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抽泣声戛然而止。
无声无息抬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杏眼直勾勾盯住座椅里气息清浅的小哑巴,臂弯紧了紧。
纤纤从未在她面前安然入眠,露出这样不设防的样子,乖顺得不真实。
黑暗中倒退的窗外景色像逆向拉动回忆的进度条,读取存在于三年前的人。其实轻易一眨眼后全能消散,景只是景。
明明灭灭的光一次一次从扶萤面上滑过,她用宽大外套包裹着身边人,没让光影打扰,仿佛是将人偷出另一个时空,须得匿影藏形,才能免人窥探。
“小可怜。”她轻声嘟囔,顺便抓住腰间无力滑落的手。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这个场景,再回想对人家的破口大骂,他方向盘都要握不稳了。
实在是扶萤从国外回来后变化太大,一张俏丽小脸总是冰冷沉郁,那些为楚家办事的老人也不敢与她搭话,更别提他一个上任不满两年的司机。
不等司机转开眼,那人目光已先一步刺过来,在一小块镜子里幽暗诡异。
司机头皮发麻,连忙笑问“小姐,要去您xx路的那间屋子吗”
后座的人沉默,司机却不敢往后视镜瞟一眼,只得僵着身体等。
“不,回家。”
扶萤低声说。
车停了很久,司机被她打发到别处。
没有声音的地方时间也好似缓慢下来,让她能坦然被那段心跳吸引着靠近。
这三年来小哑巴在哪里呢连孟家人也找不到今晚出现是意外还是偶然就不怕没等到她或是哪辆刹不住的车直直冲过去
好多好多问题都藏在又薄又白的面皮下,清冷冷的,是记忆中干净好看的样子。
忽而动作一停。
扶萤瞪圆眼睛,回想自己在宴会里有没有沾过酒没有很好。
尽管如此,她也难免懊恼。她可不能把一丝丝酒气带到这人身上,怎么拥抱前一秒没想过呢
瘪瘪嘴,装了一脑袋愧疚的扶萤刚要抽身离开,却见这双黑眸不知何时睁开了,正静静望着她。
扶萤“”
扶萤惊得口不择言“你你你你睫毛好长呀哈哈哈我能、能拔一根吗”
系统。
系统这借口找得也太烂了宿主你不能信了吧
楚纤点头。
系统
双手早被暖热,此刻仍停在主角掌心里仔细护着。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一点异味没有,是楚纤能接受的体贴。
虽不知道主角要一根每天会脱落的睫毛干什么,但楚纤没深想,也没觉得怪异,反而堪称温顺地合上眼,等着人拔。
“”
愧疚从脑子一路流进心脏,压得扶萤用力咬唇,令痛意逼她清醒一点,没真的伸手去作孽。
唉,她家纤纤三年后咋这么好骗
“我哪舍得让你痛嘛,”扶萤拉长尾音,像撒娇一般,“这么好看的睫毛就应该长在你眼睑。”
说着,手很规矩地帮楚纤整理外套。
扶萤嘀咕“你先穿好这是我一次没穿过的新衣服,外面有点冷,委屈一下下。”
楚纤抿唇,伸手捏捏她脸颊。
扶萤一边哼唧一边翘嘴角,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开心着呢“你倒舍得捏痛我我一定会捏回来的”
下车时,扶萤矜持地问能不能牵她手,说这样看起来她两关系好一些,也让她留在这里顺理成章一些。
既然有如此重要的理由,楚纤自然不会拒绝。
系统。
扶萤恍恍惚惚带着人进屋,下意识往自己房间走。
直到管家出现。
他哪能不认识楚纤这张脸,当即就盘算给夫人打电话,把这小灾星从扶萤身边铲开。
“需要为您准备宵夜吗”管家笑容和善。
“要,要要要要”
回过神,看见卧室门口近在咫尺,扶萤慌得没有道理。她忙牵着楚纤往楼下走“要点热汤什么的,好消化的,对对对”
系统诶嘿嘿,里面肯定藏了不能见人的东西宿主,我帮你看
楚纤不必。
系统为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楚纤不想。
系统如果是对宿主不好的存在呢以防万一嘛。
楚纤没事。
原来自家宿主这么相信女主小天使咩想想也是,小天使从未做过对宿主不利的事,可爱到爆炸。
系统好叭。
扶萤在宴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这会正好陪楚纤一块吃点。
中途接了楚母电话。
楚母态度严肃“如果不是你陈叔也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都以为你不正常了知不知道”
“楚纤,活着的楚纤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楚纤是你能随便往家里带的吗”孟家那位都为她疯了,保不齐做出些骇人听闻的大事,家家避之不及,怎么还有个小没良心的捡人呢
“她能把我就地埋了么。”扶萤冷冷说完,想到什么,竟是非常俏皮地补充,“纤纤会帮我报警的”
楚母“”
若非还在宴会里丢不起这人,楚母非得气出个好歹让她知道利害“我看你是昏了头了,非缺楚纤这朋友她之前对你那些事你也忘了”
“是呀。”
扶萤甜甜笑着,从善如流“我不介意嘛。”
楚母你了半天,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能一句“等我回来处理”
扶萤转头就催管家去备客房,要挨自己最近的那间。
管家为难“夫人她”
扶萤眨眨眼“那睡我房里”
管家一个激灵
站直了“您稍等,马上就好。
回到桌边,望着吃饭也没发出丁点声音的小哑巴,扶萤托脸“纤纤,我带你出国好不好”
楚纤抬眸,攥着的筷子放下你不演戏了
扶萤话中有破罐子破摔的委屈“反正粉丝都爬墙了,没人喜欢我、想看我了。”
楚纤不会,你长得可爱,会有很多人愿意看你。
“要不要这么安慰我呀我,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还是清楚的。”
扶萤说完,又想起换上戏服与人对台词的快乐,没忍住“不行,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她振振有词,“若是结果跟你说的不一样,我要找你算账的。”
她表情凶巴巴,语气却软得要命。
楚纤轻轻笑了可以,随时。
扶萤咧出一口白牙,眼珠一动,转到门口进来的人身上。
听完全程的楚母无奈“就你会闹。”
“妈妈回来啦”
扶萤蹦跳起来,上前一把抱住楚母胳膊,有点得意地说“纤纤就喜欢我闹呢。”
“”
呆滞望着桌边垂眸吃饭的人,楚母只觉头晕目眩,像是跟孟家那位一起病了、疯了。
她身体微动,冲着门口方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女儿在身边黏着,楚母笑得极为勉强“家里的饭比外面好吃啊大老远跑回来吃饭,怎么喊你都不听。”
扶萤嘻嘻笑啊,一个劲儿抛甜言蜜语哄得楚母终于笑开颜。
余光隔三差五就往桌边晃,那人觉察了两次,对她回以淡笑却见她表情局促后,便不再抬眼。
楚母深呼吸一口气,摸摸扶萤手背,嗓音温柔“你去洗漱吧,妈妈跟楚楚纤说两句话。”
三年没敢喊的名字成了一种禁忌,楚母喊得身体汗毛直立。如果不是在自己家里,她怕是声音还要低些。
能怎么办呢,都是小祖宗捡回来的人。楚母心中忧虑。
扶萤依旧是个笑模样,却不动声色箍紧了楚母,让楚母咬牙切齿“不动你的纤,去洗漱”
等那丫头一步三回头走了,楚母缓了缓气,正视着安安静静的人。
戴了翡翠戒指的手碰了下喉咙,楚母在楚纤斜对面落座“谢,谢谢你拦住萤萤。”
楚母怎能看不出来扶萤喜欢演戏待在国外的日日夜夜怕都是煎熬,哪有在国内待着开心。
饭吃了七分饱,阿姨过来收盘子。
楚纤拿起扶萤特地留下的纸笔她的确不该离开。
头顶大灯送下扎眼光线,将这人映得多了圈不真实的柔光,与楚母脑子里某个惊悚恐怖的念头对上号。
萤萤说是路上捡的,这,这大活人哪儿能路上捡呢当年是死了,还是被孟家藏起来了可孟家那谁瞧着真的疯了啊
许是她态度太生硬,连
阿姨都看不下去,催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说她肩膀太僵。
楚母“”
阿姨“喝呀才泡好的花茶,试试口感哎呀这位小客人你也喝点儿。”
这位阿姨是新来的,年纪比楚母还小,说是儿女出国了来体验生活。
楚母面色复杂看了阿姨一会,被这么一打岔倒确实好很多。
她双手捧着热茶,目光在便签的这行字上看来看去“你知道孟的情况吗”
略有耳闻。
楚母点点头“那三年前你”
我去了别的地方养病。
“是孟家”
见小哑巴默认,楚母就此打住。
她感慨,原来人真的没死那定是孟微澜或孟家其他人瞒着孟秋阳干了什么,她不好掺和。
现下萤萤先见到了楚、楚纤,也不会放人去孟家那受罪了。留在这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刚刚楚纤还劝萤萤别走,这话正中楚母下怀。
最重要的是。
孟秋阳还不知道楚纤在这里,不是么
楚母自嘲地笑笑。
三年前孟秋阳那样针对她,她也只敢在三年后藏着楚纤不叫人好找。
房间一片漆黑,扶萤站了一会才打开灯。
密密麻麻的照片贴满了墙面。
不能回国的三年里,她没有一刻放弃寻找楚纤。
派去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告知她人不在了,被一场大火烧得连尸体也不剩。姓孟的前两年住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直至去年搬走,谁也不知道缘故。
大大小小照片是楚纤之前的活动画面,包括曾经作为楚家大小姐的成长踪迹。
像是将楚家该有的回忆统统搜刮过来,任谁也无法抹去一个人存在的价值。
扶萤停在几张照片前。
这是一个系列图,烟花窜起、炸开、结束,也是那段视频中能截出来最完整的一朵烟花,还是扶萤最喜欢的粉色。
她们到底是一同过完了一个新年,看完了一场漂亮的烟花盛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