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傅晚在楼道里站了很长时间,背靠着栏杆,头仰着,眼睛睁的老大,盯着楼板上方已经发霉变黑的墙体发呆。
日头开始西斜,昏黄的过道里灯光暗沉,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这座小城,铺天盖地的破落感,却让人难得的踏实。
那些质朴的、喧闹的、热情的,甚至是一切的破旧衰败,总带给人可以掌控的温度,这么想着,好像连带着旁边屋子里那些凶神恶煞、埋头苦干的小混混们,都显得面目端正起来。
眼前这条狭窄肮脏的楼梯,也承载着无声生命的晨起暮归,到来逝去。
所以,如今拥有的一切,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她能活的像个战士一样,不退缩,不犹豫,不被任何外界世俗的因素打败,应该要感谢曾经的际遇和如今身边的人。
傅晚从一直拿在手中的塑料袋里,拿出了那封遗书,就着楼道里忽明忽暗的光线,看了起来。
这是楚筝怡,最后留给自己女儿的贴心话。
“等我回家。”
是傅晚跟楚筝怡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妈妈,有着不能为外人道的期待,她像个小偷,贪婪的觊觎着别人母亲的温度,羞愧又憧憬。
当时慌张到六神无主的楚筝怡回了句什么,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回家路上,她是有满心期待的。
可却怎么都没想过,迎接她的,会是那样场景。
这次回来的路上,慕慎承曾试探性的问她,其实在本质上,她跟这个家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还要去一力承担,本不该她承担的责任。
当时车子正好钻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里的风声巨大,隔着车窗将整个世界的嘈杂淹没。
黑暗中,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安静,似乎满满堆砌了勇气。
车子从隧道中重回光明的那一刻,明晃晃的太阳光线刺痛了傅晚的双眼,她小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带着原主的记忆和感知,又或者是我渴望亲情太久了,总觉的突然多了一个血缘上的母亲,对于我来说,是上天眷顾至极的好事情,那种感觉,我说不清,总觉得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也许
以后,我也有了家,回家能有人等我吃饭,那个陌生的称呼,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喊出来了。”
然后,就只有一声叹息,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慕慎承更懂傅晚的感受,那个可以正大光明喊出来的称呼,叫妈妈。
信纸的一角,有几处曾经沾湿过的痕迹,傅晚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个角落,褶皱的痕迹处比旁边要软很多,那样柔软的触感,楚筝怡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所有流下的眼泪,到底是悔恨,愧疚,还是向往解脱的自由
傅晚不得而知。
“晚晚,妈妈要走了,这个世界上,能够重来的事情有很多,但很不幸,妈妈做错的,是不能重来的那一件。
爸爸出事以后,你很长时间不再跟家里联系,嫌弃父母让你无端承受的委屈,嫌弃妈妈的无能,不能再让你过好日子,甚至有几次,对妈妈恶语相向,那个时候,妈妈在想,这个世界凭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放弃你,过自己的生活,因为妈妈生病了,不算严重,可是要治好,还是需要很大一笔医药费,你的态度让妈妈心寒,心碎了,妈妈曾经真的想过,放弃你,离开这里,就让自己活下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你的态度就变了,贴心,懂事,心疼人,那之前你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妈妈了,可是那天,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你的电话居然打通了,你叫我妈妈,让我保重身体,你说你会承担家里的责任,让我放心。
那一刻,妈妈决定留下来,为你,承担一个母亲应该承担的责任。
别怪妈妈用这样的方式离你而去,你放心,妈妈在离开的时候,是快乐的,这栋房子留给你,家里剩下的钱也留给你,妈妈希望你幸福,妈妈会在另一个四季花香的地方,永远的爱着你。”
傅晚心里头长久以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的断了。
那些积攒在心头的疑惑和本以为再不回水落石出的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原本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缝隙,心头酸涩肿胀的情绪沸腾汹涌,她终于清楚的知道了楚筝怡为什么要离开的事实,原来是因为爱。
不
是爱旁的人,她也从来不是占了旁人的好处,只是因为傅晚这个人,因为她给她的片刻温暖。
用漂亮的小楷写下这封信的那个女人,原来真真实实的爱过她,即使那时光太过短暂,原来她也真正的拥有过妈妈。
傅晚哭着哭着,就笑了,好多一直以来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其实是怨恨楚筝怡的,怨她给了自己期待,又给了沉重的打击,怨她为什么不能等等她,是不是她就真的是那种扫把星,怨她为什么离开,让她觉得自己,不配被爱。
傅晚哭笑都很安静,巨大的悲伤承受着生命中那些挤压许久的张力,膨胀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急速运转,剧痛是因为神经被意念割裂。
她手中紧紧的攥着那张纸。
直到另一双大手,把她的手包裹住。
慕慎承把她抱起来,脑袋扣在胸膛里。
傅晚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她深陷在难以名状的悲痛里,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些小混混收拾完东西,被葛依一人踹了一脚赶出去,临走时一个个回头看着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小姑娘怎么这会哭的这么伤心,都撇嘴咋舌的下楼,他们没有心,人间疾苦不通,全剩麻木。
那些人走后,葛依扫了眼傅晚手里紧紧捏着的那封遗书,了然,然后拍了拍慕慎承的肩膀,自己下楼去了。
慕慎承一句话都没有,甚至没有安慰她任何言语,只是用力抽走了被她攥在手心里的信,并没有看上面的内容,而是把它舒展开,重新放进了袋子里。
傅晚从他怀中抬起头,眼泪早就把视线朦胧的看不清楚,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让残留的泪珠滑落。
“慕慎承,我是不是特别不是东西,我其实恨过她的。”
“我是恨过她的。”
慕慎承皱眉,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的光,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脑,重新把人按进自己的怀里。
他的眼神挣扎,嗓音寒凉沙哑“我懂,我都懂得。”
说着,他又把人搂紧了几分,紧绷的肌肉箍住她的腰身,谁也不好过,身体和灵魂都痛。
怎么会不懂,他们都曾固执的恨过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恨她们的不陪伴,恨她们的狠心抛弃,恨她们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只留下幼小的自己。
可终有一天,他们会清楚的明白,这恨,也是因为爱。
楼道昏暗灰蒙,菱格窗户外,太阳已经开始落山,真应景,临近夏天,空气里竟是难得的阴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