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死寂的眼睛迸发出错综复杂的古怪神情,似是穿过她在看向另一人,甚至还带着怀念与悔意。
檀禾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放缓脚下步伐,疑惑地望着那个女人。
那张扭曲的面上依稀可辨年轻时的姣好容颜。
她的嘴唇还在张张合合,惨白的面上滚过一行泪。
只可惜隔得远,檀禾并未听清她在说什么。
“女郎”黄雀扭头提声唤她。
檀禾应了一声,怔然道“那儿有个人,好怪。”
等黄雀抬眼看过去时,那女人已经挣扎着被宫女推走了,头却转过弯儿来死死盯着他们。
确切地说,是盯着檀禾。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瘆人,黄雀微微侧身,将檀禾身形遮掩。
黄雀略微沉吟了会儿,道“估计是冷宫里跑出来的。”
“冷宫”檀禾抬头,讶然地看向她。
黄雀点点头,小声解释道“这深宫后妃多,不得宠或是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便会被皇帝打入冷宫,久而久之可能会疯癫。”
“哦。”
这些天,黄雀和她聊了大周皇宫的许多奇闻与秘事,殿下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但皇帝很不喜他。
檀禾也是才知道,原来皇帝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女人和孩子。
是以,檀禾并未将这个举止怪异的女人放在心上。
后殿九曲回廊玲珑蜿蜒,廊下一道身影快步行着,只是脚下步伐虚浮,人也有些摇摇晃晃。
谢清乾满身酒气,急不可耐地松了松领口,恨不得那美人就在眼前。
他本想找个太监坏了太子美人的名声,谢清砚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别说自己的女人被人染指,她必会被弃之如敝履,到时他再寻个机会收入囊中。
只是,事到临了,谢清乾还是按耐不住鼓噪急切的心情。
如今人人都在殿前赴宴,后殿无人会在意。
推开殿门,用以调情的香瞬间直冲鼻端,谢清乾本身就喝得头脑不清醒,这一刺激下,人仿佛直接飘在半空,胸中灼烫、两耳轰鸣。
他往里走了几步,隐约看见床上鼓起女人纤细的轮廓,谢清乾勾唇笑起,眼中浮现异色,迫不及待地从后拥去,言行放荡
另一厢,麟华殿上,宴至尾声。
董贵妃坐在皇帝旁,她算准了时间,向太子处再投去确认的目光,果然他身边那个美人久久未归。
而后她浅淡一笑,转头对身侧仁宣帝曼声道“皇上,臣妾也为您备了礼。”
仁宣帝见她一脸神秘的模样,问“爱妃备了甚”
董贵妃娇羞道“臣妾先不说,您随臣妾去云昭殿一见便知。”
董贵妃虽年近四十,又生有怀王这么大一个儿子,但因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还一如桃李之年的女子般姿容优美。
云昭殿是她的宫殿,途中必会经过那处后殿。
仁宣帝听完,稍稍抬了抬眉,似乎对她这副样子早已习以为常。
他扫一眼殿中酒意阑珊的文武百官,此时已是未时一刻了,正好让大臣们歇上会儿再前去祭典。
仁宣帝颔首笑道“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冯荣禄眼皮一抬,望向上首,看着皇帝和贵妃相携离场,心里堵上担忧,小声道“女郎怎么还没回来。”
可又见殿下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冯荣禄一颗心神奇的安定下来。
谢清砚一言未发,只静静的望向殿门口。
不多时,那儿很快出现一抹雾紫色的倩影,午时的光线落在她身上,柔和而又干净。
他眉间微微动了一下。
檀禾她们正好与皇帝错开。
隔着云帏与人群,檀禾抬眸寻找坐榻,不偏不倚撞进谢清砚的目光里,凤眸幽静深邃,引得人直往里坠去。
二人目光交错一瞬,檀禾步伐滞了下。
而后她明媚的娇靥上瞬间浮现笑容,提裙小跑至他身侧“殿下。”
少女声音清越,欢快的语气轻盈得像是羽毛。
檀禾挤坐在他手边,一路风吹得她鬓发微乱,谢清砚伸手理顺了她的发丝,动作轻柔。
他指节修长白皙,勾着垂下的发丝撩至她耳后,撤手时,指腹终于如愿以偿地触碰到她薄软温热的耳垂。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下。
檀禾很怕痒,身子颤了颤,往后缩着脖子。
谢清砚手指蜷了下,心底竟涌现一阵怪异的失落。
“怕吗”
谢清砚敛起莫名异样,低头问她。
两人靠的极近,衣袍覆在一起,他声音缓缓低沉自耳畔掠过。
檀禾摇了摇头,又眨眨眼“不怕,黄雀一直在我身边呢。”
“就是我没换衣裳,这酒味好冲人。”
她突然皱眉苦恼。
感觉都要渗进皮肤里了,她滴酒未沾,脑袋都已经开始发昏。
檀禾伸出手腕,放在鼻下嗅了嗅,立刻嫌弃地抿紧嘴。
柔若无骨的一抹白在眼底下晃晃悠悠。
谢清砚目光垂落,扯过她的袖摆严严实实遮住,“回去再换。”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就连离太子最近的一桌都不曾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自她进来后,席间群臣谈话声忽歇,余光里,俱是在悄悄打量着二人。
虽然早知太子有一极为宠爱的美人,但他们何曾见过太子这般模样,那阎罗鬼殿里出来的人,如今眉目间如春风和煦,看上去竟很是平易近人。
再抬目时又是冰冷彻骨,恍若方才那一瞬只是错觉。
董士翎更是惊诧,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施施然出现在太子身边的人。
她不应该在躺在后殿的床上吗
怎还会衣衫俱整的出现在此
董士翎知道怀王一早离席,便是为了去寻她。
那如今怀王
“爹爹”董士翎慌忙叫他老爹,还未痊愈的右肢怼在董淳峰的铁臂上,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董淳峰怒目圆瞪地望向这个丢人显眼的儿子,极力忍耐“成何体统”
董士翎捂着右臂,半晌总算缓过来,气息不稳地颤声“坏事儿了,快去将娘娘和皇上追回来”
他咽了下口水,支支吾吾凑到董淳峰耳边,小声将来龙去脉述了番。
董淳峰瞬间明了,殿上还有其他人,他只能咬牙切齿忍声“你个孽障老子回去收拾你”
而后,拂袖大步跨出麟华殿。
留下周围一众群臣面面相询,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诶,董大司马突然这番是何故”
“董小郎君,你爹这是怎么了”
董士翎慌着张脸,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也赶忙起身追了出去。
谢清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薄唇忽地挑起一丝弧度,目露微讽。
“还想去看戏吗”谢清砚看着她,眼神恢复平静。
檀禾懵住,睁大眼睛,长睫乌浓,衬的眼眸极为漆黑清亮。
面前这些美人不是都还在跳着吗
不待她回答,谢清砚忽然又说“算了,不看了,脏。”
他不想污了她的眼。
廊道上,董贵妃不知说了什么,哄得仁宣帝朗声大笑。
行经一处后殿时,忽听里头飘出男女粗重喘息声,在场的所有人怎能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
仁宣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董贵妃眼中一闪而过的窃喜,轻拽皇帝袖子,面上惊疑地压低声音“皇上,这”
仁宣帝脸色不虞,以为是侍卫和宫婢在此偷情,给杨延使了个眼色。
杨延一脚踹开了门,尖嗓骂道“哪个杂碎东西,胆敢在皇宫行这等腌臜苟且之事”
殿门哐哐当当发出一声巨响,灰尘扑簌飘落。
里头床上的男子整个人身躯一震,狠声咒骂了一句。
待看清男人的那张脸,杨延顿时大惊失色,结巴着“这、这”
仁宣帝显然是听见了那声咒骂,再一细看,这是额角青筋迸跳,脸色黑如锅底。
董贵妃瞧着皇帝的脸色,心底无不志得意满,而后轻飘飘往里瞥了一眼,瞬间如遭雷击。
那浑身光溜溜的不正是她儿子,身下的竟是自己身边的掌事宫女。
“你给朕滚出来”仁宣帝雷霆震怒。
仁宣帝知道谢清乾素来会沾花惹草,可没想到他会如此堂而皇之,竟敢在他老子的寿宴上胡来。
这熟悉浑厚的一声让谢清乾一瞬清醒,慌里慌张地扯过衣袍披上,再低头一看,神情巨震。
哪是什么太子美人,分明是母妃殿中的宫人。
他容不得细思,系好衣带上前扑通一声跪地,果断认罪“父皇息怒,儿臣喝多了一时昏了头,望父皇责罚。”
回廊上,董淳峰跟后追着,等到时已是为时已晚。
怀王衣衫不整,垂首跪在地上,仁宣帝气得闭目,抬脚踢上去,怒骂。
“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也幸而今日是朕,若是被那些个朝臣看见,你这王爷还当不当了”
“儿臣知错。”
无论仁宣帝骂什么,谢清乾都一一应下。
董贵妃心疼儿子,赶忙跪下哭道“皇上,乾儿知错了,再不会有下回了。”
“定是那下贱的宫人勾了他”
事到如今,董贵妃为保儿子,只能迅速将伺候自己多年的侍女推出去顶罪。
那宫女也哆哆嗦嗦跪在地,闻言更是脸色煞白,泪盈满面。
仁宣帝失望地看着这母子俩,整个人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他捂着心口摇摇晃晃。
杨延见状忙搀扶着,急劝说道“皇上息怒,莫要伤了龙体啊。”
“扶朕先回去。”他重重的缓了口气。
仁宣帝背过手,拂袖而去,转身正见不远处的两人。
董淳峰脸色一变,拉着儿子立即跪下,只道“臣叩见皇上。”
仁宣帝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欲多说。
未时三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杨延来到麟华殿,施礼道
“适逢皇上身体抱恙,今日万寿宴便到此为止,诸位先回罢。”
话音刚落,麟华殿内响起窃窃嘈杂私语,这方才皇上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会儿便身体不适了
再想问时杨延已经走了,众人只能纷纷散去。
冗长的宫道上,一行人慢慢走着。
檀禾早想回去泡个热汤浴,她都快被身上的酒熏得晕过去了。
苍穹之间盘旋翱翔着一只鹰,在见到人时突然俯冲而下,直直朝檀禾扑来。
檀禾熟练地伸出手臂,海东青的利爪控着力度,虚虚抓握站在她臂上。
或许是冲击力太大加之海东青又重,檀禾半边身子都晃了晃。
谢清砚抬手扶住她细弱的小臂,而后对海东青冷声。
“滚下去。”
海东青这些日跟檀禾混得熟了,有些忘主,竟敢胆大妄为地低头用尖喙叨了叨他的手指。
而后,勾起脑袋去蹭了蹭檀禾的下巴。
檀禾被刺挠得咯咯直笑,脸往谢清砚肩膀后躲去。
冯荣禄在后欣慰看着,忽然喜滋滋地喟叹了一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