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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志向
    宗政弘走了, 钟意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怎么会到此

    方才, 他所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玉夏侍立在她身侧,有些忐忑“居士,我不知道你在走廊上, 否则, 该早些通传的。”

    “无妨,”钟意回头,向她一笑“这不怪你。”

    沿着原路返回, 途经石州时,便见官府已经在组织赈灾。

    现下已经是四月末,天气并不十分冷, 州府令人在城中搭建了简易房舍,不能保暖, 但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许多灾民暴露在雨中面对天灾,人力的作用其实很有限。

    钟意打马自街道上走过, 瞥见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坐在墙边, 怀里抱个婴孩,用自己的身体遮挡雨水, 那孩子大概是饿了, 哭声都颇细微。

    她也做过母亲, 见不得这种场面, 吩咐取了雨具与吃食给她, 又给了些银钱,那妇人跪地给她磕头,她闪开了。

    “居士,这样的母亲还有很多,”走出一段距离,陈实方才叹道“你不可能救得过来。”

    钟意道“至少刚才还救了一个。”

    “没用的,”陈度道“她的户籍失散,即便带在身上,用不了多久,可能也会被迁到城外去吧。”

    钟意一顿“为什么”

    “这也是惯例,居士不要觉得州府无情,实在是无奈之举,”陈实无奈道“这些人都是流民,为了有口饭吃,为了活下去,或许就会铤而走险,抢点东西也就算了,饿极了,杀人也做的出来”

    钟意道“州府不是在赈灾吗”

    “灾民太多了,怎么可能养得过来居士太看得起此地粮仓了,”陈实道“再则,只是搭建木屋所需的人力,想必也已经足够令刺史头疼了。”

    “玉夏,”钟意听罢,忽然回头,道“我记得我在这儿有几座庄子,收获颇丰,对吗”

    “是,”玉夏怔了怔,道“原是夫人的陪嫁,后来一道给了居士。”

    “石州惯来是产麦良地,我听赵媪提过,去岁丰收,想来还有余粮,”钟意打发人往此地账房中去,清点去岁余粮钱物,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道往刺史府中走一遭吧。”

    陈实眉头微动,倒也没说什么,同她一道往刺史府去了。

    前番钟意自银州返回长安时,便同李政一道,也曾在石州停留,同此地刺史陶肃有过交际。

    钟意同她交情并不深厚,但曾听李政提及,知晓此人颇有才干,实为能臣,故而来访。

    因石州水灾之故,陶肃已经两日不曾合眼,听闻怀安居士至,心中纳闷,同幕僚议事结束,总算抽出时间前去拜见,入门先自请罪。

    钟意等了半个时辰有余,杯中茶凉了又换,往复三次,连往账房处取账本的侍从都回来了,然而见陶肃面色憔悴,隐有焦躁,哪里说得出怪罪之语

    “刺史事忙,我便长话短说,”钟意也不啰嗦,单刀直入,道“我在此地微有薄产,约有粮两千石,金三百,账本在此,刺史若需要,便去取吧。”

    “居士大义”陶肃听得大喜,起身行礼,谢道“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居士此举,却是解了燃眉之急”

    “且慢,”钟意道“银钱粮食与你之前,我却有句话要讲。”

    陶肃面上喜意一顿,心中生疑“居士请讲。”

    钟意道“钱物与粮食,都不是白给的,不是我放心不下刺史,只是这些东西委实算不得少,我要留人监督,账目也须清楚明白。”

    “可以,”陶肃原以为她会有什么非分要求,颇觉忐忑,闻言大生敬意“我向居士担保,钱粮必然用于赈灾,若有人敢贪墨,立斩无赦”

    “此外,我的钱粮不给吃白食的人,”钟意道“请刺史将灾民户籍登录在册,男丁必然要出卖劳力,才能换得全家温饱,自然,倘若家中只余妇孺孤老,不在此例。”

    陶肃微生不解“居士要用他们做什么”

    “加筑堤坝,疏浚河道,”钟意道“今岁辛苦些,但百年之后,收益的终究是此地黎庶。”

    “真是奇思妙想”陶肃击节赞道“之前怎么从没有人想过呢”

    他再施一礼,道“我代石州百姓,谢过居士大恩”

    此事却于石州百姓有益,至于钟意自己,不过是出钱出粮赚吆喝而已,她便坦然受了,笑道“寒暄误事,刺史正事要紧,还是先去忙吧,我们这便告辞。”

    钟意一行来此半个多时辰,真正同他言谈,却连一刻钟都不到,连表功的意思都没有,陶肃心生敬仰,道“大恩不言谢,居士慢走,我便不送了。”

    钟意笑道“告辞。”

    二人一道出了前厅,钟意向前,陶肃右行,似乎是想起什么了,他忽然停住脚步,回身唤道“居士且慢”

    钟意停住,问道“怎么,陶刺史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陶肃面上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是道“居士肯献出钱粮,这是大恩,然而石州受灾严重,这些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即便将州郡粮库中的存粮全部送去,怕也还查着些,更别说石州地处北境,需得筹措军粮,不敢全都用来赈灾”

    钟意隐约猜到几分“陶刺史的意思是”

    陶肃踌躇道“本地豪强大户颇多,家中也有余粮万千,我想请居士前往劝说一二,便以州郡名义相借,待他州钱粮到了,再行偿还,连本带息,绝不亏欠。”

    “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有心无力,”钟意摇头失笑“陶刺史在此任职几年,尚且说不通,我怎么能说通”

    陶肃面上有些犹豫,迟疑片刻,方才道“那是清河崔氏的分支,居士母家乃是博陵崔氏,好歹皆是五姓亲族,我出自寒门,委实有些”

    士庶之别,如同天堑,并不仅仅是官位高低所能改变的。

    钟意也明白他的难处,然而没有把握的事情,却不敢满口应下。

    “我只勉力一试,却不敢应承,”钟意只能道“尽力而为而已。”

    “不敢,”陶肃长揖至地,再三谢道“居士肯去,我已经感激不尽。”

    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的先祖原为兄弟,汉时兄长崔业袭爵,居于清河,他的后代便是清河崔氏,其弟崔仲牟则另居博陵,其后代便是博陵崔氏,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然而传续几百年,这两支的关系却很微妙。

    李唐天下初定,皇帝令编纂姓氏品阶,因博陵崔氏与关陇贵族亲近,便以其为天下第一姓氏,皇帝闻之大怒,令皇族李姓为第一等,皇后何氏次之,第三方为崔姓,可即便如此,仍不能改变天下士族固有的观念。

    而这个崔氏,实际上是指博陵崔氏。

    同姓不婚,即便彼此的血脉已经淡化到相当境地,两家也无法婚嫁联姻,更没有办法彼此融合。

    再加上评定姓氏品阶这缘故,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虽同为五姓之一,关系却有些尴尬。

    这也是同为一姓,钟意却过门不拜,甚至不知此处有清河分支的缘故。

    陈实练达,便被钟意留下,负责监管钱粮诸事,其余侍从同她一道,另有刺史府中人引路,带着她往此地崔家去。

    “居士,”玉秋犹疑道“要不要先送拜贴过去如此前往,恐有失礼之嫌。”

    “事急从权,哪里能顾及这么多”钟意道“陶刺史是借,并非索要,且是用以赈灾,他们若是通情达理,必然肯借,怎么会介意一点小小失礼若是不肯,那即便投了拜贴,怕也无用。”

    “居士何必这样操劳,”玉夏则道“将自己私房捐出去也就罢了,还这样奔走。”

    “能多做一点也好,反正于我而言,也并不难,积德行善,总不是坏事,”钟意道“兴许我早些促成此事,便会少饿死一个人。”

    玉秋笑道“居士是真正的慈悲人。”

    钟意摇头道“那倒也担不起。”

    “我也曾自怨自艾,天下这样大,为何只我会受那么多苦,可是后来见得多了,才知道我所经受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那些掩藏在记忆中的过往,都曾是她不愿提及的伤痛,然而到了此刻,全然释怀时,却觉满心轻松。

    催马向前,她道“士兵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有时甚至连尸身都无法带回,只能就地掩埋,魂归千里,灾民在饥寒中慢慢死去,饱受折磨,那苦痛也并不比我少,这世间其实有许多远比我不幸的人。”

    “我忽然间,想为他们做点什么,”钟意平和笑道“曾经有人告诉我,污迹是无法彻底擦除的,但并不是无法遮蔽。”

    玉夏好奇道“那要怎么做呢”

    “用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辉去掩盖它,用世人皆知的功绩去淡化它,我从前只是听,却不明白,直到突厥军营中脱身时,才醍醐灌顶,忽然醒悟。”

    为什么前世没人在意她,东宫臣属们,即便满脸敬重,口中尊称,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无非因为她的光芒皆是来自李政,她是打着李政标签的女人。

    假如她能建立起不逊于李政的声名与功绩呢

    那便是李政配不上她了。

    “我不是男子,无法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但也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钟意笑了,那笑容中有些希冀,还有些期许“立德、立功、立言,这是圣人所说的三不朽,谁说只有沙场征战才行”

    从没有女人做过这样的事,那我便来做第一个。

    我要这片土地上镌刻我的功绩,要这青史,记住我的名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