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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其实不用安任打赌,李晔早就知道自己在后悔。

    林语离开的那天早上,他的车一直停在公寓楼旁边的街角,看着林语拖着行李箱从公寓大堂走出,一路走到公交站。

    雾那么大,林语远远站在车站最边上等的士,脊梁挺得笔直,孤傲疏离,仿佛跟周围人隔了无限远,而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白雾默默注视,好似在望已经飞往天边的一抹鹤影。

    为什么那么清高满身能戳死人的冷淡傲气,从不示弱,也不愿为了他退让哪怕是半步。

    但转念想想,会委屈求全的话他就不是林语了。

    他远远跟在的士后面,雾越来越浓,林语没有发现,后来的士车下高速半路折返,最后走大道往某个城市的方向驶去,他跟到城市边缘便停下了,就这么看着车子越开越远,渐渐只剩红色灯影,最后消失不见。

    那一刻心口闷得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手心滑落,但是他无力抓住。

    车子绕了半个城,还是选择回了趟公寓。

    打开门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放在玄关柜上的东西,摆得很整齐,刺得他眼睛发痛。

    晦暗天色下没有开灯的屋子冰冷阴沉,他沉默地按开手边所有的照明开关,一切都被照亮,好像没什么变化,高旷客厅跟平时一样干净整洁,毫不凌乱。

    但鞋柜里没有了林语的鞋子,书房里没有了林语的电脑,主卧床头的抽屉里没有了林语的证件,衣帽间里没有了林语的衣物,空气中再也没有了林语的味道。

    他送给林语的那些东西却还在原处,服饰,腕表,手链,袖扣,胸针,戒指全都在。

    那天他颓然的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可后悔归后悔,有些事该继续的还是得去继续,这头已经放手让林语离开,那头再没解决,更是两头空。

    事实上,他跟周家备受宠爱的独女周若在相亲前就有过了关系。

    那日公司事情繁杂,心情实在郁闷无聊,几个发小邀他出去放松,私密性极强的小众会所处处是迷幻背景,他喝多了,酒劲上头,又身体久旷,看着性感诱人还总往他身边凑的周若心神浮动,两人不知不觉就在角落吻上,后来还去酒店开了房。

    酒醒后回去已经半夜,林语竟是一直没睡,对上林语平静了然的眼神时他心慌意乱,说不出的心虚内疚,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被林语转身走向次卧的姿态冷透了心肺,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什么都瞒不住,他和林语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他不提分手,林语也很快会离开,他有预感。

    相亲宴上周若含情脉脉,两家本就是世交,场面欢声笑语,他知道周若的重要性,打起精神应对,中间人直说天作之合。

    如今订婚宴已经摆过,李周两家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办婚礼,李家那事,周若从政的大伯只是出面打了个招呼上边就暂停调查,给了不少斡旋的时间。

    但他知道,婚礼没有办完之前,事情不会得到彻底解决,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外祖母曾说,男人心中不能只有情爱,权势地位才是真正的底气,李家也算有点家底,但与那些早谙钱权之道的世家相比又不知差了多少,如今有了周家的扶持,李家翻身轻而易举,更进一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次的事让他心受其撼,再无力反驳。

    所以他还能怎么办呢胸口那处空了的地方,只能敷层纸,抹层泥,刷层灰,不露人前。

    时间长了,可能也就这么过去了

    “晔,好看吗”柔媚软语自身后传来,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的李晔瞬间回神,同时察觉指间一阵炙痛,低头一看,香烟已经烧到了最底,指缝都被熏出了两处焦黄。

    刚换上一身礼服裙的小美人瞧见,赶紧提着裙摆朝他快步走来,薄纱微动间,性感身段展露无遗。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吗”周若拉过他的手看了又看,嘟着红唇心疼埋怨,一举一动酥软人心,甜如浸蜜。

    “是不是在担心公司的事”她伸出手去抱李晔,踮起脚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又贴近悄声在他耳边哄,“别担心,大伯说了,自家人的事他肯定要帮忙的”

    李晔垂眼,目光在周若娇媚的小脸上细细扫视了一圈,看到她眼睛里几乎快溢满出来的爱恋之意,唇角勾起,用刚刚扔掉烟蒂的那只手抚上她细软小腰,“好。”

    然后他低下头,慢慢吻上周若娇艳红嫩的唇。

    年后就要开工,来上课的都是四大校区的学生,半点也耽误不得,林语只花了几天时间熟悉周围环境,在家里稍稍准备了一下,便带着证书简历等东西去“求职”了。

    虽然是熟人内定,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这两年国家大力整顿鱼龙混杂的校外培训机构,许多无资质或是行为规范存在问题的都被取消了办班资格,至少清减了一大半,当然,这些举措是在推动行业的良性发展,但只要教育竞争无法消除,市场需求就永远存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目前各地执行尺度不一,盛真所在的这家机构资质正规且有实力,背后关系网也十分强悍,打着擦边球照常招生授课,只是比起以前低调了许多。

    机构位于一栋普普通通的商业楼里,门面简单,里面却大有乾坤,各种兴趣特长班和国际留学辅导都有,面试时刚巧负责人也在,看到林语,整个人呆了一下,立马扭头跟人事经理也就是安任的小爱人盛真低语起来,事后林语才知道,对方是觉得他长相太惹眼,可能不合适。

    也不知道盛真说了什么,对方思忖过后很快点头,刚开始收到林语递上的中英日三语简历时负责人脸色平淡并不惊讶,毕竟简历这东西,套套模板再夸大夸大能力也能做得漂漂亮亮,但在看到林语唰唰唰几下写完内部准备的专用试题,字体漂亮到堪比印刷,英语试讲发音完美无缺,数理析题更是简练有效直击重点,对方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偷偷扭头朝盛真递了个满意的眼神。

    每个机构都有几个撑台面的大神级主讲老师,这类讲师是做全职,薪资极高还有分红,而助教大多是兼职,工作内容有点类似大学辅导员,主要是管理和课后辅导学生以及批改作业什么的,很少需要上课,除非主讲老师没时间或者认为主讲老师上课不划算,机构才会让助教顶,不过有时也会被安排接小班辅导或者上门一对一辅导。

    林语是兼职周末班,周末是高峰时段,有早课,有午间自习,还有晚值班和针对性补差,其实也不轻松,但他觉得还ok,没有主讲压力,只需要周末忙一忙,偶尔来个集体备课示范课什么的,也占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又没想过考编制,平时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挺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年后机构开课,林语就正式来上班,机构最大牛的郭姓讲师的助教刚刚辞职,负责人直接将林语安排了过去,据说这位讲师在圈内十分有名气,提分快效率高,众多家长慕名而来,哪怕费用高昂也争着抢着要报他的课,就这样还一位难求,薪资按时薪算,月入20万简简单单。

    这么厉害的老师,有这个机会跟着学习一下倒是挺不错的,林语微笑着想。

    走出机构大门时安任的车正等在外面,雪下得大,飘飘洒洒地往头上落,安任示意林语赶紧上车,自己举着伞快步上前去接后面的盛真,她180的个头都快赶上林语,长款羽绒服穿在身上也照样帅得一匹,只有160的盛真在她面前真是娇小无比,不得不说,两人的身高差很绝配。

    把盛真送上副驾后安任回到驾驶位,拿出个保温杯给盛真,盯着让她喝几口里面的牡丹花茶。

    然后才笑着回头对坐在后面的林语解释,“天一冷她就容易感冒,得注意保养。”

    “你不用管我死活。”无辜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林语悠悠回她,“我适应性很强,虐啊虐的,很快就会习惯了。”

    捧着保温杯的盛真抿着唇直笑,安任嘿嘿两声,发动车子往订好的餐厅开去。

    三人小聚会,庆祝林语面试顺利,开启新生活,这样的天气吃什么都没有吃烤肉爽,大块的烤肉每一寸肉纤维里都是油脂香,配上大杯的啤酒别提多过瘾。

    盛真不能喝酒,便捧着保温杯慢慢喝水,她长相不是漂亮的那种,顶多算清秀,但性格特别干脆利落,吐字如珠,极好相处,三人边吃边聊,说说笑笑心情无比愉悦,哪管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一眨眼春节便到,商超市场里各种彩灯对联节日饰品纷纷登场,满大街高挂着大红灯笼,街坊邻居们开始置办年货,花鸟市场里热闹非凡,年味儿就藏在这样的人间烟火里,氛围拉满,喜庆味道唰一下就起来了。

    还没开始上班,林语每日做完网上的单便喜欢裹着厚厚羽绒服去逛各种小市场。

    有人说要了解一座城市,不是去看当地的高楼大厦,也不是去逛那里的商场景点,而是去逛市场。

    早市夜市农贸市场小吃街,这些地方才藏着这座城市最真实的百姓生活,是现代化商城和大型超市永远也代替不了的。

    林语深以为然,所以没事儿就去走一走。

    温度低,里面的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保暖内衣内裤棉裤毛衣羽绒服一样不落,还有能包着耳朵的大帽子,最后再戴个大口罩,这副模样出去逛街,谁都不知道谁啥样,真是满满的安全感。

    临近年关,市场里人山人海,他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饿了随便找个摊子买个饼吃都是满口酥香,但就算他自认定力极佳,也还是没顶住大妈们的吆喝,不知不觉就给自己的小屋里添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观赏鱼鱼缸,里面两条小小的红色孔雀鱼玲珑可爱,活泼好动,被他放在小书房的桌子上,看电脑久了伤眼,逗逗小鱼也算是个养眼运动了。

    过年那天林语是跟安任和盛真一起吃的年夜饭,她俩跟家里脱离关系也已经好几年,来到这座城市时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资源也没有任何帮助,一切从零开始,能活成今天这样的潇洒,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两人的家位于城市中央,周围好几个公园,环境相当不错,而且地铁线可以直达,林语过来很方便。

    盛真说过年一定要在家里吃饭才有气氛,没有让安任在外面订餐,还非要亲自下厨,林语来到的时候安任正陪着她在厨房里洗洗切切,忙得很。

    两百多平的大房子宽敞舒适,阳台可以远眺河景,屋子里处处贴了除旧迎新喜迎新春的贴饰,餐厅桌子上摆了瓜子花生各种小点心,小区花园里播放的新春音乐配上孩子们奔跑笑闹着放鞭炮的声音,气氛欢乐得不得了。

    进到厨房瞅见盛真做的两道菜以后,林语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锅铲,然后找机会将没有完全熟透的红烧鱼重新回了一次锅,盛真高高兴兴的去挑选晚上要喝的酒,安任冲林语递去个感恩的眼神。

    林语和盛真都是南方人,一桌子菜就都是南方口味,无鸡不成宴,鸡吉谐音寓意吉庆有余,酒店订购的脆皮乳猪红皮赤壮,寓意身体健康龙马精神,盛真家乡话虾哈同音,寓意新的一年大家都能笑哈哈,白切猪脷香脆爽滑,寓意大吉大利平安无灾

    盛真没想到林语的手艺这么好,做的菜不但好看味道还很绝,吃得放不下筷子,米饭都吃了满满一大碗,安任见状赶紧去给她泡山楂蜂蜜水,这次林语沾了点光,也得了一杯。

    晚上两人一直留林语在那边住,林语笑着摆手,今夕何夕他当然不能做电灯泡,而且也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所以笑眯眯地跟两人打了招呼后便告辞离开,也不让安任送。

    时间已经很晚,有些人家守完岁放完鞭炮就睡下,但屋里灯光会留着几盏不熄,也有些人家依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搓麻将打扑克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林语住的那片街区附近小公园连同两条车道全被划为大年初一的新春灯会范围,路口早早就围了栅栏不让过车,所以他让的士停在了小公园车站,准备穿过公园步行回去。

    那场大雪下过之后,天气稍稍回暖,先前满街沙冰的场景已经看不见,地面干燥不少,倒是让大家出行方便了许多,但冷风吹在身上还是能冻死个人,气温太低,这个点这种边上的小公园已经没什么人来逛,前面路口封了,也没有车子从这里过,四下环顾一圈,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他一个人。

    万家灯火璨若星,却无一盏为我明,衬着远处居民区喧闹的气氛,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孤零。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走上小公园人行道时感觉有细细碎碎的东西往头上脸上掉,抬头一看,天空又开始落雪粒,林语伸出手去接,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小雪粒在黑色真皮手套上打滚。

    不知哪家还在放烟花,砰砰声过后天空炸出几朵巨大的箭形花瓣,美轮美奂,在烟花声响的间隙间,他依稀听到几声细细弱弱的低叫,但听不出从哪处传来。

    他没再继续走,站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烟花放完,四周又恢复了安静,这下听得清楚一些了,是从不远处的垃圾分类区那边传来的。

    垃圾箱堆满烟花炮仗的包装袋包装盒,放不下的就堆在了旁边,日子特殊,春节期间估计环卫工人工作量都会大涨,林语踩着满地的礼花残屑走过去,蹲下身仔细寻找,最后在一个破纸箱里找到了声音来源。

    几只已经发硬的幼猫尸体下面,还有一只没断气的小奶猫,正奄奄一息的发出细微哀叫,林语小心翼翼地用手把它捧出。

    应该是刚出生没几天,特小,两只眼睛都还没睁开,纸箱里有一些碎草碎棉布,一看就是公园里流浪猫产的崽,被人连盒带猫清理到了垃圾桶这边,生生给冻死了大半,剩下这只也快要没气,而它还能存活,大概是因为被压在最下面,上面几只死去的猫崽最后的体温让它残喘到现在。

    林语四下看了一圈,瞧不见有母猫,不过如果母猫真在附近的话应该早扑出来护崽了。

    他摘下手套摸了摸小猫的四肢和肚子,扁扁的,很凉,后背软毛摸着都是湿的,赶紧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厚围巾折了几折放在地上,将猫崽捧放进还带着体温的围巾里面裹起来,几颗雪粒子落进后颈,冷得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人都这样了,这么小的猫肯定撑不过今晚,但又不知道母猫会不会寻来,蹲在地上的林语看着围巾里虚弱的猫崽纠结。

    这会儿他的脊背不再挺得笔直,瘦瘦高高的身形弯出一个特别柔和的弧度,簌簌落下的雪粒从他的羽绒服一路滚到地面,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给他罩了一层温柔的微芒。

    一阵轰鸣由远至近,声浪震耳欲聋,林语扭头一看,几台重型摩托车唰地一声自他后方无人街道飙过,夜半时分这样巨大的轰鸣声,用高度污染来形容毫不过分。

    冬天,下雪,夜半,飙车真是不要命了。

    嗯,还是要命的,因为几台车到了前面被封的路口就被迫停了下来,接着有人下车朝封路的护栏一脚踹过去,护栏应声而倒,虽然瞧不清模样,但看身形肯定都是年轻人,林语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时地上稍稍暖和了一些的猫崽又发出两声细细哀叫,听起来比刚才更虚弱了,他收回眼神,不再犹豫,小心地将围巾连同小猫捧起,拢在身前用手臂护住,然后站起身,顶着漫天的雪粒大步往公园里面走去。

    路口那处,两个男生已经把成排的护栏踹出了一个大口子,然后骑回自己的机车准备继续上路,其中一个冲停在最后面的那台喊了一声,“哥,看什么呢”

    那台重型大功率机车非常酷飒,骑在上面的那人更酷飒,黑衣黑裤黑头盔,完全看不到长相,但光是身形都能帅死人,比例太好,一双腿长得逆天,谁看谁迷糊。

    这人从骑着机车飙过那会儿就一直盯着蹲在路灯下的林语,看他垂首沉思,看他抬头张望,看他起身离开。

    听到呼唤,黑衣男生终于回头,搁在机车车把上的手指微微一摆,示意出发。

    轰轰声响中,轮胎疯狂转动,带起雪粒飞扬,庞大车体化作一道道黑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