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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
    小厮退下后,谢夫人才道“这是出了何事”

    谢蕴斟了杯茶递给她,将今早的事说了。

    谢家主在廊下道“大郎倒是明事理的,只可惜他不久居邺都。”

    谢蕴闻言好笑,“叔父不是常说,不可将希冀托付与他人吗”

    谢家主留了美髯,顿时吹胡子瞪她,“还不是为着你能省心些”

    谢蕴笑了笑,道“知叔父好意,只是这日子,是我与他戚钰过的,兄长再是好,也不好插手我们院子里的事,你们也无需担心,戚钰年岁浅,难免顽劣,心性不坏,我不与他计较,这日子也不会难过。”

    相伴三载,戚钰如何,她心知肚明。

    苛求的少了,烦心事自也会少上许多。

    “日子且长,慢慢来”,谢夫人安慰一句,又道“若是有何难处,只管往家里来信,你虽出嫁,但也依旧是咱们谢家的大姑娘,上头有你祖父在,不论何事,自有家里为你做主,莫要自个儿憋着,忍着。”

    “阿蕴记下了。”谢蕴道。

    她眨眨眼睛,将那酸涩潮湿憋了回去,忽的放下手中花枝,凑头出去瞧谢家主,道“我方才说的,叔父可记下了”

    谢家主顿时气得又想瞪她。

    倒是谢夫人从旁笑,捏着一支秋海棠在她手臂上轻拍了下,揶揄道“你叔父哪里肯他这般年纪,你让他与毛头小子一般去与人学凫水,他哪里拉得下脸面来”

    谢家主被老妻这话噎得说不出来,憋红了脸。

    谢执站在跟前偷笑,被抓了包。

    “还笑,书背得磕磕巴巴,这些日子没用功。”谢家主训他道。

    谢执也不辩驳。

    这些时日,他阿姐出嫁,他如何能静得下来心来背书

    谢家主自是也知晓,没提罚他之事。

    谢蕴倒是坚持道“叔父且年轻呢,日后少不得要上邺都来瞧我,不会凫水可不成,若是路上横生枝节,岂不是要我难过死”

    谢夫人咋舌,拍她一巴掌,“呸呸,方才成婚,正逢喜事呢,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谢蕴顺势依过去,目光却是瞟向廊下老头儿,故作叹息道“叔母也要来瞧我,叔父若是连凫水都不会,要如何护着你呀”

    谢家主“”

    这七寸倒是被她拿捏了。

    临近晌午,谢蕴也一副没打算回自己院子的架势。

    “二爷不是在”谢夫人道。

    “他在又如何了”谢蕴不以为意,“昨儿他晾我一日,我礼尚往来还他一天,不然,一声不吭的,倒是显得我脾气好,任人拿捏呢。”

    谢夫人一想,倒是这理儿。

    他们且在呢,那戚二郎便敢这般对她家姑娘不上心,待得过两日他们走了,还不定得怎么冷遇呢。

    有些脾气也好,不会受混小子欺负。

    便是公主那边有话,也是他家小子无理在前,挑不出阿蕴的错处来。

    谢蕴虽是这般说,但心里到底是没想多少。

    如今能见到亲人,看见他们安然无恙,那便足够了,只想与他们多瞧几眼,多待半刻。

    这一待,便是月色西沉。

    谢蕴进来时,戚钰正趴在外间榻上。

    瞧见她,他嘴巴动了动,幽怨又委屈的道“你怎的才回来”

    谢蕴一怔。

    晃眼三年,她都险些忘了,初识时这人恣意又天真,还未曾像后来那般,说话阴阳怪气。

    “我不是怪你啊”,戚钰又吭哧出声,替自己解释一句,“我晌午等你,你都没回来用饭。”

    谢蕴垂了垂眼,淡漠道“二爷昨日不归时,不也未曾捎来口信儿”

    这话入了耳,像是在故意为之的报复一般。

    哪知戚钰却是眼睛一亮,似是欢喜,嘴唇动了动说“你睚眦必报”

    谢蕴斜他一眼,未作应答,抬脚往里间去。

    戚钰的声音响在身后。

    “我昨日不是故意不给你说的,有点紧急事,出了城,一往一返,颇费功夫,这才没让人递口信儿,你也晾了我一回,我们扯平了。”

    “二爷说是便是吧。”

    戚钰“”

    这话怎的听着这般气人

    谢蕴倒不是有意为之。

    头一年还成,后来两年,两人独处时,时常讥讽相对,哪怕如今的戚钰纯良,不比那时,但她想起那夜的事,想起尸骨无存的叔父与幼弟,也难免迁怒。

    谢蕴深吸口气,唤来丫鬟。

    “将二爷的软枕放去外间榻上。”

    外头戚钰听见,只以为她是关切,喜滋滋道“不用,我用不着。”

    谢蕴仿若没听见一般,还在交代“喊二爷跟前伺候的丫鬟来,擦身沐浴,换衣擦药,以及夜里要用的被子,都让她安置好,从前如何伺候,现在亦如此。”

    问月微微发愣的瞧她,“娘子”

    “去吧。”谢蕴打断道。

    方才还喜滋滋的人,顿时蔫儿了吧唧的趴在榻上,等得丫鬟出去,屋子里只剩他俩,他方才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谢蕴拿了本书翻开,淡声道“二爷这话讲得没道理。”

    “如何没道理你不喜欢我带回来的蒸子鹅,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你也不关心我,我被兄长行了家法,你问都没问一句”,戚钰越说越难过,还有些委屈,“我们都结发为夫妻了,你却随丫头们喊我二爷”

    谢蕴被外间那人搅得看不进去书,语气不耐道“那你觉得当如何”

    “至、至少唤我一声夫君”戚钰抠着榻上锦缎刺绣花纹,小声道。

    谢蕴唇角勾着一抹讽笑。

    她自小学规矩,又如何不知晓,出嫁当唤夫郎一声郎君

    只是那人的话犹在耳边。

    他笑得淡薄,眼神锐利得似是要扎进她心底,轻飘飘说了句“我倒是不知,自己是你郎君。”

    谢蕴不记得那日之事了,倒是记得听得这话时的难堪,以及敞着的门口小厮投来的那一眼神色。

    谢蕴敛起眼底神色,半晌未翻得一页书。

    戚钰没等到她开口,心底堆满了失落。

    心想若是他昨日没出城,她是不是就不会这般不待见他了

    木芙蓉的屏风相隔,静默半晌,谢蕴进了湢室沐浴。

    戚钰房里伺候的丫鬟进来,作势要替他擦洗。

    手还未碰到衣角,戚钰便躲开了,冷着脸道“出去。”

    丫鬟一愣,惶惶然的退下了。

    小半个时辰后,谢蕴沐浴出来,像是没瞧见他一般,径直入了内室,坐在梳妆镜前通发。

    戚钰心里嘟囔许久,终是轻咳一声,神色不甚自在道“我不舒服。”

    “问月,去替二爷请大夫来。”谢蕴朝外唤了一声。

    “是,娘子。”

    “不、不用”戚钰又急急道,额头抵着手臂,露出的一截脖颈染上了一层绯色。

    谢蕴朝他瞧了两眼,与问月摇摇头,后者识趣儿的退下了。

    她起身行至榻前,未弯腰,只是垂着眸子问“二爷可是要出恭”

    瞬间,戚钰脖颈绯色更甚,连着耳根都烧着了一般。

    他声音闷闷“我身后疼。”

    谢蕴瞧着他这般模样,忽的心软了两寸。

    她虽是不愿承认,但委实对三年后的戚钰有所怨怼。

    可此时趴在榻上,言语委屈的人,与那时所去甚远。

    三年间,不只是她变了,他亦然。

    她伸手,道“袍子解了吧。”

    葱白指尖附上他的衣襟,戚钰垂眼瞧着,忽的问“你还气吗”

    那一瞬间,一股酥麻感自尾椎窜了上来,谢蕴头皮发麻,眼睛定定的看他。

    但不是。

    他眸子里的清透,是三年后没有的。

    不是那个他。

    他也不知,她芥蒂疏远的真正缘由。

    “我昨儿不是有意晾着你的,实在是下人来报,说我城外马场里的马生了岔子,我这才慌忙去了。”

    马场

    谢蕴脸上微微诧异。

    上世,她不曾听闻他养了马场。

    “这事我爹娘也不知道,你别与他们说啊。”戚钰又叮嘱一句。

    谢蕴视线落在他眼睛里,还是问出了口。

    “你昨儿可见了青瑶郡主”

    戚钰微微点头。

    就是梁青瑶派人来知会他的。

    却是见谢蕴瞬间眼神失望。

    他不解,刚想问,她已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

    “问月,去寻二爷的丫鬟来伺候。”

    “我不用她。”戚钰连忙道。

    谢蕴恍若未闻,垂着眼进了内室。

    “二爷身子不便,今夜便歇在外间吧。”

    话音刚落,内室的烛火倏地灭了。

    戚钰“”

    凭什么不让他说话

    谢蕴平躺着,听着外间窸窸窣窣的挪动声,忽的想起了上世。

    女子十五而笄,叔母早早便为她准备及笄礼了。奈何不巧,笄礼前忽的生了一场病,祖父做主,将她的及笄礼延后一年。

    十六岁及笄礼时,王夫人将一只青玉镯给了她。

    谢蕴知那是何意。

    王家兄长长她两岁,是个温润君子。若是不出意外,她将是王家妇。

    谁料,叔母将替她收下那只青玉镯时,小厮冒着细雨急急来禀,说是官家传了圣旨来。

    月后,她入了邺都,进了国公府,嫁与了戚钰。

    到底是年纪小,对情爱一事心向往之。

    戚钰长了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面冠如玉,她未曾见过他在邺都横行霸道的模样,只知道他的吻是热的,怀里是暖的。

    她读过许多书,盼着能与他鹣鲽情深。

    他也曾对她很好,会在出府玩乐时想带她一起,谢蕴碍于规矩,不曾去过一次。但他回来时,会给她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或是邺都时兴的吃食。

    可

    “砰”

    外间戚钰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

    谢蕴倏然回神,侧了侧身,阖上了眸子。

    勉强擦了身,自己上了药,戚钰趴在外间榻上,渐渐睡得昏沉。

    许久后,突然睁开了眼,朝里间竖着耳朵听了片刻。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似有隐约的啜泣声。

    戚钰嘟囔一句我睡硬邦邦的榻都没哭

    虽如此想,但还是默默爬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