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山残雪,枯叶衰草。
“叮咛”
一袭孔雀绿的衣袖自风中卷过,发出猎猎声响。
月光如水银般自衣袖上滚落,凤尾纹闪出黄金一般的光芒。
“叮咛”
罗敷倏地停住,霍然转身,织得又丰厚、又蓬松的大辫子在空中划过半圈,发出“咻”的一声,好似一条长长的马鞭自空中击出。
她双手叉腰,手腕厚银镯无风自动,于她小臂上滑落,与红玛瑙的珠串相撞,发出清脆欲滴的响声。
只见罗敷眼睛一瞪,斥骂道“上官金虹就是这么教属下的,叫你虞二拐子大半夜追着姑娘跑为老不尊,实在混蛋”
轻烟般紧随罗敷身后的这人,也倏地停下。
月光落在这个人的脸上,只见此人矮小独臂,颧骨高耸、面色淡金,虽然已年近古稀,但锐眼如鹰隼。
此刻山上下过了雪,罗敷掠过之地,积雪上便出现一点极轻极轻的印记,好似小猫爪一般,但这独臂老人掠过之地,地上居然全无脚印,轻功着实有够吓人的。
这矮小的老人,正是江湖上号称“神行无影”的虞二先生。
虞二先生为什么会找上罗敷呢
此事说来也不复杂,因为罗敷抢了一本秘籍。
罗敷,前世绝症而亡,穿越人士,附赠一个没有用的金手指「万人迷系统」。
万人迷不万人迷的,倒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在武侠世界中恣意遨游,绝世神功必不可少。穿越来一年,罗敷杀公孙大娘得剑舞,杀石观音得“男人见不得”,已能算得上是江湖中能排得上号的第一流高手,但若要称天下第一,那却还很难说。
江湖啊江湖,卧虎藏龙、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一次,她接到曲无容的消息,说是在滇西,有武功秘籍如意兰花手的消息。
如意兰花手是一门擒拿手的功夫,走得是分筋错骨的路脉,精妙无双,百年之前,乃是江湖上最高深的擒拿手,佶屈聱牙、十分深奥难懂。自创此功的武学天才如意仙子,花了五年的时间才练好,她的女儿却苦练三十年不得成,最后把自己怄死了。
神功果然落入了罗敷手中,不过却也引来了一个烦人的尾巴。
金钱帮,上官金虹居然也要抢这秘籍。
近来,金钱帮的势力已愈来愈大了,据说上官金虹一次性收拢了兵器谱上的十几个高手,做事也愈发霸道无礼了起来。
虞二拐子阴沉沉一笑,道“没想到罗大姑娘居然还记得小老儿我。”
罗敷笑道“我不仅记得你,还想叫你老人家就躺在这里,好好歇一歇。”
最好一歇就别再起来了。
虞二拐子冷笑。
罗敷悠然道“上官金虹要如意兰花手,东西就在我身上,不过你虞二拐子想从我身上拿东西,恐怕还差点意
思。你仗着轻功奇高无比,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想来一定有特殊的法子可以通知金钱帮的其他人吧”
虞二拐子哈哈大笑,道“是又怎么样小老儿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只要不同你动手,你能追到我”
虞二拐子身上有一种用特殊香粉所制作的香丸,味道很淡,人闻不到,但是信鹰却可以,他正是靠这种法子,来通知金钱帮的其他人、预备着要一块儿围剿罗敷的。
这法子虽然很无耻,却很有用,虞二拐子焉能不得意
罗敷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虞二拐子道“什么”
罗敷轻轻柔柔地道“我不同你动手,是因为闹市杀老狗,有辱斯文。”
“什”
他的那个“么”字,并没有说出来,因为罗敷已倏地掠出了三丈远,速度快出了残影,没有人能形容这身法的速度,连号称“神行无影”的虞二拐子也不能一只白生生的纤纤素手抚摸上了他的脖颈,温柔而缠眷
虞二拐子所听见的最后的声音,就是自己颈骨被拧断的声音他终于也明白了骨传导是怎么一回事。
罗敷歪歪头,瞧着这双目爆睁、死不瞑目的老头子,手上一松,老头子“嗒叭”一声跌在地上,一动不动,真的像条死老狗。
那张花娇柳媚的脸上,便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盛满了蜂蜜酒一般。
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刚刚和情人幽会归来一般甜蜜,绝不会有任何人想到,在片刻之前,她一伸手就要了一个武林高手的命
罗敷慢悠悠地缩回手,把那只碰过虞二拐子的手放在眼前,轻轻吹了吹,又伸手仔仔细细地理了一遍自己的头发。她的额发又长又厚,寻常时间,都是用两枚博鬓来卡好的,方才跑了那么长时间,钗横鬓乱的,额发也落下来了。
她心想,还是要快点走才是得罪了上官金虹实在很烦人,可是不得罪,她自己又不爽快算了,不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先住上一阵子,把如意兰花手学成再说。
正在这时,草丛里忽然一动
罗敷锐眼一扫,厉声道“谁,出来”
这话出口之时,袖中长鞭也已飞出,漆黑流光如活蛇般蹿出,张牙舞爪、尾针森森,直冲那片草丛而去
“啪”
这是长鞭抽中肉体的声音,血光飞溅出来,草丛里的人发出一声极痛苦的闷哼罗敷很敏锐地听出,这声音的主人年纪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孩子
两个弹指,长鞭收回,罗敷一掠而过,拨开草丛她的神情怔了怔。
草丛里真的躺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至多不过十一二岁,刚下过雪的天,衣衫褴褛,手脚都被冻成了鱼肉一样的白色,嘴唇也和皮肤一样的白,胸膛上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还好,罗敷方才出招只用了三分力气,不然这孩子的肋骨怕不是会被她直接抽断,药石无医。
现在他
也好不到哪里去进气少出气多,呼吸声轻得和小猫似得,也难怪罗敷方才没发现这草丛里有人了。
这孩子原本就是饿晕的,这么冷的天、身上又中了一鞭,如果放着不管,再过一个时辰,他绝对会死在这里。
这一鞭子是罗敷打的
这么小的孩子,胸口在那么微弱地起伏着,罗敷又心虚、又不忍,她伸手揪着这孩子的后脖颈衣裳把他拎起来了嘶,不仅呼吸的声音轻的像小猫,连体重都轻。
罗敷无甚犹豫,拎起这少年后,在雪地上如轻烟般的掠走,这时候,她掠过的地方,已连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原来她方才的确是在装,装作轻功不甚高明的样子,就为了捏死虞二拐子。
信鹰在虞二拐子尸体的正上空徘徊。
半个时辰后,一个身穿金黄衣袍的人慢慢走了出来。
这人的头上带着斗笠,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令人瞧不清楚他的样貌;他身上的那件金黄长袍料子放得很足,完全遮住了脚面。
这人就是金钱帮的帮主上官金虹,十年前,他的龙凤双环就已臻化境,将这种至险的兵器练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境地之中,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二。
他为了如意兰花手,竟亲自追来了
不过,他毕竟还是来迟了。
如果他早半个时辰来,那么无论是罗敷的命,还是那躺在草丛中的少年的人生,就全都是他的了。
他毕竟还是来迟了。
冥冥之中,有一些事情已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
现在,罗敷正坐在一间客栈的客房里,那个昏迷着的小少年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他褴褛的衣裳已经被脱掉了,露出了苍白的胸膛,大夫正在给他上药包扎。
客栈是随便找的,所以环境不大好、一应摆设也很不符合罗敷的讲究。
大夫是随便薅的,因为她根本就没空找个好大夫这少年的呼吸太轻了,轻得好似下一秒就会死掉一样,罗敷只能从速,从回春堂里随便薅了一个看上去医术不错的家伙一起带过来了。
诊过脉后,大夫说是饿的、冻的。
罗敷“”
罗敷说“先上金疮药吧。”
她转身出了屋子,吩咐店小二去煮点肉粥来,要煮的绵绵软软、很好克化才行。
店小二应声而去。
罗敷又转身回了屋。
大夫动手,她双手抱胸,就在旁边看着,不自觉已将这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是身材抽条的时候,这少年也不例外,像一根竹竿似得,瞧那褴褛的衣衫,就能知道,他一定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管的孩子,不然,又怎么会在那座荒山上出没,还又饿又冻到昏死过去呢
不过,令罗敷感到惊讶的是,这少年居然不是瘦骨嶙峋的。
他浑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像是幼豹般初显精
悍,罗敷猜测,他平时应该就在山里打猎,不吃肉的话,是养不出这么一层肌肉的。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这一场雪下得也格外早,或许,就是因为这场雪下得太早,才叫这少年找不到猎物,又饿又冻,最后昏死在路边了。
也幸亏遇见了罗敷这好心的人。
罗敷瞧了一眼这少年胸口那道血肉模糊的鞭痕,一时又很心虚,完全不敢标榜自己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了。
罗敷望天jg
她的鞭子是一种很残忍的兵器,九尺长鞭,玄铁所制,一节一节以精密机括连接,其上又生出无数倒刺,如蝎子尾巴一样,张牙舞爪、甚是毒辣,虽然没有淬毒,但这样一鞭子下去,是可以死死抓着人身上的皮肉撕扯的,伤口是撕裂伤,很是难捱。
这少年被清理伤口、敷上金疮药的时候,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但在昏迷之中,他竟也下意识地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痛极了的时候,才发出一二声苦痛的闷哼来。
是个很能忍痛的孩子呢大约和他生活在野外也有关吧,在野外,他的哭声、他的痛呼换不来野兽的同情,只能让他暴露,成为对方的食物。
罗敷愈发觉得心虚了。
半晌,大夫把绷带给系好,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姑娘,好了。”
罗敷从荷包里掏出碎银,递给大夫,颔首道“辛苦了。”
大夫道“无妨,三日换一次药,清洗一次伤口,切记切记。”
罗敷道“知道了。”
大夫走了,店小二进来,煮的绵绵烂烂的热肉粥来了,撒了薄盐吃了盐,人才有力气的。
罗敷又谢过了店小二,给了一点碎银,又说等一会儿请他来给这少年擦擦身子。
这么个又温柔、又美丽,还给钱的大姑娘的要求,店小二当然再没有不答应的。
罗敷端着肉粥坐在了床边,瞧着仍然昏死过去的苍白少年,罕见地犯起了难。
这粥要怎么喂
在她的印象里,要给昏死过去的人注入营养,那就得是上吊瓶打点滴了可问题是再玄幻的古代武侠世界,也绝不可能有吊瓶这种物什。
人都昏死成这样了,粥要怎么喂
等醒来再喂万一他饿死了怎么办
罗敷“”
罗敷坐在塌边,仔细想了想,先揪着他的后脖颈,把他给拎起来了,她自己靠在靠枕上,伸出一只手,把少年人揽在怀里,让他不至于歪倒,另一只手端着粥碗,放在他鼻子下面。
少年的鼻头抽动了一下,嗅嗅,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
罗敷舀了一勺,试探着放在他唇边。
少年的鼻头又动了动,好像什么动物一样,不停地嗅嗅,然后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一点吃进去了。
罗敷“”
真的好像幼兽啊
还是一只求生意志非常强的幼兽,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却尽力地张开嘴去吃东西,罗敷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他就一勺一勺地咽下去,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根本连嚼都不嚼一下。
这就显现出软烂的粥的好处了。
吃了一碗后,他还是歪倒,也依然处于昏迷之中,却不自觉地咬着勺子不肯松口,罗敷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脸,轻声道“小兔崽子,还不快松开。”
对方没有听到,既没有点头又没有摇头,只是把勺子里的一点点米舔得干干净净,喉咙里发出一声略微有点难过的闷哼。
罗敷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伸手摸摸他的头然后笑容立刻僵住了。
头发好脏这么长的头发,不知道在草地里打过多少滚儿,已经纠结成一团了。
罗敷“”
罗敷立刻叫了热水,给他洗头
一炷香之后,罗敷坐在榻边儿,给仰躺着昏迷的少年搓头发的时候,心里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自己捡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回家,现在正在给对方梳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