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岑睁开眼,头有些疼。
昨晚回到家后,应岑就一直在思考闻徵那个提议,一直想到了快天亮才实在抵抗不住睡了一会儿。
然而还没睡多久就被电话声吵醒。
应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距离睡过去的时间不过半个小时,难怪头会那么疼。
应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这才接起电话。
和他想的一样,无非是催他尽快筹钱。
应岑答应后挂断了电话,想要重新再睡一会儿,然而刚一闭眼,手机就又响了。
应岑这次没有急着接听,而是静静握着手机躺在床上,另一只胳膊虚虚地盖着眼睛。
很快,胳膊便晕起了一片湿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前他连哭都是张扬的,生怕别人看不见,不知道他在不开心,而应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却突然怕被人看见。
只是还有谁能看见呢
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人会接听的缘故,手机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还没安静一会儿,便重新响了起来。
应岑依旧没有接,他已经习惯了电话从早响到晚,打来电话的无非是公司的人、合作商、其他股东、法院的那些人。
而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向他要钱而已。
今天是最后一天的期限,但他根本不可能凑出二十亿。
一遍遍响起的手机铃声就像催命符,逼得应岑想要从窗户上跳下去。
但跳下去也没用,他的房间在二楼,最多住几天院而已。
“怎么办啊”应岑的胳膊依旧盖着眼睛,对着苍茫茫的空气问道。
他多希望还能和从前一样,遇到问题对着爸妈撒个娇,问一声怎么办就好。
他们会把他的问题看得比天大,很快就一一为他解决好。
可是如今爸妈不在了,没有人再会像他们一样无条件地宠着他。
应岑这才真切地发现,原来没了他们,自己什么都不是。
而且应氏也要没了。
应氏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但自己真的保不住它。
还能找谁呢
应岑擦了擦眼泪,把这些日子找过的人都想了一遍。
然后悲哀地发现,没人会帮他。
墙倒众人推,树倒弥孙散,一向如此。
手机铃声响个没完,然而应岑只是这么躺着,一个也不想接。
反正也最后一天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不如就这么过去。
应岑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手机铃声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停了。
他闭着眼睛,昏昏沉沉间正准备睡去,然而这时脑海里却又突然想起了闻徵的话。
“二十亿太大了,一般公司真的不会轻易投的,更何况是投给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但这钱对霍家来说不过洒洒水,现在若说谁还能救应氏,也只有那位了。”
是的,还有霍家那位,他还没去找霍章柏。
虽然分析了一夜他也不觉得霍章柏会帮他,但终究还是要全试一遍才能彻底死心。
想到这儿,应岑终究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昨晚没睡好,脸色很是难看,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直到洗了把脸,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应岑洗漱完准备出门,却突然想起了去年生日宴上的场景。
霍章柏送了他一套看起来便价值不菲的珠宝,然而应岑却当着他的面将里面的东西丢进不远处的泳池,面上还带着几分天真又残忍的笑,“霍叔叔,您这是想老牛吃嫩草”
当初自己当众那样不给霍章柏面子,他估计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说不定连面也不会见。
但不管怎么样,终究还是得试一试。
然而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了去年生日宴上霍章柏送给自己的首饰。
当初被自己不屑一顾地扔进了游泳池,父母当场色变,连忙让人捞了起来。
后来他没要,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收到了哪儿
应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霍章柏还对他有意思,也不可能白白帮自己,毕竟是这么大一笔钱。
若是戴着霍章柏曾经送的项链去,想必他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是当初他送自己的那套首饰父母放到哪儿了
想到这儿,应岑连忙上楼找了起来,家里太大,楼上楼下十几个房间,他从白天一直找到天色将晚才从四楼书房的保险柜里找到了那套首饰。
打开首饰盒,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祖母绿项链。
三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被无数碎钻穿起,夺目耀眼,最中间的那颗宝石足足有两个拇指大小,哪怕此时天色昏暗,依旧流光溢彩,散发出低调而奢华的光芒来。
旁边还有一枚绿宝石的手串,同样精致奢华,但应岑也没必要一次全戴上,因此只戴上了项链。
只是他穿着卫衣,冬日衣服又宽大,戴上也显露不出来。
因此应岑想了一下,跑到衣帽间找出了一件夏日穿的白衬衫。
怕霍章柏看不见,应岑还特意没系最上面的扣子,露出了雪白的脖颈,然后随便披了件羽绒服便向外走去。
谁知一出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
他在家耽误了太久,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白茫茫的雪片从天上落下,地上已经白了一片。
应家所有出行的车已经卖了,司机保姆也都解雇,因此今时不同往日,出门再也没人随时随地地接送他,他只能自己叫车。
很快,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去哪儿”司机问道。
应岑犹豫了一下,这才报了霍家的地址。
那边是有名的权贵聚集地,司机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应岑住的地方也不差,因此司机没说什么,开车向西区驶去。
应岑坐在车里,心情和窗外的天色一样灰暗。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不停闪过,似乎从他得知父母去世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迫坐上了一辆直直冲向谷底的过山车。
父亲被骗,供应商追债,资金链断裂,股价动荡,一切的一切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父母双方的老人都已去世,更何况他们就算在世也帮不上什么忙。
应氏是父母白手起家做起来的企业,这些年也帮衬了不少亲戚。
父母在世时他们一个个对他亲切热情,然而应氏刚一遭受危机,便避之不及,甚至连连背刺,生怕牵连到自己。
短短半个月,就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易变,时移世易。
甚至连父亲多年的好友,原来这么多年也都戴着面具。
一朝撕下,面目竟然这般狰狞。
想起彭幸言昨晚说过的话,应岑便忍不住一阵干呕。
这么多年,他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自己叫他彭叔叔,小时候父母忙得顾不上他时,他也会把自己接到他家去,带他出去玩,给他讲故事,送他各种礼物。
而昨晚他却对自己说:“岑岑陪叔叔一晚,叔叔就帮你怎么样”
应岑想到这儿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旁的司机被他吓到,“你是不是晕车啊要不要把窗户打开,千万别吐我车里,洗车200。”
“没事儿。”应岑定了定神,虽然不是晕车,但还是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冷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
脖子有些冷,应岑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并没有拉羽绒服的拉链,衬衫领口开着,一眼就能看见脖子上的宝石项链。
项链冰冰凉凉地贴在他的脖子上,和此时的他一样冷。
应岑不得不感慨人这种东西的坚韧。
明明他之前从不知道低头为何物,然而短短半个月时间,已经学会了低三下四,舍去脸面。
明明昨晚还觉得被逼用身体去换钱恶心,今日就已经主动把自己送上门。
原来一个人这么轻易就能改变。
正胡思乱想之际,司机已经将车停下,不远处便是霍家的地界,出租车进不去。
应岑坐在出租车上静静地望着不远处恢宏的建筑,终于明白了闻徵说的二十亿对他来说不过“洒洒水”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当初生日宴上自己扔了他的礼物之后父母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他当初确实放肆。
曾经的应家在a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霍家面前就实在不够看了。
但当初父母为什么会和霍家产生关系霍章柏又为什么会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应岑想不明白,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多少时间去想。
因此应岑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付了钱准备下车。
打开车门时犹豫了一下,又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下丢在了车里。
司机见他就这么脱了外套开门走了,有些惊讶地叫道:“你的衣服外面下雪呢,你不冷啊”
应岑没回头,只随便摆摆手,回了句,“不要了。”
应岑说得豪言壮语,实则刚下车就后悔了。
但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此没学会什么别的本事,就学会了一条,怎么让别人心疼。
当然这个“别人”从前只有他爸妈。
只要他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爸妈能上天给他摘星星。
如今对于霍章柏,他也只想出了这一个办法。
毕竟和他爸妈差不多的年纪,曾经也喜欢过他,应当也会心软吧。
雪似乎更大了,冷风一刻不停地往他衣服里钻,应岑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明明冻得不行,但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傲气地向霍家走去。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被门卫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
“我找霍先生。”应岑说得很慢,生怕他听见自己牙齿的打颤声。
“有预约吗”门卫上下将他看了一眼,问道。
应岑摇了摇头,“您帮我打个电话吧,就说应岑想要见他。”
应岑其实并不确定霍章柏会不会见他,甚至霍章柏还记不记得他都不一定。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报着一线希望试一试了。
门卫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面前的人这么冷的天只穿了白衬衫,又是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看起来条件并不好,但偏偏脖子上又戴了一串祖母绿的项链,且长得极美。
一时间有些难以判断他的身份,难道是霍先生养在外面的小情人
但他在霍家这么多年,也没听霍先生有过什么桃色绯闻
但这人既然敢上门自然有他的道理,因此门卫还是替他打了个电话。
只是他们这里无法直接联系到霍先生,最多打给管家。
管家接到电话后沉吟片刻道:“等一下。”
说完,向客厅走去。
偌大的客厅里,霍章柏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正在看着什么。
听见管家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应岑”
“是啊。”
管家说着,眼睛从霍章柏手中的文件一扫而过。
他不敢多看,只看了个题头就收回了目光低眉看向地面。
因为匆匆一眼,并没有太看清什么。
只隐隐看见了“应氏”两个大字,似乎正和外面等着的应小少爷有关,管家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果然,下一秒就听霍章柏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那你让人去接他吧。”
“是。”
应岑在外面站了许久,嘴唇都有些发青,门卫有些看不过去,对着他道:“我们有个休息室,要不你先进去暖暖”
“也行。”应岑闻言立刻应道,他觉得自己刚才实在失算,应该等进门之前再把羽绒服脱了,也不至于在门口等半天。
谁能想到见一次霍章柏会这么麻烦。
然而刚准备去休息室,就见一辆黑色的宾利向这里驶来,在他面前停下。
应岑明白这是来接自己的,立刻上了车。
车内暖气充足,应岑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些。
司机很沉默,一句话也没说。
应岑冻得没心思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外看。
怪不得刚才门卫接到电话后没有立刻让他进去,而是让他在门口等着。
霍家真是大得离谱,从大门口又开车驶了许久,应岑才看见了霍家的别墅。
霍家别墅灯火辉煌,哪怕此时天色已晚,却依旧亮如白昼。
门口处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正在等自己。
应岑刚一下车,老人便迎了上来,对着他道:“应少爷,我是霍宅的管家,先生已经在等着您了。”
“嗯。”应岑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大门,不知为何,突然紧张了起来。
“怎么穿的这么单薄”管家一边引着他往里走,一边问道。
“来的匆忙,衣服落在车里了。”应岑半真半假道。
“要我先带您去换件衣服吗”
“不用。”
应岑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但这本来就是他就是故意的。
“好。”管家也没有多言,领着他走了许久才停下,然后对着不远处道,“先生就在里面。”
“多谢。”
应岑说着,抬头看去。
霍家别墅的装潢以浅金色为主,和头顶散发着暖光的中式吊灯交相辉映,面前是会客厅,霍章柏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着什么。
似乎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他抬头望了过来。
应岑没有防备,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眼睛。
“应少爷”一旁的管家见他一直站在门口,不由出言提醒道。
应岑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迎着霍章柏的目光抬步向里走去。
有些意外。
应岑原本已经忘记了霍章柏的样子,但因为曾经他想老牛吃嫩草的缘故,应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想起他时总觉得应该是一个色眯眯的中年男人。
然而等他再次见到霍章柏时却发现并非如此。
若不是提前知道他的年龄,应岑绝不会相信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
霍章似乎刚回来不久,身上穿的还是工作时的衣服,深灰色的西装因为屋内的温暖而被脱下,随意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领带还没取下,胳膊上还戴着黑色的袖箍。
双腿自然交叠在一起,上面放着一叠文件,他应当经常锻炼,垂感极好的裤子浅浅勾勒出了腿部肌肉的流畅轮廓。
好看的眸子隔着眼镜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先说话。
刚才在外面时身上落了不少的雪,而屋内暖气充足,很快片片雪花便成了一小团一小团的水渍,将他身上的白衬衫浸了个透彻。
本就薄薄的衬衫自然挡不住宝石的光芒,霍章柏的目光果然在他脖颈处落了一瞬。
他肯定看到了。
有一瞬间,应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浑身赤裸。
这个念头让他想要立刻离开这里,但他也知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便没办法再退缩。
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叫了一句,“霍叔叔。”
霍章柏闻言眸色一动,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只是抬手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应岑,却第一次见他如此落魄。
外面还在下雪,然而娇贵的小少爷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衫,原本就白的皮肤冻得有些发青,头发被风吹乱,圆圆的眼睛水盈盈的,像是蒙了一层雾。
鸦羽色的睫毛上沾了不少雪,在屋内暖气的催化下全都化成了水珠,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最后不堪重负地顺着眼尾流下,像是在哭。
应岑原本就好看,此时楚楚可怜地站在这里,就像雪中的山茶花,随时都会被风吹折。
霍章柏垂眸捏了捏山根处,心里大概猜出了这是在唱哪一出。
看来应氏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昔日恶劣的应小公子也被逼的放下身段来求人了。
只是这身打扮。
霍章柏抬眸看着应岑脖子上的那串绿宝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自己在他心中老牛吃嫩草的印象竟然如此顽固。
应岑本来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只是想卖个惨。
但这一刻却真的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可怜得他有点想哭。
但还当着霍章柏的面还是硬生生忍住,而是又叫了一声,“霍叔叔。”
“为了应氏的事吗”霍章柏开门见山道。
应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但也明白他肯定一切都知道了。
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希望您能帮我。”
霍章柏闻言不由轻笑了一声,随手将腿上的文件放在一旁,然后拿起旁边的西服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待他在应岑面前站定,这才继续说道:“二十个亿,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应岑听他这话似乎只要自己能给出一个理由便是有戏,但他又实在说不出口,因此犹豫了片刻,干脆直接抬手解起了衣服。
然而刚解开一颗扣子,手腕便被人扣住。
应岑茫然地停下动作抬起头,然后就见霍章柏突然俯身靠近。
应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霍章柏身上的气势太强,他下意识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事并没有发生,只是肩上一暖。
应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霍章柏已经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而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件深灰色的西服。
他刚才只是替自己披上了衣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