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每次与美矢的线上会议开始之前，潘潘都会发消息给南初。南初在时间允许的时候，登录“运营会议纪要2”的账号，做一个沉默的旁听生。

    她这样的暗中监视不管本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于运营部来说，这就是考官莅临考场，所以每一次会议，运营部都准备得充分认真，与美矢的沟通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频率和效率。

    甲方如此积极，乙方自然不敢懈怠。

    具体的广告方案很快确认下来，图慎思成为了本次卡通形象“居家兔”的主要负责人。由于工作量大时间紧，甲方的要求又高，所以她和她的同事们几乎天天都在加班。

    南初经常在深夜的项目工作群中，看到美矢更新工作进展。

    万物有亏有盈，高强度的工作自然会带来极速的进步。在一次又一次的线上会议中，南初看到屏幕里的图慎思越来越自信，表述越来越流利，发表观点时的态度也开始由谨慎变得坚决。

    显然，对专业的探索和实践，可以快速褪去图慎思的青涩和腼腆，让她变成一个成熟的职场人。

    除了在提到南初的时候。

    因为潘潘知道会议时南初在场，所以她总是要时不时提一句他们的南总，暗戳戳地拍两句马屁。

    每当这个时候，图慎思的胆怯便会瞬间回归，眼睛开始乱瞄了，脑袋也低下了，一会摸笔记本一会喝水，看着乱糟糟的。

    这也是南初的重点观察时刻。

    她自己很忙，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一边放着会议，一边干别的事情。当她听到图慎思发言时，会抬头看屏幕。当她听到潘潘又在拍她马屁时，也会抬头看屏幕。

    她不放过一丝图慎思对“南总”这两个字的反应。

    她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揣摩她的神态，想要发掘出一些她对自己异常反应的原因。

    原因没找到，但南初发现这些异常反应已经慢慢地趋于平缓化了。

    最初图慎思听到她的名字会惊诧，呆愣，会迅速地整张脸变红，会脑子坏掉，话都说不利索。

    但渐渐地，她开始能够控制自己去躲避，去装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会做一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虽然耳朵尖还是会红红的，但到底不会整个人熟成大龙虾影响工作了。

    南初觉得，这是一种有效的“脱敏”。

    当你不断地去接触自己反应激烈的事物时，身体总会找到适应的方法。

    于是，在这一天，南初外出办公经过美矢所在的写字楼时，她让司机停了车，对身边的秘书道“去买些奶茶和甜品，送到a区1栋13楼美矢广告，找他们的da组。”

    秘书调出手机备忘录迅速记下，问“南总，有什么要沟通的吗”

    “就说最近加班辛苦了。”南初顿了顿，嘱咐道，“奶茶看看有没有青提口味，多买两杯。”

    秘书接下任务，迅速下车。

    她很快地根据项目组人数购买了充足的饮品和食物，然后上了楼，笑意盈盈地将东西带到了目的地，交给了da。

    美矢的工作环境很自由，只要人在公司，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办公。需要的时候能找着人就行。

    da翻了翻食物袋子，先在微信里叫了图慎思。图慎思小跑着过来，头发被风一掀像飘荡的绒线，鼻梁上挂着的大眼镜都快滑到了鼻尖上去。

    “怎么了，头。”她跑到da跟前堪堪刹住车。

    “不急，是好事。”da抬抬下巴，指那堆袋子，“喏，下午茶。喜欢哪个拿哪个。”

    “哎呀，有吃的。”图慎思挺开心，“刚好有点饿”

    她保持着这个憨憨的快乐表情，仔细看了袋子里装着的东西，然后挑了杯奶茶和小蛋糕。

    道完谢转身要走的时候，被da叫住“让我看看你拿的什么口味青提茉莉奶盖，青提芝士”

    da一下子笑了，看向图慎思的表情别有深意。

    图慎思呆住，嗫嚅着问道“da姐，怎么了”

    “今天这趟下午茶，青提口味占比过高。真巧，刚好是你喜欢的。”

    “啊，是的，我是很喜欢。”图慎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幸运哦。”

    da“这是路过的南总买的。”

    图慎思“”

    图慎思脸上活泼自如的表情消失了，变成了一只呆鸡。

    她拿着食品袋的手指越来越松，da早就猜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抬手抓住了袋子，避免了食物的浪费。

    “上次我问过你你们是不是认识，你不乐意说。那这次我也就不问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了。”da看着图慎思，表情很严肃，“之前你要退出项目组我没答应，现在你的备用方案成为重点方案了，所有人都在为此而努力。你得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事，项目都得继续做下去。”

    图慎思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攥紧了手指，没有反驳。

    da的语气柔和下来“这对公司，对你自己，都很重要。我们要学会公私分明，也要学会在必要的时候利用自己的私人关系。”

    图慎思猛地抬起了眼，她的脸颊红红的，眼底也红红的。她着急忙慌地道“我们没有什么”

    da打断了她的话，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们目前的合作很顺利，一般情况也不会有这种必要，我只是随口说到了这里。”

    她笑了笑“南总这是慰问我们呢，她说我们工作辛苦了。去吧，继续努力，不要辜负甲方爸爸的一片心意。”

    图慎思没再说话，她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一直埋头干到了天色昏沉。

    这天，她又是最后一个打卡出公司的。

    很快，美矢所负责的广告部分就到了拍摄阶段。图慎思作为组里的美术，卡通形象是她设计的，广告分镜是她画的，所以自然，拍摄时也需要全程在场。

    实景取景在a市的享家线下商超，占地面积大，家居样品全，非常适合拍摄。享家这边也做了全力配合，早早就将时间和场地规划发到了工作群中。

    “运营会议纪要2”自然也看得见。

    南初点开自己的工作日程，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叫来了秘书。

    原本要再往后一天的“线下门店体验”，被她挪到了拍摄当天。

    这一天南初在出门前，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自从正式上班后，南初鲜少如此认真地去照镜子。她知道自己的颜值已经是足够用的层级，也知道再多的外表修饰并不能带给她正向的事业反馈。

    所以她一般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衣柜里一水的黑白灰正装，头发梳整齐扎着或者挽起。有场合需要的时候带一双高跟鞋，不需要的时候，就是简便百搭的休闲板鞋。

    这样的装束，很容易引起距离感。南初知道大多数人对自己的评价都是高冷，不易接近。也知道公司里的手下对自己的畏惧。她觉得这些都是必须的。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会再见到图慎思。

    图慎思对她已经有足够多的恐惧了，她不需要图慎思的畏惧，也不想要看到她更多的躲避。她的目标，是能够离图慎思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想要让图慎思感觉到亲切、信赖。她想要向图慎思展现自己的无害。她想让图慎思知道，她还是曾经那个带着她玩耍的南初姐姐。

    她不必对她害怕，她不必远离她，她可以什么话都同她说。

    南初放下了头发，换了条柔软的浅色连衣裙。她拿出许久未用的香水，轻轻在耳后点了点。

    到达线下商城的时候，拍摄已经开始了。

    南初一来到场地边缘，潘潘便看见了她，正要手舞足蹈地朝她跑来时，被南初制止了。

    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潘潘赶紧点头又点头，示意所有看见南初的享家员工保持安静。

    拍摄现场本来就要保持安静。

    南初没急着到跟前去，她站在一片被绿植掩盖住的区域，静静地观察着整个片场。

    这个片场，本来很有看头。比如临时搭建的巨大舞台，比如吊起来飞在空中的家具，比如价格昂贵的拍摄机器和井然有序的第三方团队但这些都没能真正地吸引到南初的注意力。

    她只是匆匆一瞥，便滑了过去。视线停驻时，目光已经落在了图慎思的身上。

    图慎思背对着她，正弯腰认真地盯着监视器。

    导演坐在她左边，上司站在她右边，一个比她胖，一个比她高，衬得图慎思就像一支柔弱的小白花，孤零零地伫立着。

    是的，哪怕她在人群中，还是显得那么孤独单薄。

    南初想象她此刻的表情，因为暗自在视频会议中放大屏幕看了许多次，所以脑袋里可以自然地浮现出她的样子。

    眉毛是会微微蹙着的，认真工作的时候嘴巴都会用力，脸颊会抿出一个小坑，看起来甜甜的，又苦苦的。

    眼睛是专注而有神的，像一只机敏的要变成狐狸的兔子，南初隔着屏幕被她这样盯了很多次，而现实里，还一次都没有。

    南初突然感觉到想念。

    她想念屏幕里的图慎思，她真想看看她的脸。

    南初轻声走了过去，她所过之处，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她。但图慎思依然紧盯着监视器，不为任何工作之外的氛围所动。

    南初已经走到了近前，收获了da转头时惊异的目光。

    南初温和地笑了笑，da福至心灵地往后一步，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南初不客气，站到了da的位置。

    不过是轻轻一阵风，图慎思的右手边便换了人。

    她一定是察觉到了，但她并不关心身边站着的人是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正在拍摄的镜头上，她果然像南初想象的那样，眉毛蹙着，嘴巴抿着。

    南初静静地欣赏她。

    为了工作方便，今天的图慎思头发扎着，所以小巧的耳朵和细嫩的脖颈一览无遗，她的皮肤白到透明，似乎一掐，就可以冒出水来。

    微微侧头时，脖子肌肉会牵扯出漂亮的线条，淡淡的青色血管透出来，细微的起伏之间，仿佛可以窥见脉搏跳动的频率。

    南初的呼吸随着这频率，一进一出，慢慢变得温暖灼热。

    她的余光里晃着那只别在耳尖之上的樱桃发夹，发夹的颜色鲜红，让她怀念起图慎思的鲜红。

    所有温柔亲切姐姐的目标都向后退去，南初突然就想看看图慎思皮肤变红的模样，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

    一个镜头刚好拍摄结束，南初做了十足的准备，她提前抬起了手臂，然后轻声道“bunny，做的不错。”

    她的小兔子果然跳了起来，伴随着一声短暂又颤抖的惊叫，身子往后踉跄倒去，眼看着就要摔到导演身上去。

    南初自然不会让她摔倒，她等候着的胳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带回来，带到自己身边来。

    她终于又一次看见了红红的兔子眼睛，那红色像霞光，像流淌的血液，像爆发的岩浆，忽地一瞬间便蔓延开来，铺满了那透白的皮肤。

    南初不仅看到了她期盼着的鲜红，她还感受到了这鲜红的温度。

    她与之对视的眼睛，她快要贴上的脸颊，还有她隔着衣服的掌心，突然都变得热烘烘的，像捂住了一团火。

    一个近乎变态的想法在南初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好像被图慎思这样激烈地对待，也不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