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刚一进来讲第一句话开始,这小子就在用这种护食一般的目光凶狠地盯着他看了。
一点红很冷淡地扫了这小子一眼,眉头皱了一下。
这小子有点邪门。
罗敷笑道“这是小荆。”
一点红才不关心他叫什么,漠然地问“嗯,哪儿弄来的”
罗敷道“山上咯,我不小心打了他一鞭子,那当然要负责照顾好他咯。”
一点红继续问“嗯,你准备带他多久”
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尖锐得像一根针一样,死死地瞪着一点红
罗敷挺起胸脯,振臂一呼“我要养他”
一点红“”
一点红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这种“我要养小猫”的雀跃语气是怎么回事。
一点红不赞同地说“你有地方养他你一天天居无定所也没住的地方,打算一直带这么个累赘走你嫌自己命太长”
他大概很少有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的体验。
荆无命尖锐如针尖般的瞳孔开始颤抖。
罗敷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别怕。”
少年一动不动。
罗敷笑道“他绝不会是累赘的。”
一点红冷冷地“哼”了一声。
在他看来,这事其实好解决得很,楚留香不是爱捡惨小孩回去么,他家里还有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这三个义妹,正好丢给他,以楚留香的人脉来说,想找到合适的收养人家再容易不过。
但罗敷不愿意,罗敷看起来还兴致勃勃的。
一点红“”
一点红冷冷地瞧了这苍白少年一眼,对他道“证明。”
罗敷“嗯”
一点红盯着少年的脸,冷冰冰地道“三个月,证明你不是她的累赘。”
否则,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行走江湖,那就是最大的弱点和软肋罗敷得罪的人可不算少,她人又显眼,出现在哪里,就能成为哪里的焦点,叫她一直避开人总不可能。
这三个月,他可以和罗敷一起行动,专门看看这小子的武功天赋到底如何,如果不行,趁早滚蛋
罗敷道“红哥好凶哦,小荆还小嘛”
一点红淡淡地道“会杀人,就已不小了。”
罗敷挑眉,道“你看的出”
一点红道“杀过人的眼神和没杀过的不一样。”
这小子,不仅杀过人,甚至是以杀人为乐的。
从前的一点红也是如此,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他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不过,这小子和他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并非真的以杀人为乐,只是不得以而自暴自弃。但这小子嘛
只看他的眼睛,一点红就知道这是个坏种,天生的坏种,病得要命。
他眯了眯眼。
荆无命还在冷冷地盯着他看。
一点红心道罗敷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有病,他对罗敷倒是依赖得很,如果天赋绝佳的话,一直养在身边,养得忠心耿耿,倒是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思考着怎么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给利用完全,面上瞧着罗敷,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乱起来的鬓发,道“你没事就好。”
罗敷也在瞧一点红。
他风尘仆仆、背披风雪,这般大的雪,在城里头行走,只从客栈到了小店里,就足够让人浑身上下被冻透了,他却不知道在路上奔波了多久。
罗敷道“怎么不穿大氅呢你这个人,总是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大冬天的也穿的这样轻薄,在外头乱晃。”
一点红挑眉,古怪地道“我这是为了谁”
罗敷期期艾艾地撒娇“对不起嘛红哥,我错了。”
一点红“吃你的饭。”
罗敷又殷勤地帮一点红加菜,一点红不置可否,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笑纳了她乖乎乎的讨好。
这一顿饭因为有一点红的加入,一大锅子菜终于还是吃得差不多了。
吃完饭回客栈,罗敷跑去最近的皮子店,给一点红买了件黑狐狸皮的大氅,亲自给他穿上。
荆无命面无表情。
他当然也有,从山上下来的那天,在客栈里安顿好之后,他们就去了皮子店,罗敷给他试了好几件大氅,最后挑中了黑狐狸毛的一件。
拿到这件又舒服、又厚实、又毛茸茸的大氅的时候,荆无命开心地眯着眼睛,窝在罗汉床上抱着不撒手,晚上根本连被子都不要,就盖着他的大氅睡觉,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喉咙又肿又痛、说话声音哑得不像话。
屋子里本来就暖和,他还要盖着巨厚的皮毛睡觉,上、上火了。
少年呆jg
真是奢侈的烦恼,以前从来没想过冬天太暖和也会不舒服。
罗敷让店小二去买雪梨膏,化了两勺在水里,给他连灌了两碗,这才感觉好一点。
总而言之,得到礼物的他很开心。
但现在
姐姐的礼物不是只送给他一个人的,她还有别人。
少年窝在罗汉床上,抱着他的黑狐狸毛,面无表情地看着罗敷亲手给一点红系上大氅。那男人的身姿很挺拔,比姐姐还要高大半个头,他的脸上还挂着一点松动的淡笑,微微低下了头,安心地接受着她的服务。
荆无命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好像两颗石头眼珠。
一点红道“我出去寄信,顺便买马车买马,等雪停了,咱们就走,这地方没什么好呆的。”
罗敷道“好那咱们一块儿去找古大师吧,我要为小荆求剑。”
一点红挑了一下眉,道“古大师”
古大师乃是当世的铸剑大师,罗敷拳打石观音脚踢原随云,声名
鹊起、乃是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新秀,要向古大师求剑,当然也是有资格进门的,但是
他扭头扫了荆无命一眼。
18本作者三蔓子提醒您综武侠绑定万人迷系统后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少年的姿势未曾有过分毫地改变,那双妖异灰眸却直勾勾地盯着一点红,与他对视,室内充满了令人憋闷而难受的迟滞空气。
一点红“哼”了一声,道“杀气不错。”
他扭头出门了。
罗敷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少年一动不动,身子因为罗敷的大力揉搓晃了晃,瞳孔放大、看起来已完全把自己变成了一座石雕。
罗敷捏他的脸。
好吃好喝养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少年终于不像一只冬天山猫一样瘦瘦柴柴的了。
他的面颊上被养起来一点肉,但也只有一点而已。
罗敷道“在想什么呢”
少年缓缓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毫无预兆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罗敷像搓小狗一样大力搓他的头发,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道“接下来,我们一块儿去帮你弄一把好剑来,好不好”
少年紧紧地握住了秋水剑,点了点头,闷闷地道“姐姐”
第二天,大雪就停了。一点红做事一向妥当,该置办的东西已全都置办妥当了结实平稳的马车、拉车的马,以及马车里需要的东西,甚至还有红泥小火炉和几坛子酒,用来喝了暖身子的。
酒嘛,以前一点红一口不沾,现在和楚留香混迹久了,也开始喝一点。他买了温和的米酒和烧刀子两种,米酒是给罗敷准备的,烧刀子先放着,实在冷,他自己喝两口。
多了就不喝了,这种该死的天气、还在路上,要防止有人来寻仇。
三个人一块儿上路。
马车果然大而结实只是不如狄青麟的那一辆,罗敷之前与这位狄小侯爷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决定了这好马车先让他替我收着,以后等我割了他的头就归我啦
马车里,原本用来做的那一层木板已被拆掉了,改成了平放着的一层大抽屉,抽屉里放着酒、食物、炭火、还有为了缓解旅途的无聊而买的话本子。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绒毯子,后头放了些引枕、靠垫什么的,保证让窝在里面的人不会腰酸背痛。
罗敷钻进去之后就躺下了,荆无命紧跟着钻进去,窝在了她的旁边,一点红身披大氅,坐在车辕上,赶着车走。
中午停下来的时候,他一撩帘子,就瞧见罗敷睡得二五八叉的,大辫子甩在毯子上,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因为一点红在,她就一点儿也不警惕了,吃了玩儿、玩儿了睡的。
一点红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点淡淡的笑。
荆无命正窝在她身边,眼睛紧紧盯着她辫稍挂着的银铃铛,蠢蠢欲动地想要伸出手来去拨弄。
一点红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法被人打动、铁石心肠的中原第一杀手。
他言简意赅地道“小子,
出来。”
荆无命缓缓抬眸,面无表情地盯凝着一点红,一阵寒风自外而内的吹入,冷到仿佛能直透入骨髓一般。
一点红冷冷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放下了帘子,跳下了车辕,把大氅甩在了车辕上。
荆无命慢慢地爬了出来,穿上小官靴,握着秋水剑,走到了他的对面,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咽喉。
一点红淡淡道“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荆无命的剑如毒蛇般刺向了他
等罗敷醒来的时候,一点红还给她的就是一个在雪地里打过滚儿,头发上沾着草屑、整个人都好像炸毛了一样的小荆。
一点红客观的评价“很好的苗子,值得你为他求剑,不过基本功太弱,下盘不稳,得练。”
罗敷“”
罗敷扭头问荆无命“你要跟着红哥练练基本功么”
荆无命的喉咙里发出了凶狠的声音,眼睛也恶狠狠地瞪着丝毫不以为意的黑衣男人,但并不出乎罗敷的意料,听到她的问题后,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我要”
罗敷无可无不可,道“那你就跟着他练吧。”
荆无命是天生的猎手,他的骨子里就有着无法消磨的捕猎欲,还是很恶趣味的那种。罗敷无意磨掉他的天性,带他从大山里出来,也绝不是为了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改造他。
不应该说她的喜好本来就很不正常,她饶有趣味地想看看,这样一只野兽,不去打压他的个性,他长大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唯一值得教给他的,是是非的观念。
江湖人手上不沾血的简直太少了,满打满算,整个江湖莫说数出一只手了只能数出一个手指头,那个人的名字叫楚留香
全江湖,只有楚留香一人不杀人。
所以,有恶趣味的捕猎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嘛,只要告诉他,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杀,坚持什么底线,就足够啦。
剩下的就放任他野蛮生长吧。
罗敷抱着这样的心态,随便他做什么都不阻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开始早起,天不亮就起来扎马步、用石锁放在剑上持剑练习手腕的力量和稳度。
他像认真学习捕猎技巧的小兽一样,蹲在草丛里一眼盯住一点红看,看他是怎么用剑去杀人的。
他像一块海绵,开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吸收知识。
一点红和罗敷不一样,罗敷主要是用鞭,剑只是顺手用一下罢了,她的招式有剑有刀还有判官笔,包罗万象,杂之又杂,其实很不适合一个刚开始学剑的小孩子去学习。
一点红却是专攻剑法,剑术造诣高,又极其实用,绝无半点虚的,与荆无命的本性恰好契合。他还是经过系统训练训的杀手,也经常有事没事训一训十三幺,他很明白一个剑手要如何训练。
就在驱车前往古大师家中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荆无命一日千里的进步着
。
古大师是爱剑懂剑之人,他所铸出的剑,绝不允许被草包所使,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在他眼里都是草包
一百个求剑的人,有九十九个要被他骂出去。
荆无命是剩下的一个。
古大师让家中试剑仆与荆无命对峙,比完之后,试剑仆受了伤、被抬下去了。
古大师问“他学剑多久。”
便宜师父iddot一点红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欣赏的神色,道一个月。”
古大师沉默了。
古大师久久地沉默着,道“一个月,好一个月后,来取他的剑吧”
罗敷谢过古大师,留下丰厚的报酬,也不走了,就在此地租了个院子,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一点红的训练力度加大,简直就在往死里练他,荆无命咬牙死撑,一个月的时间过后,他又大不一样、脱胎换骨了。
三个月他牢牢记得一点红给的期限。
三个月,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姐姐的累赘,可以一直呆在她身边。
一个月后,他拿到了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剑。
二指宽、薄而窄,以一指弹动,就会微微发颤,用二指夹住剑身用力,可弯折如软剑一般。
荆无命垂着头,静静地盯着手中的剑。
他的手一晃,剑光映照在了他的脸上青光闪动。
他的眸光也在闪动,剑光在他眸中跳动,使得他死灰色的双眸亮得出奇,像是夜晚藏在丛林里的、蠢蠢欲动的小狼
罗敷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瞧着他,道“看来我们要去狩猎了。”
江湖上那么多该死的王八蛋,来几个给她家的小猫试试剑,还算废物利用了嘛
第二天,罗敷就拉着荆无命的手出门了。
她穿着大红的鹤氅,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狐狸毛,更衬得她肤白胜雪、红唇如梅。
少年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衣,头上带着冠、额上勒着条黑缎红宝石抹额,身披黑狐狸毛大氅,少年的身形已初步开始抽条,像是一杆标枪一样的直而有力。
少年被她牵在手里,他垂着头,不露出眼睛,只能叫人看见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干净的侧脸,乖乎乎地和她一起走。任谁见了这二人,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漂亮的姐弟。
却没有人想到,这是一只大猫正饶有兴趣地带着小猫,准备捕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