条小道,那莱茵阁才在人前显露出来,想来此地实在是太久没有人居住了,门前竟然还有不少杂草,伴着这逐渐西沉的日头,瞧着竟然有些诡异的阴森。
连枝身为王珺身边的大丫头,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到这样的地方。倘若今日不是亲自过来了一遭,她也不知道王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一手提着画眉笼,一面是替人扫着那周边的杂草,生怕这些东西绊了人,口中是跟着说道“看来老太太是真得不喜欢她,若不然也不至于打发到这样的地方来。”
这种地步,别说住人了,只怕就连那些犯事的也都落不到这处来。
庾老夫人这番态度,可以说得上是直接同家中人明说了。
即便这林雅入了府,也掀不起什么水花,让她留在王家,除了她身体里流着王家的血脉,也不过是担心把她打发出去胡乱说道。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如常得走在这被杂草环绕着的小道上,看着眼前的院落被杂草环绕着,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
当初她住得冷宫,可比这地方要阴森多了。
那里本来就是关押犯错宫妃的地方,几百年的宫廷,不知断送过多少香魂。
刚去的头一夜,她听着那外头冷风压着树枝,呼啸的风声就像女人的哭声,有时候睡到半夜的时候还会有老鼠循着踪迹爬到她的床上她就在那样的环境下,过了一个月。
起初的时候,她的心里头还有些盼望。
盼望着她的父亲能来救她,盼望着萧无珏能来看她。
可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她却只得到一个消息,林雅和周慧进了王家,自从母亲死后未再娶的父亲竟迎了那对母女进门,还对外宣布,林雅是她的亲生女儿。再后来,林雅和萧无珏大婚的消息也传到了冷宫。
而她那颗原本还带着希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
如今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王珺这颗心已经不会疼了,甚至就连脸上也泛不起什么涟漪了。她就这样平静得望着那座院落,而后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院子里也只有一个洒扫的婆子和两个小丫鬟,眼瞧着她过去自是一惊,等回过神来便匆匆放下了手中的物什,过来请了安。
王珺眼看着她们也未说话,只是朝那块平静的布帘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口问道“她人呢”
“回您的话,在屋子里歇息”
说话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等王珺看过去便又跟着一句“那位来了后就不准我们贴身伺候,只把我们打发在外头做些洒扫的活。”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看王珺,恭声问道“郡主不如先去里头稍坐,奴去喊她出来。”
王珺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倒也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东厢房。
林雅坐在那架子床上,眼看着屋子里的布景,心下这股子气却还是难以平复。她怎么也没想到,庾老夫人竟然会如此待她,这哪是人住得地方别说这屋子里没个体面的东西,就连外头也是阴森森的。
若不知道的,只当她是犯了什么事。
她身边的丫鬟是自小跟着她的,名唤冬盏,这会看人这幅模样,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柔声宽慰道“您别担心,过会奴便领着人把外头清扫一通。”
林雅闻言却仍是板着一张脸,她袖下的手紧攥着帕子,眼中也是一片阴狠的模样“都是王七娘,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这道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却是让冬盏唬了一跳。
“我的好小姐,您可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来前夫人特意叮嘱过,让您小心着些”
冬盏说这话的时候也面露苦色,却是生怕旁人听见,再摘个什么错处过来,如今二爷和老夫人明摆着没把小姐放在心里,若是再由底下的人去撺嗦什么,小姐日后哪里还能落到什么好
这个道理,林雅自然是明白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只是还不等她再说,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表小姐,郡主来了,您收拾收拾便出去。”
林雅耳听着这话,脸色却是变了好几回,先前刚刚压下去的脾气也被重新提了上来,虽然早就知道王家这些人没把她当一回事,可就连这些低贱的丫鬟也是如此,她怎么能不气
冬盏见她这幅模样,恐人胡乱说道,却是忙应了声“请郡主好坐,我替小姐拾掇一会便出来。”
等到外头应了声
她才又走上前,握了握林雅的手,跟着一句“小姐,您还记得夫人与您说的话吗”
林雅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是一怔。
母亲与她说过,无论怎么样,再苦再难,也都得忍,只有忍下去,她们才能有出路想到这,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起身往外头走去。
等到林雅走到正堂的时候,王珺已经在用茶了,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十二幅月白色的马面裙,就这样垂着眼端坐在主位上,轻轻吹着茶沫,即便听到声响也不曾抬头。
而她身后,那已经有些年岁的菱花轩窗打外头传来几道余晖,正不偏不倚得落在王珺的身上,却是令她越发显露出几分不可说与的风华。
林雅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轻轻咬了唇,就连那握着帕子的手也攥得厉害。
只是想着来前母亲的话,她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到离人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才福身朝人行礼,唤人“长乐郡主。”
以前唤人姐姐,是故意想恶心王珺。
可落得如今这种地步,她哪里还敢在这个时候故意触人眉头。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
她只是仍旧垂着眼轻轻吹着茶沫,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你们都退下。”
这话自然是对几个丫头说的。
连枝并着两个小丫头忙应了声,而冬盏却是担忧得看了林雅一眼,只是等到连枝朝她看来的时候,也忙垂了眼退了下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只剩了王珺和林雅两人。
这也是自打醒来后,她们头一回单独相处。
王珺手里握着茶盏,一双没什么情绪的桃花目微微掀起,正好落在林雅的身上。她就这样望着她,什么话也不曾说,直到时间慢慢游走,直到眼前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才终于收回了目光,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了茶案上。
“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
这是,王珺对林雅说得第一句话。
林雅一时却有些不曾听清,她仍是保持着福身的动作,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微抬着怔怔朝人看去。而后,还不等她说话,原先一直端坐着得王珺却起了身,她的仪态和步伐是宫里头最好的礼教嬷嬷都要含笑夸赞的。
林雅就这样怔怔得看着她。
看着王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直到走到她的身边,她才终于停下了步子。
王珺看着眼前仍屈膝着的林雅,微微俯下身子,她的脸上噙着使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可眼中却是冷清得,像是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冰寒,唇角却稍稍掀起一个弧度,附在她的耳边柔声笑道“恨我也没有关系。”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眼前人较起先前又惨白了许多的面容,以及那不住打颤着的身子,仍是很温和的笑容,好笑得说道“你在怕什么”
“你和你母亲费尽心思要进我们王家的大门,如今你都如愿以偿了,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怎么竟怕起来了”
林雅袖下的手紧紧贴着膝盖,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身形。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抬眼去看眼前这个女人,她只能低着头,用极轻的声音,可怜兮兮得说着“郡主,我”
“嘘”
王珺不等她说完,便拦了她的话“收起你的这幅可怜模样。”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放在林雅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缓慢而又冷酷得说道“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好好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恨我不
林二恨
小七哦,继续恨,以后还有的你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