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林语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下意识想抬手去摸找床头灯,但身体不听使唤,虚弱得手都抬不起来。
“啪”地一声,有灯光亮起,眩晕中一个又高又大的人影倏然出现在视线里,并弯下腰朝他凑近。
浑身汗毛顿时竖起,手臂上也炸出一层鸡皮疙瘩,林语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抬起手一把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谁”
本是厉声喝问,因为体虚气短,声音沙哑无力,反倒像在耳语。
他的竭力抵挡在对方眼里毫无用处,发抖的手轻易就被反握,林语还想挣扎,对方开口安抚,“是我,别怕。”
随后一股温热贴上他的脑门,过了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是在用温毛巾帮他擦汗,不但擦了脸上,还顺着脖颈往下将他汗湿的前胸后背都擦了一遍。
晕沉中林语勉力抬眼,隐约看见对方俊美轮廓。
谁你是谁
“我是萧锐。”
“萧锐是谁”因为神志还在迷糊,林语混沌胀痛的大脑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嘴唇动了动,发出迟钝的低喃。
萧锐被林语脸上柔软的茫然感给可爱到了,将手里的毛巾扔到床边放置物品的小架上,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林语的脸颊,刚刚被擦过的皮肤微微发凉,触感极细滑。
“萧锐啊”他笑了笑,慢慢开口,“是个又蠢又笨又让人讨厌的家伙”
“也是个让亲人失望了的家伙。”
“但是你别怕”萧锐俯下身,指腹着迷般在林语脸颊上来回摩挲,“他不会伤害你。”
床头小夜灯昏黄的光线被他遮挡,阴影完全将躺在床上的林语笼罩,像是保护,又像是占有。
林语努力歪了歪头,避开让脸颊发痒的东西,刚才那一下大动让他整个脑门此刻都在突突发痛,眼前处处金星,难受极了,但充斥全身的紧张和惊恐却莫名地减轻了许多。
灯光被调暗,一切又归于昏黑,他的手被轻轻放回被子中,然后有东西覆在他的眼皮上,强迫他闭上眼睛,耳边也传来低低哄声,“没事,睡吧有我在。”
眼睛被合上后睡意再次袭来,温暖被窝里仿佛是一方可以令人安憩的小世界,林语还想说点什么,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身子渐渐软下,很快又陷入沉沉深眠。
再次醒来,天光已亮,林语睁开眼,一眼望见顶上富丽大气的藻井天花。
几秒后他转头,萧锐正靠坐在一旁的大沙发上看文件,听到动静,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这处看过来,两人视线正正对上。
昨晚烧得迷迷糊糊,发生了什么这会儿竟是没有了印象,只隐约记得自己突发高热,昏昏沉沉中好像有一堆人围着自己忙前忙后,之后的事就真的不知道了,现在想来,肯定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没等林语出声,萧锐已经站起,弯下腰伸手摸向他额间,林语还没完全回神,呆呆看着对方的手在自己额头上一触即收。
“嗯,体温正常,应该没事了。”萧锐脸上露出笑意,伸手在床头的某处按了按。
林语被他扶着坐起,试着活动了一下,觉得手脚还有些发软,但精神已经恢复大半,身上不烫了,脑袋不晕了,眼不花了,喉咙也不疼了。
“抱歉,没想到会搞成这样”林语微微仰头看向萧锐。
这句话实在苍白,但他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歉意和谢意。
“这种事有什么好抱歉的”萧锐看着他还很憔悴的脸微微一笑,“应该庆幸你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作的,至少这里有医生,随叫随到,而不是大半夜的你自己一个人晕在家里没人管。”
林语垂下眼睫,沉默了一瞬,重新看向他,“是,所以真的太谢谢”
“小林老师,跟我不需要客气。”不等他说完,萧锐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你好歹也是给我讲题的补习老师,以后我要麻烦你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听他这样一说,林语反而觉得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镂空隔断外面的休息间里传来声音。
扭头一看,见两个女佣推着小餐车轻快转进,走到休息间的小桌那处,开始将餐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上去,小餐车上下两层摆满了食物,热腾腾的米粥,一笼一笼的小点心,鲜榨果汁,鲜奶甜品,冒着香气的小蛋糕那味道,光是闻到这么一丁半点,都觉得肚子空荡荡到在发荒。
“你睡了快四十个小时,肯定饿坏了,先垫垫底。”萧锐朝林语伸手,想扶他起身。
林语怔了怔,看看窗外,又看向他,“我睡了多久现在是”
“现在是周一早上七点半。”萧锐笑着看他,只觉得眼前这人真的太可爱,头发微乱,漂亮极了的眼睛里还带残留着睡後的慵懒,平时刻意扮出来的死板模样这会儿全然不见,茫然状态下每根头发丝都显得格外柔软。
林语瞪大眼,混沌的脑子顿时一醒,忙撑着床边下床,看到自己身上的睡衣,一时间也没空去想是谁给换的,只急急道,“那个萧同学,是不是耽误你上学了谢谢你的照顾,我现在也得赶紧回去,请问衣服”
萧锐笑着摇头,“我这边今天因为要开个会,已经跟学校请了假,你好像也不用去上班吧”
“不用,但我的猫”
林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场高热会睡到现在,也就是说,暖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小家伙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它还那么小
越想越急,转过头,发现自己之前穿的衣裤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尾凳上,眼镜手机还有钱包也摆在旁边,赶紧过去拿。
“猫早就接过来了,不用急,先吃东西。”萧锐不再逗他,悠悠开口。
林语回头看他
跟着萧锐来到主家人平时自用的小餐厅里,林语一眼就透过落地大玻璃瞧见了外面正在花园里撒欢的暖暖。
花园极大,清泉为池吉树成荫,廊桥水榭小径茶亭,鱼池驳岸搭配纹理朝同一个方向层层相叠的太湖石造景,石上长了厚厚茸样青苔,泉水潺潺从竹槽中流下,池面上浮着几片落叶,中式大宅的灵气与深邃,言语不足以道其一二。
鱼池边上,暖暖正探头探脑地去看水中自在游动的游鱼,个头虽小,气势却大,龇牙咧嘴凶得很,旁边两个年轻女佣手里拿着兜网,亦步亦趋,生怕它一个不小心就栽了进去,见它盯着里面的那条红帽子半天不动,其中一个轻轻下网,倏地将鱼捞起。
少爷说了,只要是这个小家伙看上的,随它折腾,要啥给啥,所以这池子里的名贵鱼鱼们只能自认倒霉了。
金鱼竭力扑腾,水花四洒,暖暖有些被眼前的大家伙吓到,小身子直往后退,一屁股坐倒后可能觉得丢脸,赶紧爬起来往前扑了扑,嘴里发出低低地威胁声,可爱模样把两个训练有素的女佣逗得不行,林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锐说暖暖是昨天接过来的。
因他周六一个白天在外面,晚上又一夜没回,暖暖从半夜就开始叫,虽然还是只幼猫,平时是软软糯糯的小奶音,但真正嘶叫起来声调能比成年猫更加尖锐刺耳,楼上楼下被折腾了一夜,到了第二天还叫,凄厉得像是喉咙都要叫出血一样,邻居们实在忍不了,有人直接去拍林语那间出租屋的的房门,结果越拍猫越叫得凶,也没人开门,最后打了房东电话,让她赶紧联系租户,把该死的猫叫给解决掉。
房东电话打过来时林语正烧得厉害,萧锐掐掉了电话,后来是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才想起林语屋里还有只没断奶的小猫仔,便从林语的包里面找到钥匙,让人开车去把小猫带回了这边。
“带回来这一路关柒被抓了好几下”萧锐指指守在小厅门口的其中一个高壮保镖,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关柒昨天双手捧着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暖暖送到主楼,表情一言难尽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看到林语后暖暖就没再闹腾,不过估计那会儿也没什么力气闹腾了,一放到床上便跑到林语的颈窝处趴着不动,委屈到像是没了骨头,拿吃的哄它也没反应,一直到林语的高热不再反复,体温呼吸都恢复了正常,才愿意被萧锐从枕头边拎起让人带出去喂吃的,陈姨说吃了满满一大碗羊奶泡猫粮,肚皮撑得滚圆。
吃饱了就开始撒欢,追鸟挠树满园子跑,期间啃坏了陈姨心爱的锦枕,打翻了酒窖里的三瓶好酒,抓花了偏厅几处椅凳,还掉进后院的温泉池子里差点被淹死所以陈姨不得不专门找了两个人照看着,就怕林语人还没醒来,他的猫自己先把自己给玩没了。
林语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啥,尤其是看到守在小厅外面的那位脸上挂了几道红痕的保镖
二十多年来说抱歉的次数,加起来还没有这几天说过的多。
“有人看着,让它玩吧,你先喝点粥暖胃。”萧锐动手舀了碗粥放到林语面前
眨眼的功夫,圆形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小菜和点心,因陈姨还不清楚林语的口味,所以中西式都有,份量精致,香气扑鼻。
林语点头道谢,看了看外面正努力攀爬假山的暖暖,拿起手边的热毛巾将手擦净。
事到如今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吧。
小饭厅处处清透内敛,桌椅榻爵簋勺无器不风雅,朝着内院的这边正面做成了通透的落地窗,自然光线被引于室内,光影随着树木枝丫的摆动游走于角落,考虑到林语的病才刚刚好,外面温度也还很冷,萧锐让人把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室内温暖如春,但大玻璃望出去,花园美景还有暖暖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在这样的环境下吃早点自然是一等一的享受,但林语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胃口不佳,只能喝些软糯的粥水,萧锐便不时给他挟上一点小菜,见他喝完那点子粥就不怎么动筷了,又从小碟里拈了块金黄色的小点心送到他面前,因萧锐语气神态都十分自然,林语也只能客客气气地用勺子接过并说声谢谢。
点心外面裹了层淡黄糖霜,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端详半晌后轻轻咬下一角。
原来是炸鲜奶,糖霜里又添加了柠檬汁烘干后磨成的细粉,酸甜适中,入口滑腻,奶香浓郁,很是开胃。
一旁伺候的女佣见自己已无动手必要,默默退到角落,看到这一幕,陈姨也没有惊讶,只暗暗记下林语可能喜欢的东西。
如果她猜得没错,以后这位小林老师一来,厨房都得按他的口味上菜了。
用餐到一半,萧锐提起补习的事,人情越欠越多,林语自知已经没得拒绝,放下小勺将口中食物咽下,又垂目思忖了几秒后,认真告知,“其实郭老师的课讲得非常好,我差远了。”
萧锐挑眉道,“你的教法比较适合我,而且我的时间跟别人不一样。”
听他说了几句,林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锐虽然有个学生的身份,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更加重要,那就是萧家继承人,如何尽快接管家业才是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
正房嫡系,原配所出,一根独苗,自小被祖父带在身边,地位堪称无人能争无人能抢。
早在他九岁那年,萧老爷子就立好了遗嘱,等萧锐年满20,萧家富可敌国的家产就直接越过儿子,交给孙子。
那事出了之后,老爷子修改了一些条款,在萧锐能接手之前,公司事务交由萧锐那个名校毕业,极有头脑和能力,且离婚无子发誓终身不再嫁的小姑姑打理,等到萧锐接手后,小姑姑可以得到公司的部分股份,所以萧锐在里面的这三年,他的小姑姑勤勤恳恳守着家业,半点不敢松懈。
如今萧锐已经出来好几个月,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东西需要上手,学校那边他都没办法跟同学一样每周住校五天封闭式学习,周末的这种补习班就更不可能按时去上课了
或许是因为萧锐觉得自己的事在这边早已人尽皆知,也没忌讳提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家族的事说出,林语觉得听多了不妥,又不好作声,等他说到这里,才开口接了一句,“其实你这样的情况,找个私人家教团队专门服务可能更好”
对于有钱人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据他所知,某些高端私人家教团队的能力非常强悍,完全可以根据富豪阶层的需求定制各类服务,最适合萧锐不过。
“我对那种没兴趣。”萧锐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回他,“该学的我自己会学,补习这块,之前觉得没必要,现在想想,还是需要有人帮忙加强一下。”
“所以我想每周五晚上你帮我做一对一的全科补习,周六周日我可能会很忙,补习班那边以后就不去了。”
林语便不再多说,只道,“行,我会尽力。”
“不用有压力,对我来说,参加国内大考只是是为了完成老爷子一个心愿。”萧锐瞅着他轻笑,“他总觉得我不靠家世不靠捐款也能自己考上个好学校。”
林语认真道,“只要用心,没什么做不到的。”
到了萧家这种家世背景,要弄个好看一点的学历实在是很简单,但对于世界顶级名校来说,就算入学资格能买,成绩和毕业证却不一定能用钱买得到,要装进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就更加不可能了。
富贵富贵,富指金钱贵指地位,这些东西看着花团锦簇,败起来却也快得很,萧锐不努力一点,如何能保得住这样庞大的家业
而且若是以后想去外面学习,扎实的基本功也会让他轻松很多。
观察下来,萧锐的学习能力没什么问题,就是写题的速度慢了点,还有一些小细节掌握得不够透,有时明明看他前面步骤都写得很完美,后半截却莫名其妙拐个弯,最后错去了姥姥家。
不过没关系,还有几个月,针对性给他做训练应该会有很大改善。
萧锐看着林语,眼睛里慢慢升起愉悦笑意,“嗯,听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