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马学应进门来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屏风,嘉文帝端坐在屏风后面,吕福宝在旁边伺候着,马学应进门之后就跪下行了个大礼“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属下当真是惦记您好久了”
嘉文帝现在“无法开口”的禹王,自然不会吭声,吕福宝旁边还占了个人,正是从前在禹王身边伺候的小碌子,吕福宝给小碌子使眼色,小碌子心领神会“马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殿下现在身体抱恙。”
“是是是,殿下一定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属下可全都指望您了”马学应在说正事之前总是要先吹一番马屁在先,在嘉文帝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总算开始说正事了,“殿下,您这次去长安太久了,不知道最近发生的大事,现在那起子人仗着您不在,对属下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就拿这次修缮河道的事情来说吧,明明是您进京面圣要来了赈灾银为百姓做事,胡大人却根本不将您放在眼里那个余泽整日和我唱反调,而且主修人也没有用咱们的选了那个什么杜临那厮之前被圣上贬黜,一届庶民罢了”
嘉文帝本厌烦地听着,忽然听到了杜临的名字。
眼神一跳,看了眼吕福宝。
吕福宝显然也有些吃惊,再细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再平安酒肆看到的那个人,吕福宝好像也有些明白了。
马学应还在说“时运不济,修河道的事情还没有开始,流水县那边又出事了殿下,流水县那边您是知道的前年朝廷忙着打仗,咱们日子都不好过啊,要说那万钟也是够黑的,我的那份可都是孝敬您嘞殿下,现在出了事,您一定要保我”
“”
嘉文帝坐在内里,已经是青筋直跳,这话里的意思可是赤裸裸的,吕福宝也气得不行,庆州前面要修河道这事他是知道的,朝廷那时候是难,可再难,陛下都将这事关百姓民生大事的钱给省下来了,这起子人倒好,明目张胆地贪污,还孝敬孝敬他奶奶个腿子
马学应丝毫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继续诉苦“现在好了,流水县这边出了事,他们就揪住这个事情不放,还有远征军现在也过去了,堤坝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所以,属下就和万大人想了个法子但是也不敢擅自做主,自然就趁着今日来问问殿下”
嘉文帝啊看了眼小碌子,小碌子立马问“什么法子”
马学应咽了咽口水,道“反正朝廷这次是要将庆州九个县的堤坝一起修,淮河水暴涨,干脆就让它坏个彻底到时候这些人总不会一直盯着流水县不放,咱们趁机将其修好就是这件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了”
咔地一声
嘉文帝竟然是将那太师椅子的圈手给掰断了,可见生了多大的气
别说嘉文帝了,吕福宝也气得恨不能破口大骂小碌子作为一个知情却必须要开口说话的人,更是胆战心惊,竟然已经跪倒在嘉文帝的面前了。
嘉
文帝一个眼神,小碌子还要继续问“马大人您这事可不敢开玩笑。”
“殿下,您仁慈,那群人可不仁慈,余泽已经威胁臣了,说是等这次事情处理完就要上奏参臣一本殿下,事情要是闹大了传到长安城那边,您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呢”
一句轻飘飘地给自己找麻烦,就成了将这九个县百姓生死不顾的理由了。
吕福宝见嘉文帝脸色实在难看,咳嗽了一声,给小碌子做了个口型,小碌子便抓紧时间问“殿下问你预备怎么做。”
马学应看了眼外头,压低了几分声音“殿下,我去看过了,明晚就是个好时机,雷雨天,淮河水位一时不会退下去,我去找几个人将其他县的堤坝一炸,河水一涌,什么也看不见了。”
“砰”
又是一声,是茶盏碎了的动静,马学应一愣“殿下”
吕福宝众人此刻也不敢吱声了。
天子之怒,令人胆寒。
这孙子倒是也挺有福气的,在屏风外面什么都不知道。
缓了一会儿,嘉文帝招手,吕福宝连忙走了过去,嘉文帝在他耳边几句话,吕福宝便心领神会了。
又传达给了小碌子,小碌子上前道“马大人,殿下同意了,但是要你呈一份具体的名单和行动方案过来,最迟明日巳时之前。”
马学应一听这话,喜笑颜开“好好好,殿下放心,此事我定然会办的周全”
马学应又笑着拍了一通禹王的马屁,然后便像拿着圣旨一样喜滋滋的走了。
等人走后,嘉文帝又猛然摔了一个茶碗“胆大包天”
“陛下息怒啊”
吕福宝和小碌子早就跪了下去,尤其是小碌子,汗流浃背,他最近这些日子度日如年,尤其是知道真相后,这简直就像一把大刀随时随地悬在自己的头上,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罢了
他原本想和皇上求情戴罪立功,但他也没想到这马学应胆子会这么大,这主意一出口,别说他了,就是这庆州的官员也要变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管其余人的死活啊
小碌子也恨死了这群蠹虫,要死大家一块死,一起下地狱,他愤愤咬牙。
“让彭文博和江颂安立马过来,还有锦衣卫快些”
嘉文帝一声令下,吕福宝不敢再耽误,连忙跑去传话了。
半个时辰不到,所有人都从禹王府后门进来了。
嘉文帝也不啰嗦,直接了当将今晚马学应说的事情和话给他们都说了一遍,彭文博和江颂安听到之后都愣住了。
“这、这群孙子胆子也太大了”彭文博都忍不住在陛下面前爆了粗口,江颂安也是满脸不可置信“这种事真的不是开玩笑么。”
“玩笑”嘉文帝冷笑一声,“他们这群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轻飘飘说出这种话说不定从前干得荒谬事更多”
彭文博“陛下,臣马上带人将这些人抓起来”
嘉文帝抬手“别急,朕已经让这马学应明早给朕一份行事的名单和计划,这种事用的一定是他们信任的,萝卜带着泥,这次全都能一网打尽,你们等朕消息,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以百姓为主。”
彭文博和江颂安对视一眼“是”
“另外,这些人朕的锦衣卫会出面,你们将救灾一事做好,不过,朕不知禹王有没有私下养兵,万钟心思也不简单,远征军还是需要在场。”
彭文博“陛下放心臣的所有人都单凭陛下吩咐”
嘉文帝此刻怒气消了些,阴沉着脸色上前“这段日子辛苦二位爱卿了,朕本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没想到这群酒囊饭袋这么快就送上门来,倒是给朕省事了,明日将这些人这些事处理完之后,庆州可能还需要你们几位辛苦一下了。”
“为陛下做事,为我大梁百姓,在所不辞。”
从嘉文帝这边离开之后,彭文博和江颂安也十分生气,“这群人当真是不要命了,胆大包天真是气煞我也”彭文博一副想提刀去杀人的模样,被江颂安拦下了“将军莫冲动,还是等陛下的消息吧。”
彭文博道“你说的有道理,明日便要将这群孙子们一网打尽。”
马学应回府之后,立马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万钟。
两人深夜又见了一面,也不知议论了些什么,总之这一晚心思各异,整个庆州府邸都静悄悄地忙碌着。
江颂安和彭文博分开后先回了一趟家,估计明日整个庆州府都将面临一场巨变,江颂安便提前回去,和元瑶打声招呼。
此时已经亥正,元瑶的确在等他,虽然她也不知道江颂安今晚会不会回来。
好在没多会儿,元瑶忽然就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她瞬间站起身来“羽娘,江颂安回来了”
羽娘也在等,听到这消息高兴地过去“娘子,那我去烧热水备饭。”
元瑶点头,江颂安恐怕一直在外面奔波,又饿又累,这么大的雨,身上肯定也湿透了。
江颂安下马之后快速进屋,和元瑶在院子里遇见了。
这会儿虽然没下雨,但是天气乌云密布,看着仿佛还要下的样子,元瑶急忙问“事情可办完了”
“还没有,今晚回来看看你,明日还要出去。”
元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行,那先吃饭吧。”
羽娘很快将晚饭端到次间,元瑶陪着他吃。
江颂安是饿坏了,几乎一天水米不进,这会儿吃得又快又急,好在元瑶准备的都是一些好消化的食物,“你还是慢点儿,免得一会儿肚子疼。”
元瑶说着便给江颂安倒了一杯水,江颂安一饮而尽“太饿了”
元瑶“不够厨房还有。”
江颂安“那再来点儿。”
元瑶喊了声羽娘,羽娘立马就去了。
趁着江颂安吃饭的功夫,元瑶正好就问了问流水县的事“怎么样,灾情
严重么”
江颂安“有点,那河堤修的就是稀巴烂,根本就防不住什么,现在这不过是一场大雨,等到夏天雨水更多的时候那就彻底完蛋,这群人,只顾自己。”
元瑶猜到了一些“你是说当初这些修建河堤的人有问题”
江颂安嗯了一声。
元瑶唏嘘。
“其实也能猜到,这古往今来的贪官多都是在这些事情上想办法,否则又怎么样才能敛财”
江颂安不说话了,元瑶看出他似乎心情低落,便也不语。
夫妻两吃完饭,江颂安眉眼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元瑶道“去洗洗吧,也换身干净衣服。”
江颂安苦笑“今日这衣裳是湿了干,干了湿,都窝馊了。”
元瑶“没事,去吧,洗完好好睡一觉。”
江颂安“谢谢媳妇儿。”然后便转身去了。
元瑶趁他去浴房的功夫去乳娘那边看了看儿子女儿,两个小家伙下午的时候在床上闹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爹爹的缘故,笑笑和炯炯也有些焦躁,比平时都爱哭了一些,好在这会儿两人都睡着了,元瑶给两个宝贝掖了掖被角,嘱咐了乳娘一些话,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这时,江颂安还没从盥室出来,
元瑶又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
只见江颂安竟然靠在浴桶边缘睡着了,可见他有多疲累。
元瑶有些吃惊。
她不忍叫醒江颂安,但水凉了便要着凉,于是她犹豫片刻后还是上前轻晃了晃他胳膊“江颂安江颂安”
江颂安瞬间惊喜。
“唔,瑶瑶。”江颂安回过神,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回去睡吧。”
江颂安反应过来后眼神恢复了清明,快速起身擦干穿上中衣,和元瑶一起回房了。
元瑶让江颂安先躺下,自己去熄了灯,转个身的功夫,等她回来时,江颂安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轻叹,也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又小心翼翼在江颂安身边躺下了。
从元瑶的角度看过去,江颂安侧脸的轮廓如同刀锋一般锐利,他近些日子消瘦了不少,高挺的鼻梁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胡渣,元瑶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甜蜜。
这就是她男人,她两个孩子的爹。
其实今日江颂安离开之后元瑶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虽然不知道在春猎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结合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和江颂安的那番话,她多少还是摸到了一些事情的边缘。
首先,江颂安在春猎场上肯定发生了一些事,从而引起了禹王的注意,然后派遣给了他修缮河道的事,但是修缮河道的几个大臣可能贪腐横行,江颂安要与他们一道做戏
否则这也太难解释江颂安为何下山之后常去应酬了,可元瑶还要一些事想不通,那日那个余大人痛骂江颂安和另一位官员是禹王的人,若是禹王让江颂
安去试探做戏也不大可能。
元瑶毕竟不清楚事情全貌,所以只摸到了一点点,其余的事情她想不明白。
不过江颂安早上的话让她的确安心了很多,她也不想想了,总之知道他会回来就好。
睡梦中的江颂安都是眉头紧锁,像个小老头,元瑶忍不住深受,在江颂安拧成疙瘩一样的眉头上摸了摸,江颂安忽然发出了睡梦中的嘟囔,元瑶瞬间收回了手。
但江颂安没醒,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还下意识地就将元瑶抱到了怀里,元瑶也没挣脱,她提心吊胆一日也有些累了,虽然还有一些事要问江颂安,但是也只能等明天了。
夫妻两相拥着,沉沉睡去。
次日,卯时还不到,江颂安就起了。
元瑶心中有事也睡得不沉,睁眼,惊讶极了“你这么早就走”
江颂安已经恢复了精神,上前摸了摸她的脸“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大事,我不能耽误。”
很重要的大事元瑶大概明白“那你路上慢点,万事小心。”
“这你放心,瑶瑶,在我回来之前你可能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不用理他们,等今日的事办完,我回来,我会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
元瑶脸颊红扑扑的,在被窝里应了一声好。
江颂安笑笑,低头亲了亲她额头,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流水县,今日马学应没有昨日那么紧张害怕了,甚至还主动参与补救。
当然,杜临和一些远征军的士兵压根没搭理他,马学应做了做样子,然后就返回房里了。
“万大人。”
万钟也在,马学应还正准备找他。
万钟压低声音“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都是咱们自己的人,都去准备了,今日白天赶到九个县去,等到晚上子时一到,立马开始行动。”
万钟叹气“我一开始也不想这样,但是胡大人最近与我说话越发阴阳怪气,尤其是流水县之后。”
马学应“他本来就不和咱们是一路人,不必理会。”
“话虽如此,他毕竟比我品级好,处置话也是一句的事,所以这些问题,势必就只有一个人能解决。”
“禹王殿下”
“禹王,或者位更好的人。”
马学应叹气“咱们这边就只有禹王殿下了,你放心,我问过殿下了,殿下是同意的。”
“那就好,只要是殿下同意我也没意见。”
马学应笑道“是这个理儿。”
马学应周密布置的时候,江颂安和彭文博更是,包括神不知鬼不觉的锦衣卫,最近都已经在百姓跟前露面飞檐走壁,使得有些百姓还以为是杂耍,纷纷叫好,锦衣卫也只好加紧了速度。
几大股势力都在九个县交织,暗潮汹涌。
马学应的计划是早上便送到了禹王府,他递过去的时候满面谄媚,却不知
接他东西的人满脸同情和悲凉。
马学应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从禹王府出来,他也第一时间赶去了丰白村。
丰白村和流水县的地理位置很像,都在淮河的中上游,只是流水县的位置在河道转弯处,往往第一个受灾,它拦不住的洪水,基本也就去丰白村了。
江颂安今日也跟着去了,来到丰白村的时候,明明比流水县要小一些,贫瘠一些,但是百姓的日子过得也还算是不错,这时间正忙着插秧种稻,生活悠哉美丽。
江颂安经过两天去码头和河道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是一想到马学应众人那单独的法子,不免又气氛感慨起来。
淹田
亏他们也是想得出来
老百姓一年到头不就指着春天多播种一些到了夏天和秋天好丰收,刚刚春耕忙碌就发洪水,是谁也受不住
一时的悲愤倒是也可以用钱财来抚慰,可是到了秋天,老百姓就没粮,要想不饿肚子就只能去买。
可这些五谷杂粮都是在菜农这边批发,然后再卖出去,价格要高许多,所以很多百姓种粮还真不是卖价格,至少自己种的自己能够丰衣足食。
不管怎么说,这良田一旦被毁,百姓们吃不饱饭,吃不饱饭就要造反了,这些后果,估计马学应根本就没有想过。
江颂安压着怒火到了傍晚,因为不知道这群孙子是一货还是什么,嘉文帝的意思是,人齐了就可以直接抓,不好真的伤了堤坝。
丰白县这边,就正好是江颂安带人。
还有三四个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伸手高超,神出鬼没,与江颂安配合的还算愉快。
雷雨果然如期而至,春日惊雷不容小觑,马学应带着两三人从林间走了出来,河道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水声哗哗。
马学应压低声音“动作麻利些”
那几人便快速的拆了麻袋。
马学应叹气“这几个大家伙花了我不少钱,你们布点位的时候看好些,别浪费了”
“爷,您就放心吧,小的点炮是从小学到大的,绝对没问题”
马学应这才点头。
他看了眼天上,白日他已经和其余几个县的人越好,当月亮沉下庆州府内最高的一座山峰时就可以动手,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马学应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到脖子一凉“别动。”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当初彭文博亲赐给江颂安的那把刀现在正架在马学应的脖子上,马学应自然是感受到了这是什么,哪里还敢挪动分毫“你谁你知道我是谁么,竟然想打劫”
江颂安在他背后他认不出,但他面前,那几个正在整理东西准备点炮的人也被人轻松拿下,马学应忍了出来,竟然是远征军的人。
远征军
“江颂安”马学应不可思议。
江颂安本就没打算再隐瞒,慢悠悠绕到前面来“马大人聪慧,是我。”
马学应睁大了眼,瞬间又明白了什么“好你个江颂安,你是不是故意潜伏在殿下身边博取他的信任,你是个卧底我要告诉禹王殿下”
江颂安“”
这人当真是蠢笨如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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