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柳和玉察觉到前方的异样。
万剑宗每晚都有弟子巡逻,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寻常宵小不敢来犯,若是闹出事端,多半是大事。
子苓仙尊交代过,他走之前给小院下了结界,整个修真界能破坏仙尊亲手布置的结界的人不多,桑桑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虽这么想着,柳和玉还是加快了脚步。
等他赶到时,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他的预料。
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色狼妖死死咬住比他小上一圈的小白狼的后颈,牙齿深深陷进她的皮肉中,鲜血顺着狼妖的嘴角流出。
桑桑躺在地上哀嚎,扭过头试图撕咬狼妖的脸,可它的牙齿早已被磨平,再大的咬合力度都无法造成丝毫伤害。
鲜血越流越多,桑桑求救的呼声也越来越低。
柳和玉一眼认出那只狼妖正是乔灵雁在山脚捡回来的灵兽,他不做思考,当即抽出长剑朝他砍去。
匡无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柳和玉半步元婴的修为在他面前形如蝼蚁,让他后退忌惮的是另一个人。
一道更加凌厉的剑锋,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越过柳和玉,直直打到匡无方才站着的地方。
子苓赶过来了。
结界刚破,他就意识到了不妙,当时他刚被师兄拉着陪他喝了半壶酒,子苓酒量尚可,可师兄今日找来的酒极为烈性,猛地喝下去,饶是子苓这样的修为,脸颊也飞速攀上红晕。
感知到自己亲手设下的结界被人强行破开,子苓身形不稳地扯开扒着他哭嚎的掌门师兄,头一次失态地往住所赶去。
若是桑桑出了什么意外
远远地瞧见那只巨大狼妖,子苓便看破了他的伪装。
“匡无。”他冷下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放开它。”
可惜,就差一点。
被叫破身份,匡无也不再伪装,他还想彻底咬断桑桑的脖子,一股巨大的威压袭来。
看样子今夜只能先放过它了。
匡无松开桑桑,在子苓对他动手之前慢慢后退,假装自己不会再动手。
子苓心系桑桑,心神放在了躺在地上冲他低低哀鸣的桑桑身上,此刻他无意与妖王匡无开战,只想检查桑桑的情况。
匡无见状假意离开,却在临走前猛地给了桑桑重重一击。
巨大的灵力将桑桑全身经脉震碎,原本还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子苓的桑桑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哀鸣,眼底渐渐失去光彩。
一切都太过突然,仙尊和妖王的对峙不是寻常修士能参与的,柳和玉远远退开,却也因此看到了一切。
他头一次在仙尊身上看到如此厚重的杀气,匡无走之前给桑桑致命一击的同时也被子苓打成重伤,摇摇晃晃躲进黑暗中。
仙尊无心追杀,慌忙地查看桑桑的情况。
这只命途多舛的小狼如今性命垂危,子苓将它抱在怀中,一次又一次用灵力为她疗养经脉,如水般温和的灵力进入它体内,绕了一周又一周,根本无法修补她全然破碎的经脉,徒劳地消散在体内。
桑桑艰难地喘息着,从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它想活下去,如今却只能眷恋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蹭了蹭子苓的手心。
谢谢你,没关系。
她的眼睛这样诉说。
子苓不愿意放弃,一遍又一遍运转,大量的灵力被他灌进桑桑体内。
柳和玉不忍心,在一旁劝慰“师尊小师叔,够了,别再”
“住嘴。”子苓颤抖着手,将桑桑抱起来,踉跄着脚步走进屋子。
是他对不起桑桑,都是因为他,桑桑才会遭受这么多苦难。
他想不出妖王有什么非杀桑桑不可的理由,看到妖王的瞬间,他就明白妖王就是乔灵雁先前在山脚下救回来灵兽。
妖王潜伏在万剑宗,潜伏在他的徒弟身边长达一年,必然有阴谋想要对付他,恰是桑桑在他身边,恰是他离开院子,才让匡无找到破绽,恰是他对桑桑的重视,才让堂堂妖王专门来虐杀桑桑这只无辜的灵兽。
从头到尾,从他亲自将桑桑送到乔灵雁身边,从他违背诺言将桑桑抛下以致它性命垂危,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
桑桑的呼吸越来越弱。
心神纷乱,子苓猛地吐出一口血,他知道,若是今日桑桑死在自己怀中,他的道心有损,这将会成为他永远的心魔。
他缓缓将手放在桑桑头顶,将全身的灵力都灌输进去。
他会让桑桑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桑桑拥有天苍狼血脉,强悍的血脉能让它承受住灵力灌溉,哪怕经脉破损也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此刻这一幕若是让旁人看到,定会惊呼,所谓名门正道,自诩光明磊落的修真界魁首,竟也知道这些被人不齿的腌臜手段。
子苓要将桑桑变为他的妖奴。
人族为了满足欲念,同时又为了不被妖族反噬,研究出一套可以将灵兽变为妖奴的手段。
只要将全身灵力灌入到灵兽体内,同时佐以特定的主仆契约,便可以强迫灵兽化为人形。
用这种方式化为人形的灵兽,人形会永久地残留妖族特征。
灵力控制下,怀中气息微弱的小白狼桑桑整个儿蜷缩成一团,骨骼变形带来令人牙酸的割裂声,它难以忍受这股疼痛,低声虚弱地呻吟。
子苓一边念咒,一边以手做抚,用肢体接触传递的温度告诉它。
别怕,活下去。
桑桑的身躯承受到达极限。
伴随着身体的变化,子苓将一道契约稳稳地打入桑桑体内,触及到它脑海中另一道熟悉气息时,他略一皱眉,随即毫不犹豫地将那道气息抹除。
怀中抱着的毛绒绒的躯壳在他的注视下,焕发出盈盈生机。
屋内昏暗,却无法遮掩她莹白如玉的肌肤,雪白的长发堪堪遮住大半,却仍能从中窥见隐隐春光,纤细的脚踝交叠,圆润的脚趾此刻因疼痛而蜷缩,一双藕臂松松搭在他肩上。
子苓有所准备,仍被眼前忽然出现的美景一惊,此刻,他似乎忽然意识到,白狼桑桑是如此脆弱美丽的女子。
带有男子体温的白色长袍裹住她的身体,子苓将她打横抱起,怀中是与抱着小狼桑桑时完全不同的触感。
他本以为哪怕桑桑变成人形,在他心中也永远是那只可怜可爱,有着清澈纯净眼眸的灵兽,不曾想是他高估了自己。
喉咙干涩发痒,子苓定了定心神,将桑桑抱到床上,单就他的衣衫只能遮住肌肤,却不能隐藏身形,他干脆用被子将桑桑裹住,替她拭去额前的薄汗。
被子上满是他的气息,桑桑原本还带有哭腔地哼哼,被裹住之后鼻尖微微耸动,闻到熟悉的味道,不再挣扎,安心地沉沉睡去。
这时候,子苓稳住心神仔细检查她的情况。
桑桑的发间探出两只毛绒绒的兽耳。
这耳朵同她还是小狼的时候一般大小,在小狼身上恰恰好,生在闭着眼睛的少女身上瞧着便有些大,更衬得她的小脸只有巴掌大。
在他的注视下,一只耳朵不安的向后折了折。
被子里有一团鼓起。
这时候情况特殊,不该讲究男女大防,但子苓还是尴尬地假意咳嗽两声,竭力不触碰到别部位,检查桑桑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心下微沉。
化形时桑桑的情况太过糟糕,以至于兽类残存的特征也格外明显,除了两只兽耳以外,桑桑尾椎处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寻常妖奴身上只有一处兽型特征,桑桑却有两处。
他心中怜惜更甚。
只很快,这股怜惜便被桑桑的动作打散,检查身体的时候被子被打开,冷风往里灌,没了皮毛保护,桑桑瑟缩着寻找热源。
她紧紧闭着眼,和刚出生的幼兽寻求母亲庇佑一般,慢慢往身边唯一让她感到安心的人身上挪。
子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桑桑将自己整个柔软的身体塞进一处安全的怀抱,她才停下嘴里不自觉发出的娇哼,拖着疲惫的身体沉沉睡去。
黑暗中,良久,那位如仙人般高不可攀的男人轻轻收拢手臂,望着怀里女子的目光极为挣扎,好一会儿,才沉沉的、无奈的叹出一口浊气。
“桑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