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位”的时候。

    王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醒的缘故，竟然有一瞬的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她说得是谁, 等听到连枝又轻声补了一句“林雅”, 她才反应过来, 手中的茶盏递给人, 脸上的神色也渐渐隐去，身子半坐起来靠在引枕上没说话。

    当日萧无珏被打入天牢之后。

    德妃和萧无珑也因为参与谋害天子被褫夺了封号送去庵中清修, 而林雅，因为是萧无珏的女眷, 自然也被一道关押进了天牢。

    说起来。

    她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见到林雅了。

    想起当日王珍同她说得那番话, 又想起萧无珑临走前喃喃说得那句，王珺压在引枕上的手收了几分。

    连枝看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说道“那里乱糟糟的, 您还是别去了, 何况那人能有什么话左右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罢了。”其实先前她根本就不想来禀，只是天牢传来的话，说是那位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娘娘说，还说娘娘不去肯定会后悔。

    她这才没了办法，进来说了这么一遭。

    “胡不胡言乱不乱语的, 听过了才知道。”王珺说这话的时候, 声音很淡，她心里的确有个疑问，何况她也是该去见见林雅了。

    她们两人纠缠了两辈子，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有些事也该解决了。

    “摆驾吧。”她做了决定，连枝自然也不敢不从, 便福了一礼去安排了。

    衙役战战兢兢得引着王珺往牢房走去，他在天牢见到的贵人不少，毕竟关在天牢得都不是等闲之辈。可像王珺这样的身份，他还是头一次见，因此他这一路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甚至连话都不敢说，生怕说错什么。

    等走到牢房前，他才终于停下脚步，侧身说道“娘娘，到了。”

    王珺没有开口，只是看了一眼牢房，这会天色有些暗，天牢又位处偏僻，没有多少光线，她也只能依稀瞧见一个大概，以及背身而坐得一个女子的轮廓。朝连枝点了点头，她便同衙役道“开门吧。”

    “是。”

    没一会门开了。

    王珺看见那个背身坐着的女子身形一动，却还是没有转身，挑了挑眉，她冲连枝道“你们先退下吧。”

    “娘娘。”连枝有些不赞同得开了口，双眉也拧得紧紧的，在天牢住久了的人跟疯子一样，更别说里头那个女人本来就和疯子差不多，她怎么放心主子和她独自待着

    王珺也不说话，就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让连枝低了头，自打主子和陛下待久了，倒是把陛下身上的气势也学了几分像，以前主子不说话虽然让人害怕，却不会让人这样连站都站不住。到底不敢置喙人的意思，她也未再说话，朝人福了一礼就和衙役退下了。

    不敢退太多，只留在小道口。

    那里听不真切说话的声音，可要是有个动静也能及时过来。

    王珺见人退下，这才走了进去，离得近了，牢房里的景象也能看得分明，一张土坑一袭薄被，还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别处没什么两样。又朝背身坐着的女子看去，天牢不比别的牢狱，这里关押得不是朝中重臣就是犯了事的王孙贵族，自然也没有什么狱服。

    林雅身上穿着得还是一身华服。

    不属于小小妾氏所穿得华服，反而有点像宫里的娘娘穿得。

    想想也是。

    当初他们回来的时候，萧无珏已在监国，林雅以为萧无珏能登基，穿得自然也是宫中的服制，不过再好的华服也经不起几个月的折腾，她在牢中几个月，整件衣裳都皱巴巴的，头发也堆得乱七八糟，身上还弥漫着一股子恶臭。

    看起来倒还真像个疯子。

    王珺没说话，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而后才看向林雅，语气平平得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虽是疑问，语气却很平静。

    林雅耳听着这句话，撑在桌子上的手突然又收紧了些，掩于黑暗中的眸子也平添了几分暴戾，她最恨得就是王珺这幅语气和态度，永远都是这么高高在上，好似他们这些人都只能伏跪在她的脚边看着她。

    像是被无尽的愤怒所折磨，她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

    可也没有多久，她好似又变得平静起来，转身朝人看去，眼看着王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神色有一瞬得变化，林雅心中恨意更甚。她自然知道王珺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牢房里虽然没有镜子，可有时候也会有人送水过来。

    她知道自己如今是副什么样子。

    脏污、恶臭、像是活在黑暗中的老鼠，见不得阳光。

    可如今她这样是谁造成得

    是她

    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她的缘故，她又怎么可能会变成如今这样死死咬着牙，她真想就这样杀了她，可别说牢房里没有东西可以供她杀人，就说她如今这个体质，瘦得就像风吹了就会倒似得。

    她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杀她了。

    只能压着心头的怒火，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王七娘，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很轻，也没头没尾。

    可王珺却很快就听明白了，想起先前一路来时得猜测，她压在桌子上的手一动，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仍是无波无澜得望着她。倘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害怕，可如今却不会了，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萧无珩都会爱她。

    至于别人。

    林雅如今处于天牢之中，生死皆在她手中，她又能去同谁说

    想到这。

    她重新松开了手，望着她，语气淡淡得说道“你找我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或许是因为王珺这份态度和语气太过平淡，林雅竟然有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她神色复杂得看着王珺许久，终于还是错开了眸子，同她说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王珺的确猜到了。

    当日林雅流产之后，行事说话突然变得谨慎起来，打扮也变得和她越来越像，林雅成婚那日的话和眼中的复杂，王珍的警醒，以及萧无珑的那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林雅不是说他不是父皇所生吗”

    那个时候，她的心中就有几分猜疑了。

    只是这段日子，萧无珩太过忙碌，她整日担心萧无珩的身子，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理会别的事，一时倒也把这件事忘于脑后了。

    而今。

    她坐在林雅的面前，听着她这一句却没有开口。

    即便林雅也重生了，那又怎么样这辈子，天命在她这，林雅重生也不过是多了一辈子的记忆罢了。

    林雅没有听到王珺的声音，倒也不意外，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花样，好一会才说道“当日德妃派人过来给我喂药，那个时候，我真得想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以为觅了一个如意郎君还是这样的。”

    “可那个晚上，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嫁给了萧无珏还做了皇后。”

    那天醒后。

    她浑浑噩噩许久，终于把事情都理清了，从她在城外拦下王家的马车起，一点一滴理下来，她终于知道原来并不是因为她和母亲的命不好，而是因为想到这，她豁然转头，充斥着怒火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王珺。

    干涩的红唇紧紧咬着，声音也有着压不住的怒火“为什么你要重生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落到这样的结局”母亲不会死，她也不会只是一个卑微的妾氏，是她，都是这个女人才会让一切变成这样

    她说话得时候，神情癫狂，恍若疯子。

    王珺看着她变成这样，脸上却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心里却有几分好笑。

    她为什么重生

    如果不是被逼到那样的绝境，如果不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她又怎么可能会重生突然觉得没意思，王珺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得望着她“你要与我说得就是这些”眼见林雅仍是目光通红得盯着她，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牢房。

    身后就又传来了林雅的声音“王七娘，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死后发生了什么吗”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王珺的步子突然就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可袖下的手却还是握紧了些，她死后发生了什么她想知道，即便这一世已经如此圆满，可她的确想知道前世其他人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只是，那场大火，难道没把林雅烧死

    林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张口说道“是，我没被烧死。”

    可她宁可死了

    她在那场大火烧毁了整个身子，身上、脸上全是被火烧伤的痕迹，女子最重容貌，尤其是她，可她死不了，她被人活生生得挑断了手筋脚筋，还被人拔了舌头，想到那样痛苦的日子，即便隔了一世，她还是忍不住浑身打起了冷颤。

    压着喉咙冲人的背影喊道“王七娘，你一直都觉得自己上辈子活得可怜，可我呢”

    “难道我不可怜吗”

    “我也是王家的女儿，凭什么我只能养在外面，凭什么我只能做一个低贱的商户女我们的好父亲明知道我的存在却不准我进府，但凡他公平些，我和母亲也不会做到那种地步”

    “是你们，是你们把我逼成了那样”

    她像是要宣泄什么似得，喊得很响，可她这阵子本就没有歇息好，喉咙也嘶哑得厉害，即便喊得最响也透不出什么声音。

    手紧紧撑在桌子上，眼看着王珺转身朝她看来，仍是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林雅就这样盯着她，继续说道“我以为萧无珏是不同的，他应允我会娶我，应允我会让我成为六宫之主，可那个男人根本就是想借此来打击世家的势力。几个世家盘根错节，只要王家先倒了，其余世家自然也会四分五裂。”

    听到这话的时候。

    王珺倒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以前一直在想为什么萧无珏要这么对她，原本以为是他和林雅互有情意，倒是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有的疑惑好似在这一瞬间解了开来。

    为什么父亲会认林雅，为什么萧无珏要娶林雅，这些萦绕了她两辈子的疑惑终于在这个时候被她解了开来。她是王家的嫡女，她闹出那样的丑闻，父亲为了安抚萧无珏为了保住她的命自然只能把权力交上去，而林雅就是王家和萧无珏之间的纽带。

    只是父亲原本以为通过林雅，可以让王家继续长存于世间，却没想到这两人已是一丘之貉。

    想到这。

    王珺一直没有情绪变化的终于有了变化，她的手紧紧交握在身后，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紧紧盯着林雅，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道“还有呢”

    看着眼前人终于变得不一样。

    林雅的脸上也终于泛起了一抹讥嘲的笑，她就这样盯着王珺，像是在欣赏她的情绪变化，好一会才收回视线，淡淡说道“你是想问萧无珩吧”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话语之间有着不自觉得轻颤。

    她有了前世的记忆之后，最怕得就是萧无珩。

    所以她才迫不及待想让这个男人失去一切，那个男人就是魔鬼，是地狱里的恶鬼，前世就是他让人挑断了她的筋脉，把她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让她生不如死。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些，可话却还是在继续说着“他没死，还做了皇帝。”

    “只可惜，他那一辈子也活得够凄惨。”

    眼看着王珺双目微颤，林雅却不再继续说了，她就这么看着王珺，脸上的笑有些诡谲“想知道吗，王七娘，你想知道的话就求我啊。”

    王珺却没有开口，她就这么看着林雅，居高临下，所有波动的情绪早在先前就被她压了下去，而此时她看着林雅，依旧恢复成最初的模样“林雅，我不知道你前世最后是什么结局，可我知道只要萧无珩活着，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完。

    眼见林雅的脸陡然一变“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这话问得很好”王珺似是看了她一瞬，而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去，只在要走出牢房的时候留下一句“你的人生还很长，林雅，好好享受以后的日子吧。”

    “王七娘”

    林雅像是回忆起了上辈子的结局，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起身追了过去。可她原本就没多少力气，刚刚起身就狠狠摔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王珺越走越远，而她的嗓音压在喉底，带着嘶哑的吼声“王七娘，你回来，你不能这么对我”

    可回答她的只有王珺越走越远的身影。

    王珺回去的一路，神色都有些不太好。

    虽然林雅没说全，可她也能够猜到几分，萧无珩对她的情意这么深，知道她葬身火海之后一定会发疯。想着那个男人前世一个人孤零零得活在那个世上，王珺只觉得这颗心都快闷得喘不过气了。

    手压在心口。

    身侧连枝察觉到她的异常，刚想说话，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声音“娇娇”

    那是萧无珩的声音。

    王珺循目看去，正好看到萧无珩坐在御驾上，手撑着帘子看着他，也不知道怎得，目光看到活生生的萧无珩时，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落了下来。

    萧无珩看着王珺的眼泪，却是吓了一跳，他也顾不得这会还在御驾上，立马飞身下来，而后疾步跑到王珺跟前，手撑在她的脸上，双眉紧拧着，声音也有些沉“出了什么事谁惹你哭了”

    他小心翼翼替人擦拭着眼泪，可王珺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也停不下来，萧无珩看得又急又心疼，眼见问不出话就朝跪在一侧的连枝问道“皇后怎么了”

    “皇后娘娘”

    连枝起了个头，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她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在天牢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之后突然就这样了。

    萧无珩见此，神色越发阴沉，他都想找人去查一通。

    好在王珺终于恢复如常了，她抹了把眼泪，没再哭，只有声音还有些哑“我没事。”眼见萧无珩双眉紧拧，知他不信，也未再多言，只是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头一次不顾大庭广众，同他诉说自己的情意“萧无珩，我爱你。”

    “我知道我的爱比起你还少了很多，可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你。”

    “好不好”

    耳边人的话，让暴怒的萧无珩突然紧绷了身子，他神色怔怔得看着她，好一会他才迎向她的目光，呐呐说了一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