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空一碧如洗,像是一匹蓝色的绸缎子,上面绣着一片片薄纱似的白云。
萧问梅从窗子跳下来,跑了没几步,转过一排葱郁的矮松,就见到了负手站立在青石路上的萧暨白。
萧问梅猛地刹住脚步,心中害怕忐忑,下意识地就想要悄悄溜走。只是,又想到,她才刚许诺了要说出真相。
又硬生生将脚转了回来,一点一点仿佛上刑场一般哆哆嗦嗦地往前挪。
“堂堂兄”
萧暨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同样是淡漠清冷。目光轻淡地从萧问梅身上略过,落在了不远处的窗子上。
窗棂半开,依稀可以看见隐约扫过的一小片鹅黄衣裙。
春末的风带着初夏的淡淡燥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萧暨白淡淡收回目光,觉得自己今日这一番行为,实在是怪异没由来,许是近日公务繁忙累着了。
想到此,一缕淡淡的疲惫缠绕上来。伸手捏了捏眉心,转身就要离去。
萧问梅见状,鼓起勇气急急道“堂兄堂嫂她”她并没有打我,她救了我。
萧暨白面无表情,幽冷的眸子睨过来,似是不悦被打扰。
萧问梅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蓦地散去了,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再吐不出来。
堂兄最是不喜人撒谎了,若是他知道,自己因为没有勇气反驳母亲,默认了堂嫂打了她的事。堂兄会不会觉得,她是在撒谎,是个坏孩子
在萧问梅的心里,她最崇拜的不是父亲,而是这个整日冷着脸不苟言笑的大堂兄。
但她也极怕他。
萧问梅惶惶地低下头,紫色官袍下摆,用金丝绣着的一只小的麒麟兽,正凶神恶煞地对着她咆哮。
萧问梅骇了一跳,白着脸,下意识地往后退“堂嫂她哭了”呜呜,她也想哭。
萧暨白剑眉微动了下,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银色扳指,细微的雕刻纹路,在指腹下一一呈现。
面无表情地道了句“回去吧。”
得了吩咐,萧问梅如释重负,拨腿就跑。在跑出琴院许远后,才想起,那个真相她还没告知呢。
反身转回去,走了几步又一脸苦恼地停住了。
呜呜,她不敢啊,她怕啊。
刚才她说出那几个字已经是鼓足勇气了,再来一回萧问梅双腿都开始打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大堂兄。
其实大堂兄待她是很好的,从来没有训斥呵责她,也不会因为她是姑娘家就区别对待,出手也极大方。
就是整日里冰冷着一张脸,一见到,她就打心底里发怵。
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假山处隐约传来说话声。
“听说夫人今儿打了三姑娘呢。”
“可不是吗,我亲眼看到了,三姑娘的脚都差点被打断了,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夫人也忒狠了。”
“这种人怎么能做我们侯府的夫人。”
“若不是当年不要脸面给侯爷下药,侯爷怎么可能娶她”
胡建眉心一跳,暗道不好。这些人胆子也忒大了,当年那事被侯爷压下来了,怎
偷偷拿眼瞄去。
果然,萧暨白一张俊脸阴沉得像是淬了冰。
胡建对一旁的侍卫打了个眼色,几个侍卫钻进林子里。很快,说话声嘎然而止,几声惊呼,随后又是嘈杂的骂声。
侍卫从林子里拖出了几个婆子。
婆子们见到萧暨白,都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天抢地。
其中一个努力将自己摘出去“侯爷,奴婢没有说夫人坏话,都是她们说的。”
另一个道“侯爷,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真的看到夫人打了三姑娘。”
萧暨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银色扳指,狭长的凤眸,危险地微微眯起。
胡建恨不得拿布条去将那些胆大的嘴,堵起来,也太不知死活了。侯爷平时不管内宅的事,便是偶尔看见了不妥当的,只要不是捉奸犯科,都是睁只眼闭着眼。
或是事后,让管家去处理。
那些人别就以为侯爷好糊弄了吧。
萧暨白连眼风都没有扫那些婆子们一眼,只冷声命令“发卖了。”
婆子们惨白着脸瘫坐在地上,如烤丧妣。有一个大哭着嚎叫求饶,只是还未张嘴,就被按住她的侍卫眼疾手快捂住了嘴,拖下去了。
“去跟管家说声,府中再有这种乱传流言蜚语的,严惩不怠。”
胡建应诺。
当年那事,侯爷虽然没有发怒,反而是很冷静地迎娶了夫人。但胡建知道,那是侯爷心里的一根刺,横在侯爷与夫人之间的一根刺。
谁都不能提。
胡建搔头抓耳,试探着道“夫人性子温良,属下相信夫人是不会打三姑娘的。”
萧暨白摩挲着银色扳指的手指,微顿了半瞬,薄唇轻启“本候只看事实。”
其实萧暨白也知道,萧问梅不是明薇打的。倒不是他相信明薇,而是,他从萧问梅的言语中听出了,对明薇的袒护,担心。
萧问梅虽性子野,不服管教,但那孩子真诚,没什么心眼。
若明薇真打了她,她怎么可能还会对明薇有好脸色,恐怕早将琴院闹得翻天了。
胡建抓了抓头,讪讪地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头顶的太阳“侯爷午膳是回东院还是”想来今儿,夫人是不会送膳食来了。
准确的说,自那日萧暨白大发雷霆后,明薇便再没往东院送过膳食了。
萧暨白对膳食挑剔嘴叼,多年来都是明薇将做好的膳食偷偷送到东院。侯爷也习惯了夫人做的,这骤然间没了,萧暨白每餐食得都少了。
萧暨白大拇指微动了一下,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胡建在心里偷笑,知侯爷这是心动了呢,便趁机提议道“正值午膳,夫人定已备好了侯爷的膳食,此处离琴院不远,侯爷不如与夫人同食。”
明璃的话像一把铁锤,狠狠敲在了明薇的心上。
他们
肺管里仿佛竖起了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每一下呼吸,气流刮过刀锋,割得生痛。
明薇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单薄瘦弱的身子晃了晃,一如窗外那棵梧桐树上的那片残叶,在风中摇摆,终于不堪重负跌下了枝头。
“为什么”
明薇想不明白,若他们当年就两情相悦,何必闹出这么一遭若是她没有嫁给萧暨白,或许她亦也有另一个不同的人生。
明璃面露得色,特别是在明薇那张昳丽的小脸上看到痛苦,她更是开怀。
“什么为什么。你偷了我的郎君,自然是要还回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是当年明明就是你自己”
明璃凑近在明薇耳边道“那又如何我现在后悔了。妹妹,你若是个聪明的。早些将不该得的还回来,别想着鸠占鹊巢。姐姐或许,能看在姐妹一场的情份上,给你一个好结果。否则”
透过窗子,余光瞥见外面院子里,一小片紫色锦缎闪过。
明璃心念微转,突地退开几步,手捂着胸口鞠着身子,伤心欲绝地看着明薇,痛心疾首。
拔高了音量“妹妹,你怎能这般伤我我命不好没遇到良人,被夫家休弃,可呜呜”捂着脸伤心地哭起来。
明薇怔住,搞不懂刚还一脸得意嚣张的明璃,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
明璃一边抽泣,一边故作坚强地道“妹妹,你看不起我也就罢了,姐姐不会与你计较。可是母亲来看妹妹,妹妹怎能见都不见见母亲。母亲前儿嘴上是说了妹妹几句,但母亲也是为妹妹好呀。甚至连母亲走了,都不去送一下。”
明璃抽出袖袋里的绣着牡丹花的帕巾,优雅地在眼角点了点。
“妹妹也曾学过弟子规,可还记得。入则孝,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明薇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璃眼眸低斜,余光扫到,那片紫色锦缎停在了门口。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随即又沉下来,长叹一声。
从袖中掏出一个翡翠玉镯,通体翠绿晶莹剔透,一看就知是价钱不菲。
“你不去看母亲,母亲还是挂念你的。你看这是母亲托我送给你的。”
明薇瞳孔猛地一缩,这个玉镯她认识。
是她十五岁及笄,祖母送给她的及笄礼,也是祖母留给她的遗物。后来莫名丢失了,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为此还哭了好久。
居然是被明璃拿走了
明薇气得浑身发抖。
明璃面露不屑,一副温婉娇弱的语气说道“也是,妹妹如今是候夫人了,攀上了高枝,今时不同往日。”
说话间,明璃收回手,明薇一急伸手就要去抓。明璃似是被惊吓到了,手一抖,玉镯落到地上,摔成了几截。
明薇愣愣地看着深色地毯上,碎裂成几截的玉镯。
在她成婚后的半个月,祖母就走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没有见到祖母最后一面。现在,连她送她的玉镯,她都没保住。
心中大痛,眼泪夺眶而出。极力地吸了吸鼻子,待要蹲下身去捡。
明璃做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一个踉跄,一脚踩在了玉镯上,似乎还嫌不够,脚尖还暗暗碾磨了几下。
明薇怒火中烧,全身血液急速上涌,扬起手就要给明璃一个耳光。
突然,一只微凉有力的手,攥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腕。
熟悉的松柏冷香萦绕在鼻息间。
是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