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淡饭招待,希望你别介意。”
等萧锐坐下,林语将舀好的腊味饭双手端送到他面前。
然后认认真真开口,“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但又不知道能怎么谢昨天真的多亏你来得及时,不然现在我可能没有办法好好站在这里了。”
自打来到这座城市,身边认识和交往的人大都对他态度友善,照顾有加,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改变一下,不能太过封闭社交,朋友多点总不是坏事,所以这次才会没有推拒邀请。
可谁能想得到,看上去满身儒雅气度,谈及妻儿时满面笑容满口幸福的郭老师,竟然敢在那种公众场合里做出那样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心中的惶恐惧怕真是言语难以形容,因为清楚知道自己昏迷后会遭遇什么,也知道或许还有比性侵更糟糕和可怕的事,所以竭力强撑意志徘徊在昏迷边缘,不停在心里重复不可以睡,绝对不可以睡
但身体在药物的控制下无力反抗,犹如身处无边沼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被污泥灭顶。
安任说他对那类药物有异感反应,也就是说,昨天如果没有得救,他不但会遭受令人恶心至极的暴力侵害,还极有可能连命都没了。
其它事先不谈,单这一点来说,萧锐确实救了他一命。
所以这句谢谢是由衷地发自内心。
垂落式吊灯光线沉着柔和,将坐在下方真诚致谢的林语照出美好的剪影,皮肤更是显出一种玉般的光泽,萧锐喜欢得不行,喉头微动,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眼才能开口,声音非常轻柔,“别怕,我保证,他以后都没机会出现在你面前。”
林语沉默了一下,抬眼看他,“那个人还活着吗”
萧锐挑挑眉,“没死。”
“不过我随时可以”
“不,不。”林语深深吸进一口气,再吐出,然后双眼望定他,“请不要再因为我做出任何的暴力行为了,可以吗”
萧锐没料到林语会这样说,微微怔住,目光扫过林语紧抿的唇,眸底一暗,闪过懊恼。
“你放心,姓郭的没死。”
萧锐盯着林语,慢慢开口“昨天不是他第一次给人下药,在你之前辞职的那个大学生助教,也被他下药实施性侵过,还拍了视频,因为手上没有证据,本身在学校也有女友,害怕视频曝光,最后只能选择吃闷亏,但现在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两次自杀未遂。”
林语瞳孔一震,目露惊意。
想到下面人送来的那些东西,萧锐看着他轻笑一下,“要是你知道姓郭的以前都做过些什么,就不会觉得他的下场凄惨了。”
见林语沉默,他笑笑又加了一句,“不过昨天我确实有些没收住,出手重了点,吓到你了吧抱歉,以后不会了。”
林语定过神来,静默两秒后,再次道谢,“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救了我,没让我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我很感激。”
昨天萧锐完全是心神脱轨状态,下手那样不顾后果,极端到令人震怖,但此刻林语一点都不想去了解他暴力发泄背后的情绪原因,他只知道,萧锐这样的家世背景,又是这样强势且极端的性子,自己需要谨慎处理。
所以避开话头,直接问:“这件事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把人打成那样,一家子也一夜间消失,却没有人报警,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的细节和手段越想越让人心悸,可这一切又都是由他而起。
若萧锐因为他再次犯下大错,那他真的难辞其咎。
“那种货色还不配。”
萧锐微微一笑,语气毫不在意,“没被我弄死已经算他走运,他老婆知道他所有的事,跟他也没什么感情,选择拿钱走人”
派去处理的人回来报告说,看到支票,那女人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忙不迭地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然后连夜把姓郭的送去了外省的医院。
因为林语面上明显的担忧,萧锐眼睛里涌出毫不掩饰的火热,“你这是在担心我”
知道事情确实都被解决完,林语心里那根紧绷的线终于松开一些,望着萧锐年轻倨傲的脸,想说点什么,还是收回,只轻声招呼道,“先吃饭吧。”
等萧锐笑着开始动筷,林语才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人行事谦和知礼,只是性格有些冷傲而已呢
明明他身上的自我主义色彩这样强烈,明明他隐藏在礼貌面具下的眼睛里充满了危险。
这个晚餐的氛围很是沉默,但有暖暖一直想爬上桌子蹭食的调皮举动,以及外面渐渐变大的风声雨声,沉默中又多了种说不出的宁谧,林语将暖暖抱进怀中安抚好后就沉眉静气慢慢喝汤,萧锐倒是吃得畅快,不时抬眼看一看对面的人,脸上表情十分愉悦。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吃饭,却是萧锐第一次吃到林语亲手做的东西,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无数倍,三个菜一个汤一个腊味饭,几乎全被他扫空。
而林语从头到尾只喝了碗汤和吃了几根青菜。
一来是不时落在身上脸上的目光太过炙热,稍稍抬眼,视线就仿佛撞进一团灼灼烈焰。
二来是因为嘴唇和舌尖上的伤。
碰一碰都疼,吃起饭来自然就没那么香甜。
见萧锐吃得差不多了,林语起身去厨房泡了两杯清茶出来,微烫茶水滑过被咬破的舌尖时又是一股刺痛,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萧锐眯起眼,目光扫过他还有些红肿破皮的唇,已经回味了一整天的绝美触感再次闪过大脑,心中一荡。
此际夜色更浓,雨声更响,灯光下的林语这样好看,令人觉得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都变得温情起来,越看越心动,搁在木桌上的手指屈伸几次,终于忍不住摸向林语,“还疼吗”
嘴上说着抱歉,眼睛里倒满是期待和饥渴混杂起来的光,饭桌就那么点大,他长手一伸轻易就能摸到林语的脸,林语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浑身一震,身体条件反射地后仰,木质凳脚跟地板摩擦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嘎吱”声。
这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种刻意收敛的怪异气息,屋内骤然静了下来。
林语保持着后仰的姿势与萧锐对视,沉默无声,但眼神十分清楚地表达了拒绝的意思。
萧锐眼角猛然一抽,眯起深邃狭长的眼睛盯着他看,一眨都不眨地盯着,黑眸中裹挟着某种暗夜的气息。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收回手,也收起眼底晦暗,嘴角露出古怪而暧昧的微笑,“抱歉。”
林语这才慢慢坐直身体。
有些东西一旦打破就再也回不到以前,有些事也迟早要面对面说个清楚。
林语沉默了半晌,将脑海深处翻腾而上的那些晦涩得令人手指发颤的画面强行压下,抬眼看向萧锐,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寂,“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萧锐往后靠上椅背,无声地笑了一下,“你问。”
“当初我们去商场租铺,得到的那些过于优惠的条件,是因为我吗”
萧锐挑了挑眉,“是。”
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他轻笑着回道,“那天在办公室里看到你,本来很烦闷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既然看到一个人就能让心情变好,为什么不每天都看到这个人呢所以听到你想租铺,我让经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你留下来,你要哪间就给哪间。”
如此直白的答案是林语没有想到的,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偏过头沉默一会儿后,重新看向萧锐,“找我做一对一补习,是真的有需要,还是为了别的”
“是为了别的。”萧锐微微一笑,“在里面待着的三年,除了学东西也做不了什么,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把那些知识点学完了。”
“既然都学完了,为什么还要去补习班”林语问。
萧锐悠然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耐心又认真地解释,“因为有些人不太想看到我那么早接手萧家,偶尔去去补习班,能让他们心里安稳一点。”
“当然,有你帮我做整体复习,这次大考会变得更简单,但对于我来说,请你做一对一补习,主要是想找机会接近你,了解你“
他看着林语,坦诚地回答,”我想每周都看到你,也想让你慢慢走进我的生活。”
“”
大脑里一抽一抽的,林语伸手捏了捏眉心,又低头喝了口茶水,努力让自己静下来。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怪不得,每次看他做题都有种奇怪感觉,总是出现一些不应该的错误,本以为是粗心大意,现在想想,哪里是粗心,简直是把心眼子都放在这些地方上了。
“我也想慢慢来的,等你先喜欢上我。”
因着林语郑重思忖的样子,萧锐舔舔并不干燥的唇,低低加了一句,“但是我昨天没控制住哥,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他的眉尾飞扬,眼睛很亮,神情很傲,语气却很轻,隐约带着种讨好的意味。
然后他不再多说,就这么注视着林语,等待着林语的决定,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厨房里面的窗户没有关死,风雨声一阵紧过一阵,裹着雨丝的冷风吹进屋内,带来一股潮湿微腥的气味,这让林语想起,两人的生活真正开始有交集的那一日,也是这个时间点,也是这样大的雨。
斟酌了一下用词后,林语抬起头,眼神冷静清明,温和但很清晰地开口,“萧锐,不管怎么样,先要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你帮了我很多,也救了我,我真的非常感激”
“商铺的事,我代表朋友谢谢你的慷慨大方,如果你想收回去也没关系”
“至于补习,既然你不需要,或者说以你的身份地位,要找最好的补习老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那我就不必再去献丑了,以后就取消吧。”
“你还那么年轻,将来要面对的人和要做的事会越来越多,以后我也会很忙,我们都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补习上,对吗”
说完后他平静地直视萧锐,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萧锐不可能听不懂。
空气在沉寂中渐渐绷紧,吊灯因为窗缝刮进的风微微晃动,使得萧锐年轻又锋利的脸在光影交界中晦昧不清,高鼻薄唇的五官线条愈加立体挺拔,不再掩饰后,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冰冷压迫感变得很强烈,林语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略显奇怪。
“好。”林语听见他慢悠悠地说,“那就把补习课取消掉。”
林语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看到萧锐眼角眉梢间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迹象,刚才那种压抑的逼迫感也在几秒钟内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懒懒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以这位少爷的心高气傲,只要说清楚了,他应该也不屑于再纠缠
林语心里生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口气,朝萧锐微微颔首,“谢谢你的理解。”
晚餐已用完,谈话也宣告结束,萧锐喝完热茶后便站起身告辞,挡在他脚边的暖暖被他用两根手指拎起来放上沙发,深觉受辱的幼猫气得朝他龇牙咧嘴。
尽管这会儿屋外风雨急涌,林语也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客气话语,还将那套书册也取出交还,萧锐眉头一挑,“好不容易找到带回来的,你看完再说。”
林语一时语塞,想了想,只能微笑着说了句,“谢谢,那我看完再给你送过去,你慢走,开车小心。”
已经出了门口的萧锐站定在昏暗灯光下回头,年轻俊美的脸上表情正常,嘴角微微翘起,“好。”
一转身,眉梢眼角中藏着的狠劲便浮了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林语瞧不见他的表情,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直到他高挺优越的身形消失在楼梯间,才关上门返回屋内。
不一会儿,他从客厅的窗户看到萧锐的车冒着大雨驶离,那台黑车也跟在后面离去。
收拾完厨房后还没到九点,屋外夜空暗得犹如被人泼了墨,小区里的树被吹得一会儿倒那边一会儿倒这边,跟世界末日来了似的。
这样的天气待在灯光温暖的室内有种特别的安全感,林语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热水澡,钻进温暖被窝,关上小夜灯,什么也不去想,很快就睡着了。
但那梦魇般的一幕又出现在梦中,某些本来很模糊的记忆画面突然开始变得清晰
唇舌被凶狠啃咬,口腔被狂热舔舐,充满了血腥的铁锈味,扣在他后颈的那只手因为太用力以至青筋暴起,盯着他的那双通红眼睛疯狂而饥渴,强烈的被侵占感让人窒息,他根本喘不过气,难受到马上就要死去
大汗淋漓的林语骤然惊醒,听见风雨交迸怒鸣,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在黑暗中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间,默默吐出一口气。</p>