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娘,是昔年花白凤在当白天羽外室时的丫鬟,白天羽死后,沈二娘被花白凤派遣到边城,一卧底,就是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因为她的心中藏着秘密。
她一直在等,在等那个复仇的少年准备好,前来边城。
这秘密她在心中藏了许多年,终于等到傅红雪后,却又等来了一个足以让很多人都天翻地覆的秘密。
傅红雪,不是白天羽的儿子。
这么多年,他以复仇为活在世上的唯一目标,但这一切,不过是老天爷开的一个大玩笑罢了。
沈二娘很难说清自己听到这消息后的心情,震惊、荒谬、想要驳斥冷静下来之后,又有一种深深地无力与可笑,以及对傅红雪这年轻人的同情和怜惜。
沈二娘也为复仇付出了许多,但她毕竟是一个外人,还能保持冷静。
花白凤呢
花白凤毕竟认为,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花白凤知道了这件事后,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残秋,草木凋零。
小院儿中有一颗枣树,秋日的果实缀满枝头。
枣树在边城很多见,因为这是一种耐贫瘠的树种,即便是在边城的土地上,也能长得很好。所以这里的饮食中,红枣制品也不少,譬如茶水这里的茶叶普遍质量很差,但会加许多枣干、枸杞之类的东西。
罗敷特地从万马堂又敲诈了好些果干回来,以茶水打底,加了玫瑰茄、红枣干、龙眼干、枸杞、红枣、黄糖、核桃仁,做了一回“八宝茶”,把劣质茶换成了上好的西湖龙井,尝了一口,眯起眼睛品鉴。
嗯怎么没有那股特殊的感觉呢
她又换回了不太好的茶叶这下感觉对了,就是要那股味儿
她悠悠闲闲的,连带着荆无命也很悠闲但他没有悠闲多久,因为小院儿里成熟的枣子被叶开和路小佳打下来了,然后罗敷突发奇想,想做枣泥山药糕
枣泥山药糕,枣泥自然要炒馅,荆无命年轻的时候就受过炒馅之苦没想到如今因为老婆突发奇想,又要受一次炒馅之苦,被关在厨房里两个时辰没出来。
做好糕点之后,罗敷满面笑容,捻起一个,给丈夫先尝。
荆无命乖乖张嘴又被烫了一下,罗敷赶紧给他灌了一杯晾凉的八宝茶下去。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看着她吹一吹手上的糕点,又递到了他唇边,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她的手指。
罗敷“噌”的一声就把手指给收回去了,嘴上嘟囔着骂他,唇角却挂着笑容。
顺带一说,这全程都没避开二个少年。
路小佳见怪不怪,甚至用师娘和师父旁若无人、打情骂俏的画面下花生吃;叶开瞧着瞧着忽然笑了,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傅红雪嘛傅红雪有点失神。
曾几何时,他那些悲怆、深沉的仇恨,也来自于他想象中的家庭。
如果没有马空群,父亲不会死。
如果父亲没有死,那么他们一家二口,一定会过上幸福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母亲那枯枝般的手,干瘪如鬼爪,十八年来,她都在仇恨与执念中度过,过度的仇恨无法发泄,于是就只能冲着他来发泄,无穷无尽的辱骂、诅咒,一连串的鞭打、折磨还有母亲的哭声,那有如厉鬼哭嚎的哭声
结果,傅红雪带着刀走出他们藏身的地方之后,才悲哀的发现,即使父亲不死,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幸福到哪里去的。
真正幸福的夫妇是公主姨姨和荆先生这样的。
随时随地都可以笑起来,两个人一起出现时,永远如胶似漆,路小佳见怪不怪,熟视无睹,显然从小到大早都看习惯了。
可是白天羽
白天羽的为人,不是傅红雪想骗自己不相信、就可以不相信的。
他风流成性,他明明有自己的正室夫人,却仍在外头沾花惹草,女人与他永远分不开,即便他还活着,他的身边也会不断地出现新的女人,引起母亲新的嫉妒与仇恨。
白夫人又何尝不仇恨
这个女人已经死去十八年了,可她当年那轻飘飘一拨弄的手段,带来的灾祸与痛苦,一直可以延续到如今。
她一定恨极了母亲,才要用这种法子惩罚她。
他们一家二口的生活不会幸福,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二口。
父亲心无定所,母亲居于外室,而他他甚至都不是“私生子”,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白夫人用来报复母亲的工具。
母亲知道了么
他该如何去面对母亲他还能再叫一声母亲么
傅红雪如此茫然、又如此恐惧,他不愿意深想、也不愿意去探究,因为他很害怕,自己会探究出一个噩梦般的答案。
他不愿面对。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
边城的太阳总是这样的该死,烈、热、晒得人浑身上下每一寸都用不上力气。
不过今天倒是没有风沙,路小佳坐在屋顶上玩抛花生、吃花生的游戏,叶开大剌剌地躺在屋顶上,露出了靴子底部的两个大洞。
罗敷路过,看了好几眼。
叶开躺着不动,打招呼“公主姨姨”
罗敷是个很随便的人,罗园从来也没讲究过什么昏定晨省,她个人很讨厌这种腐朽味道都溢出来的规矩,所以养成的路小佳就挺没规矩不然也不能因为五千两银子真的当街洗澡。
叶开在屋顶上躺着不动,罗敷也不在意,她嗯了一声走过去。
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来。
叶开一跃而起,像只灵巧的动物一样、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笑道“公主姨姨”
罗敷斜眼瞅他。
罗敷道“你的鞋底不会进沙子么
”
叶开爽朗地道“岂止呢,我脚底都被磨出两个大泡啦。”
罗敷“”
这开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罗敷道“你就不打算换双鞋子”
叶开道“不换、不换,别人的鞋子上又没有两个大洞,我的鞋子比别人的鞋子好多了,说什么也不换的。”
罗敷“”
李寻欢这教出来的什么徒弟啊
还有你,阿飞,这小子不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么,你挺正常一个人,怎么养出这么奇奇怪怪的孩子来的
至于奇奇怪怪的路小佳嗯,罗敷认为,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很显然,她和荆无命都不能算什么正常人。
傅红雪就坐在树下,手上依然紧紧地握着刀,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开探头,问“小傅在想什么呢”
傅红雪没说话。
半晌,他才摇了摇头,慢慢地道“没有在想什么。”
罗敷不以为意。
傅红雪当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的前半生只有一个目标,现在这目标被抽掉了。
他固然是很坚韧的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想去死,但想要恢复,却也很需要时间,短时间内,你要求他振作起来,不仅不现实、也是对他的一种逼迫。
于是,罗敷只是在他头上拍了两下,温声道“陈大倌家的绸缎庄今天会送新的料子来,你帮我去挑一挑呢”
傅红雪抬眸瞧着她,眼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说“好。”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他不会挑选料子的,可是很莫名其妙的,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公主姨姨的确对他很好很好,他不是废人,总该做些事情的。
罗敷立刻又说“叶开会陪你去吧。”
她把叶开拎过来,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道“给我去把你的烂靴子换了”
叶开“”
叶开老老实实地说“好的。”
她把两个少年赶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白纱的女子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罗敷身后。
罗敷道“怎么”
白纱女子道“有人进边城了。”
罗敷“哦”
白纱女子道“沈二娘送来消息,是花白凤。”
罗敷眯起了眼,笑道“沈二娘是主动在找下家呀。”
白纱女子冷哼了一声,道“在公主手下,不比在其他人手下强多了那什么劳什子花白凤,把婢女送到马空群那老男人手下十八年算什么好人”
这白纱女子很年轻,并不是昔日石观音的徒弟,而是后来被曲无容收归门下的,名叫争流,跟了罗敷的姓。罗争流年少时很有一段悲惨的经历,在罗园中将养了几年,与罗敷也熟识。
罗敷对待下属的态
度相当平和,况且她又是小辈,小辈们对着红大爷不敢放肆,到了罗敷这里,话倒是都多了起来。
罗敷笑了一笑,道“好啦,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处理,你回去吧。”
罗争流道“是。”
她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罗敷扭头,对荆无命道“少爷,走,我们出门去。”
荆无命淡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面,叶开正在和傅红雪一块儿慢慢地走在边城的街道上。
傅红雪的跛脚不是天生的。
花白凤自白天羽死后,就搬了家,她不只要躲避来自马空群的追杀,还要躲避西方魔教玉罗刹早就死了,但魔教毕竟还在,记着她叛教的人也不少。
这倒并不是因为荣誉或者仇恨什么的,只是单纯因为,捉住了花白凤,就等于捉住了功勋。
所以,花白凤带着傅红雪住在深山之中,家中只有一个老仆人。
花白凤整日沉溺于痛苦与仇恨之中,傅红雪小的时候走山路,不小心摔断了腿,又因为山间没有接骨的大夫,仆人出山去请,耽搁了几天,这才导致他留下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他从娘胎里来时,就带着癫痫的病根,才四五岁时又摔断了腿,那时候,花白凤几乎要气疯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有可能不能为白天羽复仇的事实,恶狠狠地揍了傅红雪好几顿。
这令傅红雪厌恶自己,痛恨自己。
许多年后,这些自我厌恶也没有消失,他一直不喜欢和别人并排而行。
但叶开一定要与他并排而行。
傅红雪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块儿,慢慢地走在街道上。
叶开还问“你会不会很快就要换靴子”
因为傅红雪的右腿是拖在地上的,这应该会导致他的鞋子特别容易磨损。
傅红雪慢慢垂下头,瞧了一眼自己的靴子,道“靴子是特制的。”
叶开笑眯眯道“哦”
叶开这个人是有魔力的,他既不过分关注傅红雪的瘸腿,也不会因为过分关注而假装自己不知道,他的态度这般平和自然,就好像他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好不好”这问题一样。
傅红雪的心情好似也平静了许多。
两个人一块儿往陈大倌的绸缎庄走去。
黄沙忽又刮起,傅红雪眯了眯眼,伸手挡了一下,不想让风沙挡住自己的眼睛。
风沙里走来了一个黑衣人,一个黑衣的女人。
她的脸上蒙着黑纱,露不出脸来,她的身上穿着黑衣,纯黑色的衣裳,好似乌云一般拖在地上,衣袖之下,有一双如鬼爪般的手露出来,干瘪而苍老。
傅红雪的脚步忽然停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黑衣的女人,整个人好似都已僵硬,他突然看不见叶开、也听不见叶开在说什么,他整个人被抛进了一片奇异的空间之内,除了这个黑衣女人之外,他注意不到任何人了。
傅红雪的口中喃喃道“母亲”
aaadashaaadash这个黑衣、鬼爪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花白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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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也注意到了她,他不得不注意她。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脸上的黑纱。
叶开的第一个想法是好像丁白云。
丁白云的脸上也带着这样的黑纱。花白凤没有毁容、没有在自己脸上划上七十七刀,她与丁白云还是互相仇恨的情敌关系。可是她们二人,在白天羽死后,却是如此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衣、蒙上了黑纱,好似在昭示着她们未亡人的身份。
叶开第二眼看到的是她的手。
花白凤的年纪与公主姨姨应该差不了多少,十八年前,她们都正年轻。
公主姨姨的手丰腴、雪白,指甲上认认真真、讲讲究究地涂着艳红色的蔻丹。可是花白凤的手
十八年的仇恨,已经完全把她的精气神给吸干了。
这个人是他的生母。
是他素未谋面的生母,如果当年白夫人没有做出换孩子的事情,那么,如今他会是傅红雪的模样么
谁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连叶开自己都不知道。
他很沉默地瞧着自己的生母,很沉默地听到了傅红雪那近乎喃语的声音傅红雪在害怕
他知道了真相,他在害怕花白凤不再认他
叶开忽然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花白凤黑纱后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复杂且难以形容叶开的脸上露出了凄凉且复杂的神色,因为从这眼神中,他已陡然发现他的生母,一定已经知道真相了。
否则,她的眼神是不会这样复杂的。
这件事一定是公主姨姨干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之前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傅红雪真相时,公主姨姨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快刀斩乱麻。
事实证明,快刀斩乱麻是正确的做法。
而现在公主姨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的生母,因为她有权知道真相。
花白凤的视线从叶开身上挪开了,叶开也忍不住偏开了头。
他实在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发展下去。
花白凤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傅红雪的身上,道“傅红雪。”
傅红雪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嘴唇翕动着,又一次喃喃道“母亲母亲”
花白凤静静地站着,瞧着她养了十八年的、别人家的儿子拖着残疾的腿一步步朝他走来。
花白凤忽然质问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傅红雪倏地停住,茫然地说“什什么”
花白凤厉声道“马空群已死,可你的仇人还没有死干净你为什么在这地方踌躇不前,蹉跎时光难道你已忘了我说过的话你是我的儿子,你若不把仇人们的头全给割下来,那么非但天要咒你,我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叶开猛地抬头,吃惊地瞪着花白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