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前,皇帝衮冕金饰,垂珠十二旒,十二章,天子之尊,不怒自威。
徐玟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在皇帝阶前跪了下去,
“老臣幸不辱命,西南百姓得陛下裨龙军护佑,民生安泰,可得三十年太平,臣还请回了西南圣物,呈献陛下,四万列国,山河万里,皆归于陛下执掌。”
“爱卿快起”
皇帝令左右扶起徐汶,又看了一眼锦缎之中的那团碧鳞琥珀,回头问一众儿子,“你们觉得这圣物,该安放在何处好”
三皇子略微思索,上前躬身道“斜月观中的三清圣水,或可洗去苗地未明之厄。”
太子道“方寸大师佛法高深,可请他为圣物开光除晦。”
其他一众皇子也多是赞同二人说法。
皇帝问徐玟“徐太师,你觉得呢”
徐玟笑意里掺杂了行路和受伤的疲惫,“老臣才归家不过一刻,这一位大师一位天师都不曾听过,不过臣在西南之时便已查验过此物,一路也是同吃同睡地看着,臣以为这苗疆的圣物并无恶咒,不过为防万一,老臣觉得,就依旧例来吧。”
靖朝开国一来南征北战,打过周边的无数小国,这种一国之宝也不是没收上来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传闻都有,靖朝没有不敢收的。
不过是放护国寺驱驱邪罢了。
皇帝道“一颗珠子而已,保不了苗地的昌盛,也影响不了我大靖的国运,从前怎么处置的,这个也怎么处置,老三,就交给你了。
“儿臣遵旨。”三皇子跪下领旨。
而后皇帝走下台阶,揽着徐玟的肩,“爱卿,朕在明池宫置宴,为你接风洗尘,顺道让医正瞧瞧你的腿,走吧。”
“臣谢陛下隆恩。”
君臣离去,留下一堆儿子面面相觑。
五皇子痴痴吞吞道“那就是请斜月观的天师了”
三皇子轻轻扫膝,“不须拿主意,父皇的话你是听不清吗”
太子望着碧鳞琥珀,一语不发。
领着奉宝的宫人经过的三皇子,特意在太子面前停住,“原该是兄长的差事,但东宫事务繁忙,父皇才将此任交予了臣弟,兄长不会生气吧”
太子未受挑衅“一切听凭父皇安排就是。”
回到东宫,太子章晔看向宋观穹“观穹,你说父皇为何要把这差事交给老三呢”
宋观穹道“殿下将科举办得完满,又肩膺吏部差事,,万事未有差错,陛下怕是担忧太子辛苦。”
“你也拿这话敷衍孤”太子不满。
“圣心难测,陛下正当盛年,阶上站一块儿的都是年轻强壮的儿子,从不能总是偏爱一人。”宋观穹自觉已经说得明白了。
太子漠然道“便是儿子多,也只孤一个是太子,是储君,将来名正言顺承继大统之人。”
他看不明白,宋观穹也不再说,沉默下来。
“你说他真会请斜月观的三清圣水”
陛下说遵旧例,三皇子就不会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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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例都是二十年前了,难道还能把死掉的护国寺主持挖出来”
“总归还是在护国寺,请老主持的徒弟来,也是一样的。”
太子冷哼一声,“最后还不是要归入佛门,老三费心拉拢的钟天师,不会有一点用处,现下还费心避开方寸大师,两边得罪罢了,过了这一次,孤定要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
“殿下,裨龙军已回,这皇城更是固若金汤,三皇子再是得意,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裨龙军回来,与老三无益,于他又有何益呢
章晔自小被封为太子,被唤“太子”已有十三年之久,怎的父皇还没有半点退位之相呢
“裨龙军一回来,父皇手里的人手又多了,孤东宫的势力不显,如何能占得先机呢,观穹,国公那边可有消息”他又惦记起了定国公府的兵权。
“父亲不会带兵踏出边关一步,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太子既然听不明白,他也无心奉陪。
太子想留,又不知还要说什么。
自己看重宋观穹,反而纵出他如此态度,太子如何不气恼。
宋观穹起身走出了大殿之时,东南角引路的内侍见他出来,站住了脚。
跟在后面的人高大壮硕,隐在屋檐的阴影之下。
他也不看,好像知道来的是谁,笑了一下,径直走出了东宫。
那厢未露脸神秘人进了东宫,与太子密聊了一个时辰。
而后,殿内隐约传出的说话声变得激动而喜悦。
半个月后。
晋国公主的婚期越来越近,偏偏这时候,突然传出了皇帝身体抱恙的消息。
她的婚事也愈发紧锣密鼓,存了给皇帝冲喜的意思。
将为新妇的晋国公主坐在马车之中,面上没有半点喜意,她掀开帘子,“这就是那位女师父住的地方”
她这阵子时时被盯着,连出宫都难。
宋世子身边的人事早已查出来,却生生耽搁了大半个月才出来。
宫婢道“是。”
先前晋国公主派人去查与宋观穹有往来的女子,找来找去,也只有一个刚到建京的师父,还有一个西越侯府嫡女的师妹。
晋国公主下意识觉得那个年纪相仿、门当户对的师妹是宋观穹的心上人,不过如今项小姐人并不在京中。
但离京之前,此人就常去国公府,让晋国公主更肯定心中猜测。
既然项小姐不再,她只能先来拜会一下宋观穹的师父,看能否拉拢一二。
车帘外远远见一个不起眼的门脸,沉棕木门被打开,一个紫袍玉带,头戴皂罗折上巾的女子走了出来。
晋国公主远远看着,仍能瞧出那女子姿容脱俗,气韵内敛,并无半分山野之气。
宋世子的师父这般年轻
她有些不敢信,问道“这就是宋世子的师父”
宫婢回道“听闻宋世子的师父只大他五岁,这似乎对得上。”
说话间,女子就上了曹承亮的马车,二人相携离去。
晋国公主皱起了眉,“她竟与曹承亮往来。”
曹承亮在建京名声可不好,宋世子的师父却和他厮混在一起,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况且宋曹两家从无往来,这女子难道要打破此例
她凭什么
宫婢说道“奴婢听闻杨夫人原是打算将她说给自己的弟弟,她却说自己已有婚约,拒了和杨夫人提的婚事。”
晋国公主一下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一个百器监监丞,怪道她看不上,原来是勾搭上了曹承亮,为了攀附高门,连这样的谎也能撒得出来。”
山野出来的女子,谁不会被建京的富贵迷了眼睛,可她偏偏是宋世子的师父,这般行事,定会污了世子声名。
“让人跟上去瞧瞧他们要去哪儿。”
“是。”
晋国公主难得出宫一趟,接连扑空,懒散地挥了挥手“回宫去吧。”
鸾驾掉转,只是还未进宫门,跟随的人就回来了“曹世子带着那位女子去了徐家的宴会。”
“徐家的宴会”
还以为他们是私会,没想到如此光明正大,难道里边有宋世子的授意还是说她弄错了人
晋国公主略微思索,便叫转道徐家,“本宫也去凑凑热闹,顺道,将宋世子也请过去,看看这位女师父,做的什么勾当。”
宫女忧虑道“公主,上一回用东宫的牌子请过世子怕是不能轻易相信了。”
晋国公主理了理袖子,“去徐家罢了,他有什么好顾虑的,不来也打紧,他不来,便是不在意这个师父,本宫也没有拉拢这个女武夫的必要了。”
话毕,又让人去打听宴上都去了什么人。
夏诉霜一出门就觉察到有人盯着这个院子,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远处的车马刻意藏着身份,瞧不出来历。
她也不多理会,对眼前人道“让曹世子久等了。”
“不久不久,在下也是才来。”曹承亮绷直了脊背,暗自打量了她一通。
没想到夏娘子会穿男装出来,不过倒另有一番清丽俊秀的滋味。
“夏娘子,请。”
“请。”
他伸出的手被忽略了过去,夏诉霜径直上了马车。
一路上曹承亮都在说着赴宴的都有什么人,还有一些酒宴上的规矩,夏诉霜有求于人,反应给得恰到好处,场面不至于冷下来。
原本平稳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
曹承亮掀帘子为随从“怎么回事”
“前面一大群人堵住了路,好像是吵架。”
曹承亮催道“去看看,无事就让他们都散去吧。”
“是
。”随从挤进人群,很快又小跑了回来,“是几个和尚和几个道士打起来了,堵住了路。”
曹承亮问为何当街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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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是一官员家中死了老太爷,当家的官老爷请了和尚来做法事,但老夫人非要请道士,结果出了差错没有谈好,今日两边都来了,不知道是谁先砸了谁的家伙事,就打了起来,一直打到街面上,堵了路,如今金吾卫已经来了,马上就能过去。”
和尚和道士打架
夏诉霜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修行之人也要抢生意”
曹承亮了然,跟她解释道“有银子谁不赚啊,靖朝的佛道之争由来已久,几年就常有高僧老道开坛论辩,互有胜负,不过圣人英明,并未将其中任一奉为国教,百姓信的也驳杂,不过像这样直接打起来的,还是头一次见呢。”
夏诉霜只记得国公夫人是信佛的,但也仅此而已,这些教派争斗听一耳朵就罢了,神神道道的事,她没有半点兴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金吾卫就来将人领走了,他们的马车继续往前走。
到时,徐府门前已经停满了马车。
三公之一的徐家,是当朝顶天的家族,人人都提着贵重的贺礼赶早来,天还未亮门前已是络绎不绝的人,宾客唱贺礼的嗓子都要哑了。
夏诉霜和曹承亮到时,明堂里已经站满了人,二人站在最边上,一点冠礼的场面也没看到,只听到赞者的只言片语。
曹承亮说道“我刚刚从缝里看了一眼,太师现在就坐在上首呢。”
小儿子的冠礼,他是要来担正宾的。
夏诉霜穿着男装就是为了方便行动,她看向正堂的方向,凭借纤细的身型从缝隙之中穿行,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无遮无碍的望见了坐在上首的老人。
十四年之后,夏诉霜重新见到了他。
那日火光里持刀斩杀父兄的人影,有了清晰的脸。
耳边的所有声音顷刻见全被夺走,换作长长的蜂鸣。
看到了
原来凶手长这模样。
她的剑终于有了所向之处。
可惜此时没有带隙光剑,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夏诉霜只能竭尽全力,装成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将这张脸狠狠刻在心里,不容有一丝错认。
徐玟似有所感,看向右手边的人。
人群里有很多张脸,眼睛看向不同的地方,他注意到了一张雪白的脸,穿着男装,但仍看得出是个女孩儿,和她柔和得没有杀伤力的目光,带着好奇往这边看。
这样的视线再寻常不过,徐玟没有多加理会。
冠礼结束,他就离开了。
夏诉霜同他对视一眼,手指轻颤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人潮慢慢地退去,她的手突然被人拉住。
夏诉霜紧绷的身子抖了一下,立刻看去。
曹承亮低声责备“你方才怎么乱跑,要是
冲撞了什么人怎么办”
她的脸无比苍白,定定看了曹承亮许久,看得他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才开口“我只是被人挤到了这儿。”
“是吗,那你这脸色是怎么了”
夏诉霜抽出自己的手,交握在一起,“刚刚人太多了,挤到了”
“这样啊,那没事了,咱们出去吧。”曹承亮搓搓指尖,颇有些遗憾。
折春宴在徐家小公子加冠礼之后,是由徐家长房媳妇主持的,徐太师已不会再出现。
徐府的下人在前面引路,整座徐府非常大,布局规整,越往后走,亭台飞阁,奇石绿潭开始映入眼帘,路也变得曲绕起来。
曹承亮落后一步,止不住和夏诉霜絮叨“今日徐府来的都是建京城里有身份的人,处处都得讲规矩,说不得见到一个就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当然我爹是许国公,我都得罪得起也不是,总之,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徐家有几口人”夏诉霜将一路所见记在心里,突然问道。
“几百口吧,怎么了”
“人丁兴旺,好事。”
可惜凭她一个人,杀不完。
曹承亮有些不明所以,这建京能排到前头的家族,哪家不是动辄百人,根深树茂,才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支起门庭。
绕过树影扶疏之后,即见一处湖中水榭,上面丝竹笙箫,清歌妙舞不一而足,隔岸酒案齐备,仆从往来斟酒,已有郎君诗兴大发,对着满园春芳大声吟诗,热闹非凡。
徐家小公子见曹承亮来了,迎上前来,“你怎来得这般迟”
曹承亮道“路上出了点事,子毓莫怪。”
子毓是徐家小公子新取的字。
夏诉霜穿着男装,在一群郎君之间并不突兀,但她头一次独处于如此多的男子之间,极为不自在。
“这位是”徐小公子一下就注意到了曹承亮身边的女子。
纵是男装,亦不掩国色。
能和曹承亮走到一块儿的,说不得是平康坊哪家秦楼楚馆里的雅妓。
他这样想,别人自然也这样想。
早在进园子之前,就有公子哥注意到夏诉霜,并在酒宴之间传开了,众狐朋狗友暗叹曹世子又得了什么艳福,还特意带到折春宴上来显摆。
夏诉霜未知众人已在心中轻慢她,只是看到眼前的徐子毓,就想到了阿霁,他还有半年才行冠礼。
眼前这位徐公子比自己大徒弟还要长一岁,却没有阿霁高,她看他也不用仰头。
曹承亮引荐道“这位是宋世子的师父,江湖上有剑仙的美名。”
夏诉霜行了一礼。
“原来是宋世子的师父”徐子毓眼中还有几分天真,“定国公竟然给世子请了这么年轻的女师父,可你又是怎么跟曹世子在一块儿的。”
“民女一山野村妇,有幸交了曹世子这位朋友,才得见此佳宴。”她语调平淡,眼眸沉静。
徐公子大族养出来的涵养,没有再多相问,但总有狭促的,明里暗里问她和曹承亮的关系。
“夏娘子,咱们都知道曹宋两府不对付,往后,你是站在曹世子一边,还是宋世子一边呢”
调戏漂亮的小娘子确实比作诗有意思,轻浮的年轻郎君们一听此问,忍不住起哄。
曹承亮连连摆手,让友人们放过他,又忍不住偷看夏诉霜的反应。
这样的声响也惊动了不远处稍高些的出云台。
那是徐家未出阁小姐们的玩处。
今日是公子的冠礼并春宴,原和小姐们没什么相干,但衡安郡主和徐家小姐是手帕交,憋闷了一个冬天,春天终于来了,当然得找个由头好好乐一乐。
媳妇们在园子里办宴,她们就在稍高处的出云台举行小宴,裁布画画,顺道还能悄悄偷看来徐家见证冠礼的年轻郎君们。
天气一天赛一天的暖,仕女们迫不及待换上了春衫出游,春分卷得裙角翻飞,纷扬如蝴蝶。
听到起哄声,女孩儿们不由看了过去。
有小姐道“那里边似乎有为女子。”
“哪个哪个”
“就站在曹世子身边的。”
女子的肌肤在日光下剔透雪白,眉眼更是有别于男子的柔和清澈,轻易就能认出来。
一位小姐说道“曹世子如此殷勤,莫不是带了位雅妓来赴宴”
徐二小姐嫌恶道“怎可什么人都往徐府带”
“曹世子可是建京有名的纨绔,什么事做不出来”
“嘘知念还在这儿你,别说了。”
姐妹们看向身后唯一没有看热闹的女子。
曹知念定了亲,自认沉稳许多,况且她早习惯了别人贬损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没有半点动气,只垂目将眼前春景描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